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目视舒君。
分明是夜探,现在却变成了考校。舒君略微思索,整合了一下幽夜和幽雨前后所说的话,试探着开口:“我想,他们三人一直在后山,那些弟子显然惶惶不安,却也无人安抚。徐青青或许有古怪,但一定没有这三人古怪。我实在好奇,他们究竟想要什么,掌门又到底如何了?”
是的,这一切的开端是掌门,然而现在鬼宗形势扑朔迷离,到处都是古怪的人和古怪的事,掌门居然不是注意力的中心了。甚至连徐青青描述情况的时候,也是师娘如何如何,孟家来人如何如何,只字不提掌门的情况。
掌门居然隐形了!
难道真的没有人在乎掌门了吗?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这把年纪这等修为,一夜之间走火入魔之后,人是已经废了,想要恢复之前的水准是绝无可能,鬼宗的掌门必定得换个人来做。但是这件事要解决,结果一定是着落在掌门身上。
无论是身死道消,还是逐渐恢复理智退出众人视线,总归都是个结果,现在却摆出一副无人在乎掌门下落的样子,岂不是诡异非常?
当然,并不是没人知道掌门在哪里,都知道他现在在后山,由夫人和两位孟家的客人看顾照管压制。可是结果如何呢?
就好像没人知道了。
事情发生已经大半个月了,就是要谋权篡位说不定都已经成功了,掌门的生死倒好像还没有结果,这里面绝对有问题。
幽雨微微提气,道:“是,所以我们今夜最好能够找到掌门的下落,探查清楚他的状况,才好决定该如何处理。”
幽夜冷笑,探手摸刀:“孟家那两个小兔崽子,要不要也一并宰了?”
她身量娇小,容颜又兔子一般无害,说人家是小兔崽子,还一副土匪山贼做派,动不动就是“宰了”,让幽雨忍不住瞪了两眼:“好了,看看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舒君心中暗暗点头。
令主身边的侍女虽然没有正式的名称,但就像是这次出来的法使名头一样,也不是没有身份的人。这种行为语言未免太不讲究。
幽雨继续轻声教训道:“主君身边的人,哪个又看孟家顺眼了?可是只杀这么两个,又有什么用?他们最好是在这里胡作非为乱伸手,还能跑出去。只有这样才好连根拔起。你也不要总是喊打喊杀的,悄悄的杀不行么?”
舒君愣住了。
他在幽雨手底下摸爬滚打到底时间不长,虽然对她的温柔面容之下的峥嵘略有了解,但比不上幽夜。幽雨说出这种话后幽夜怏怏低头:“哦。”
缓缓松开了刀柄。
幽雨摇头叹气:“再说今天本意是探消息的,你要是杀起人来那个动静,还能悄悄来悄悄去吗?好了,快,前面探路。”
于是仍然以幽夜前驱,舒君在中间,幽雨殿后。
后山虽然是禁地,但一直都是有用的,他们由高至低往下走,能够看到一片建筑,中间点着灯火,十分显眼。
那里就是目的地。
山林幽深,又是深夜,要不是来前用符水点出夜视,根本钻不出这片林子。幽夜仗着身量小所以灵便的优势钻来钻去,舒君就要拔刀砍断挡路的藤蔓和树枝才能跟上她了。不过这样也方便了后面的幽雨,不算费事。
四周寂静无声,只有赶路制造出的声响,舒君在中间,就是前后都悉悉索索的,开头还有些过分紧张,慢慢就好了。大概是习惯了,又或者是夜晚也看得清清楚楚,虽然感受有几分奇怪,但毕竟放心许多。
然而他放心了,也习惯了,林子里忽然有了别的声音。
像是人声。
可是这个地方鬼宗弟子已经全部撤出去了,除了已经走火入魔的掌门,还有在那一片房子里的掌门夫人,孟家二人之外,这里怎么会还有人?
没有人,却有别的东西。
前面带路的幽夜猛然停下来,转身一把抓住舒君的手,把他往幽雨的方向塞:“快,我们三个得待在一处!”
舒君也不问为什么,三人迅速相背而立,围成一个紧密的圈彼此照应后背。皓霜刀出鞘,舒君腕上的小蛇扬起半条身子,全都严阵以待。幽夜不是皓霜刀里的人,她的武器是双刀,刀刃涂黑,一丝反光也没有,看着就吓人。
扬起双刀,幽夜低声暗恨:“我就说为何阵法如此松弛!他们根本就是故意的!那预警除了警告有人进来,还可以警告有东西出去!反正满山都已经是这种东西了,出去了也根本不要紧!要是有人进来了,哼,正好,多半会丧命在这条路上!”
