舒君嘴角噙着笑回到自己的卧房,静坐片刻,洗澡换衣,出门潜伏,这次终于进了薛鸢的书房。
薛鸢在外其实也有令名,他年轻的时候和兄长并称双壁,清俊而聪敏,只是天分不高,没有机会登仙成圣罢了,在家中却是最有威仪的人。他的书房占地广阔,也不尽是看书用的。还要见客,安置门客和附属家族的子弟,还要收藏机密,地方不仅大,而且复杂。
舒君若不是占了自己人的便宜,一定不能够如此轻易的进来。
幸好存放着记档的屋子里暂时没人,舒君取了一支催眠香点上,放在上值守夜的外屋,自己倒挂在房梁上等待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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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说,发现了吗,某种东西的味道。
第72章螣蛇无双
夜深人静,舒君从房梁上下来,开始翻拣能够看到的书信和记档。薛开潮那里承袭了一部分世家大族行事的规矩,也有这么一个记档的地方,书信往来,甚至所有大事都有记录,掌笔的就是幽泉。
正因如此,虽然舒君没有插手过,但他还是知道这个东西的存在的。
这里是薛鸢在薛家停留时间最长的地方,舒君猜测自己总能找到一些秘密,顺着往下查,或许就能找到薛鸢想要掩藏的秘密。
小蛇在舒君身上缓缓游动,偶尔绕着他的脖颈钻进领口,好像在汲取温暖。舒君伸手摸摸它的头,继续往下看。
虽然知道小蛇实际上是自己的一部分,但舒君总是忍不住把它当做宠物或者晚辈去看,而它身上的鳞片和异常冰冷的体温都让舒君想起另一个人,薛开潮。
他心绪烦乱,明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而机会只有一次,却什么也看不进去。
夜太深,太静,外面有守夜人被迷晕后平稳的呼吸,如果不去考虑舒君现在做的是什么事,几乎算得上叫岁月静好。他生出许多幻觉,又好像重回薛夜来构建的梦境,心烦意燥,将纸张捏出折痕,整个人都焦躁无比。
有一条非常简单的路,就是他回去找薛开潮。
可他不能。哪怕什么都不说,只是去看看他,舒君都知道自己不能。他下定决心已经太难了,怎么还经得起一次又一次动摇?谁不想活着,而一定要赴死?
这时候薛开潮应该还没有睡吧,他一向很少睡觉,何况是在闭关排毒的现在。舒君仔细整理好自己看过的所有东西,按照原位摆放整齐,一丝不苟。旋即路过那个酣睡在榻上的人,从外屋的窗子出去了。
自这一天起,舒君白天或者跟着幽雨或者自己带人抓捕藏匿各处的人,夜里或者出去仍旧执行暗杀任务,扫清障碍,弹压恐吓某些蠢蠢欲动的人,或者继续潜伏进薛鸢的书房,无头苍蝇一般继续搜寻线索。
这种日子不好过,舒君很快就察觉到自己变了,也很快知道自己在外面原来是有威名的,甚至和幽雨都差不多。
外人雾里看花,不清楚薛开潮身边究竟是什么情况,舒君也没有料到螣蛇二字居然已经能够单拿出来唬人了。他带着小蛇出现在谁家门前,谁家就好像招来了瘟神。
他们都怕他一不高兴就把他们都杀了,也怕他是个食人的魔头。
许多朝中高官先前喜欢将收揽来的仙门弟子都放在自己的本宅,别院,便于沟通也不招人眼目。而现在薛开潮一天比一天逼得更紧,他们只好拼命撇清关系。可是这种关系怎么可能撇清?眼下也没有人敢接手,所以无非是从本宅换到别院,从别院换到不为人知的外宅。
这个时候这些参与过围剿薛开潮的仙门弟子真的要活命,其实最好的办法是投效薛李两家。薛开潮再霸道残酷,总不能去搜查累世姻亲同为令主的李家,白令令主的法殿可还在长安呢。
同样,即使投薛开潮是异想天开,投薛鸢就不是了。
就舒君最近在薛鸢的书房翻到的东西来看,薛鸢自己甚至都出面招揽过几个。
这一次的冲击是被打散了,甚至清剿都还没有结束,但是想着第二次甚至第三次的却不在少数。这些人能够千里进京直面薛开潮,本事应该还是有的,无论谁收拢了都是有用的。
真正无法如臂使指的其实是这些凡人高官,与引狼入室又有何异?
他们现在要撇清已经是不能,一方面无法对薛开潮交代,怕被薛开潮清算,另一方面又无法安抚自己招来的仙门弟子,性命是危在旦夕。其实不是没有人试图靠到薛开潮这边,却无论如何都递不进去话,舒君见到的人眼珠子都是红的。
困兽犹斗,何况是这些人。最近这几天薛家也不太平,屡次有人潜入试图刺杀。就算杀不了薛开潮,弄死一两个要紧的人物也不算白来。
这些日子他们能试的办法都试了,根本没有料到当年长安城留下的阵法仍然恐怖如斯,一旦启动天下仙门弟子都受限制。与此事无关的人都等着年后开启阵法一切恢复如常,性命交关的人也一样坚信年后薛开潮就能把一切理清,都怕得要命。
被逼到死路上之后自然少不了铤而走险的人,可人即使到了薛家后山也是有来无回,京城的气氛就更紧张了。
暗中寄望于有人能够刺杀薛开潮成功的人渐渐失望,绝望,乃至于癫狂,舒君这时候出门,几乎都是一抓一个准。甚至有时候连他夜里要清理干净的人都已经杀了。
薛开潮做事至少还有所限制,真正的高官,譬如党争几方的领袖总不好以谋杀令主的罪名下狱杀头,只好刺杀,人人都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就好了。眼见着要死的被列为叛逆的那些人却根本顾不上,不管你有多高的权势地位,曾经怎么呼风唤雨,甚至身为凡人连自己丝毫不懂的仙门也可以鄙夷唾弃,如今却怎么都贿赂不到自己的苟延残喘了。
权势地位都成空。
舒君毕竟年轻,又是第一次率领皓霜刀,其实先前幽雨还有些担心他,万一心软,或者万一不够果决,就极有可能出事。
把人送到她这里来的是薛开潮,她不能直白说出自己的担忧,但毕竟露出了不情愿的神色。薛开潮一向很少对人解释什么,当时却对她多说了一句:“你不必担心他不够狠,他也经历过不少了。”
幽雨仔细一想,也只能承认确实如此。舒君的年纪不大,经历却足够复杂,由鬼戏伎人到这一步,即使是运气最好的那时候,终究也是全靠自己。何况当日宫内之事他也亲身参与,她不该怀疑太多的。
果然,薛开潮看人没有出错,舒君并未在这种事上让她担心。
只是,舒君也没有掩饰自己的变化。从前他闲来无事只是在周边逛逛,如今却经常找不到他的人影,他不爱见人,话也不多了。幽雨有时候想起从前的自己。
她如今变成了什么样子自己都不知道了,却很清楚自己走过了多长的路。所以……舒君要是不愿意见人,那就算了,她是问也不会问的。
舒君确如她所想,有时候会去找薛开潮。经过那一次对龙神的切身体会,舒君也明白过来如今的薛开潮似乎是最寂寞的薛开潮,偏偏并没有多少人可以陪他,于是也带一点东西去见他。
冬笋汤,幽泉刚折枝插瓶的梅花,有一天舒君还捏了一个小雪人带进去。一来二去,感觉自己不像是来陪伴主人,反倒是当年在村学看望得病的同窗,有种不为人知的快乐。
薛开潮大约是习惯了这种寂静,每次舒君来的时候都发现他在做自己的事情。打坐入定,看书,泡温泉,委地的衣裾悄然无声在帘幕下拖过,也像飘落的雪。
舒君偶尔站在外面甚至都觉得进去是在打破某个结界。
但其实薛开潮每次看到他都会眼里一亮,似乎有人来看自己也是一种惊喜。舒君自己流离多年,并不知道薛开潮怎么被金尊玉贵养成这样,但却知道自己来怜悯怜爱对方根本就是昏了头,却终究无法抵挡那闪亮的龙鳞和冷峻之人偶尔流露出的脆弱,还是觉得自己一日比一日更软化,最后甚至开始对薛开潮口无遮拦,由描述外面发生的事而变成了倾诉心声。
他坐在温泉池边给薛开潮梳头发,同时不停说话,说着说着就偏移话题,叹气:“其实我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怕我。螣蛇并不是普通的蛇吧,即使小蛇长了这对翅膀,在我看来也并无什么特别之处,只是会飞罢了,传说中的螣蛇可不止于此。”
薛开潮面对着他,枕着自己的手臂,神情比任何时候舒君所见的主君都更柔和,甚至昏昏欲睡。然而他并未合上双眼,反而偏头看了一阵舒君的表情,轻盈游动,伸手来捏他的下巴,仔细端详他暗含愁苦的神色:“得到盛名,你似乎并不高兴?怎么,浮名你看不上眼么?”
他最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舒君不仅习惯了,甚至不知不觉都在惯他,这个姿势也端坐不动,手里捏着的发尾倒是放松了一些,唯恐扯痛了薛开潮,闻言只是苦笑:“这又有什么值得高兴的?我最微贱的时候也从不以为得到名声就是得到了一切。如今我一身皆为主君所有,这些东西更没有用,怎么会高兴?何况……这些天来,许多事确实令我心烦意乱,疲于奔命,我不喜欢。”
说完两人都是一愣。
舒君和薛开潮都是极少说喜不喜欢的那种人。
片刻后,舒君主动转移开话题:“这次的事也太难尽善尽美。别的不说,就是薛家也未必和主君齐心,倘若年后不能彻底了结,恐怕还会生出变故,主君,咱们什么时候回洛阳呢?”
他怅然发问,并没有得到什么答案,却见薛开潮张开双臂,于是温顺的靠了过去。
次日一早,舒君离开后,薛开潮就召见了正好在家的幽泉,问她:“近日舒君都在做什么?”
幽泉一愣,不知他问这个是为什么,但也不能不答,于是认错,说自己不知情。
薛开潮默然片刻,很快下了令:“你去查一查,最好查一查,舒君和薛家,是否有关系。”
幽泉心中一惊,自知此事非同小可,顿时变色,但终究是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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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小舒好年轻哦,露马脚太容易了。小薛这个样还能伪装呢,啧啧啧。
第73章心有所思
年关很快到来,舒君主持的这部分搜查工作已经进入扫尾阶段。他从前就没有经历过热闹的年节,对这种执着看得很淡,在薛开潮身边这些日子也不见他在乎,所以看到四处张灯结彩反而茫然。
街面上落雪日夜不停,舒君伸手掸一掸肩头雪花,带着一队皓霜刀回薛家。马蹄上都包着布,以免因地上的寒霜坚冰打滑。他们都沉默不语,却还是轻易被人认出。有低低的私语声响起,舒君晓得自己这一行人在他们眼中都是沉默的恶鬼,一旦出现就是催命。
这或许就是薛开潮要的结果,也或者薛开潮根本不在乎。
舒君看不到自己的形容,却很清楚的知道自己已经变了。他不再踌躇,迟疑,不再柔软,真的变成了一把刀,坚硬冰冷。
这些日子以来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打磨自己,也确实卓有成效。变化令他茫然,又令他清楚的知道他已经逐渐接近众人口中那个螣蛇。从前他也未必没有力量,只是并不清楚自己能做到什么罢了。如今小蛇一旦出现就令人两股战战,而他也像幽雨一样被人轻易认出,从没有人能够逃出他的搜捕,也没有人能够躲过他的刀。
可他并不开心。
别人倒是逐渐恢复如常,已经在热热闹闹筹备过年的事。
如今市面上终于逐渐恢复往日繁华,大概是看风向的人太多,所以还能粉饰出一种人心惶惶下虚假的太平。国丧二十七日后,大家就好像把死得不明不白的女帝都扔到了脑后,所关注的事居然成了薛开潮什么时候登基。
留言还挺像样的,好像人人都盼着即使不登基至少也应该加个摄政法王头衔,实际上手掌大权。
摄政王二字不知道有多少人梦想了一辈子都不敢说出来,真正做到之前只好装作公忠体国,恨不得把谦退二字刺在脸上,在薛开潮身上倒是人人都盼着他出面说自己到底想做什么,这样才能得一个痛快,尽早恢复如常。
浑水之下自然并不是人人做这种想法,但至少他们都想见薛开潮。闭关的时间越长,相信他是真的受了重创,甚至命不久矣的就更多。传出这种他要做摄政王甚至皇帝的话,不过是要逼他出来。
就算薛家自己人都按捺不住,薛鸢已经数次试图去见薛开潮了。到底成功与否舒君就不知道,更不知道他们到底要谈什么。
他在薛鸢这里并未找到任何线索,但却在别人家里发现了薛鸢和许多人的来往。虽然隐秘,但终究有迹可循。薛开潮自己一向是和朝中没有任何瓜葛的,可薛鸢的根基驻扎于此,又有白令的法殿,长安城内所有人的关系都是这样错综复杂,这本来也不算什么。
如果舒君未曾查到某个渔村的事。
他暗中将人绑在一间地窖,塞着嘴倒吊了三五天,终于在昨晚问出了话。那人并不知道自己的上线是谁,但却知道渔村为何而灭亡。
圣骨。
薛开潮曾说过,圣骨其实就是历代令主的遗骸。立国之初征伐无数,何况还有地狱门,妖魔门之类的东西屡次出现,所以能留下全尸的令主很少。本来更迭就缓慢,又有一部分令主死后要求焚化,所以这个东西也算稀罕。
做令主的,身后都有子孙百代,一般都能够遵循遗愿,所以圣骨究竟有何效用并不明确载于典籍,所以传得神乎其神。据说有人执一只手骨就能照亮苍穹,据说碾化成灰服食能治百病,据说炼化成丹则可以获得尸骸中残余的力量。
毕竟令牌在令主死前可都是与令主一体的,很难说令主的尸骸上是否还存有令牌的一部分力量。就算没有,那至少也是令主,以邪门功法来说,仍旧很有用。
舒君不知道圣骨对薛鸢有什么用,但他却很清楚,圣骨未必不能流通。幽雨说过,多年前她曾经杀入如今已经风流云散没剩下几个人的孟家,连杀一百多人抢夺圣骨。
那一定是薛家的圣骨吧?
历代青令令主可真是多灾多难。
不过薛鸢的同谋究竟拿走的是谁的圣骨,倒真是不好猜。如果是青令的,那他杀人灭口也算有情可原,毕竟作为子孙后代去掘地位最高的祖先坟墓,万一为人所知他可就是千夫所指。而如果是李家的,那恐怕要更小心,否则若是被知道了,怎么都无法避免薛李两家的敌对和仇恨。
gu903();那圣骨现在又怎么样了?舒君同样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