倒是安排得挺节约。
幽雨蹙眉细听,忽然打断了幽夜的低声急语:“起雾了。”
是的。
湿润的,乳白的,迅速蔓延的雾气。
人声越来越近,像是絮语,交杂含糊,似乎来者不少,都在雾气里且脚步拖沓。
那声音似乎就是为了逼疯人一样,不紧不慢的迫近。舒君心情紧张,虽有几分惧意但手还是稳的,千钧一发之时居然分神想:倒也奇怪,难道做了鬼就一定知道怎么吓唬人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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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写文,被自己吓出猪叫,大哭大闹,我好怂啊,我就是个弟弟。qaqqqqqqq
第19章尸潮如涛
被吓着吓着,白雾围拢了,舒君居然也不再害怕紧张。
其实终究是他的观念并没有转变过来,仍然将鬼魂看做异类,未知的东西,因此无法不害怕。像是幽雨和幽夜虽然警惕,却并不恐惧,就是因为在她们眼中这只是敌人的一种罢了,并非不可战胜,无法捉摸,又有什么好怕的。
鬼影绰绰,低语声中夹杂着沉重的脚步声。幽雨和幽夜两人将舒君夹在中间,都默不作声向前倾身,摆出从两翼保护他的姿势。
毕竟探查消息事小,要是把舒君弄丢了或者弄死了事大,二人都是对自己极为自信的人,自然不能忍受出现这种可能。
舒君知道自己是防线中最薄弱的一环,于是也不多说什么,在两人的保护中打起精神。
皓霜刀刀锋澄清如同月光,细细一线,照在密林和白雾之中。
噗的一声闷响,密林中炸起一声尖叫,舒君眼前一黑,只见一个身形高大的阴影猛然扑过来,瞬息之间就到了眼前。
他也顾不上害怕和颤抖,直直一刀戳上去,刀刃穿胸而过,一丝声响也无,就轻松全刃没入。那触感简直犹如捅进了一团凝滞胶体之中,阻力甚巨,艰涩而困难。
若不是舒君心中毕竟紧张,下手没有轻重,略一遭到阻力就用上了十二分力气,恐怕不一定捅得穿。
然而这还不算完,黑黢黢的凶尸抬起两只铁臂,张嘴吐出腥臭气息,死死钳住了他的脖子。
都已经死了,自然当胸一刀其实并不能让他彻底被超度。舒君腕上的灵蛇敏捷迅速,张嘴咬上一只钳制主人的手臂。
它是灵体,既能够在许多地方发挥作用,但又不受许多事物的影响,这一咬之下那条钢铁一般坚硬有力且直挺挺的手臂居然流沙一般簌簌散成细微碎片,转瞬消失。
只迟了一息,几乎就是舒君使出吃奶的力气去掰另一条手臂的时候,这只凶尸忽然仰面朝后沉重倒地。
皓霜刀毕竟不是普通兵器,只需在尸变的恶尸体内停滞片刻,就从腔子里将里头的怨气焚化殆尽了,舒君的困局也迎刃而解。
他这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应该首先斩首,或者卸掉四肢。几道伤口之下没有能够扛得住的凶尸恶鬼。
既然摸到了窍门,他的身法轻盈诡谲,飘忽灵巧,辗转腾挪之间还有余裕去观察幽雨和幽夜。
这二人虽然是不同的路数,但行动起来都一样悄无声息。幽雨刀刀致命,精准直接,一刀斩下气势惊人,带起一阵罡风。而幽夜却淋漓尽致的发挥了自己身形的便利,几乎始终在空中借力飞舞,从不落地,在茂密枝叶之间从头顶给以灭顶之击。幽雨倒还好认一些,毕竟有皓霜刀,而幽夜的双刀暗沉无光,若是不仔细看肉眼根本无法发现她雪白的小脸。
正因这二人联起手来就是天罗地网,舒君在其中才能有机会分神观察,否则恐怕早被凶尸的尖利指甲戳破肚皮了。
这些凶尸恶鬼阻挡一般的不速之客其实很够用了,毕竟数量众多,看他们行动迅速,势大力沉,怨气更是遮天蔽日,想来也是打遍山中无敌手。就算是鬼宗自己的弟子来了,没有护山大阵也休想全身而退。
但他们偏偏遇到这三人,砍瓜切菜一般料理干净,连片衣角也没有弄脏。三人都有共识,为了不打草惊蛇,所以几乎没有用什么法术,尽量控制在这片林子里,完毕之后一看,地上落叶断枝数不胜数。
恶鬼被超度即刻消失,凶尸却留下无数尸身都堆叠在一起,黏腻恶臭的血液流出来,黑漆漆一片,渐渐腐蚀落叶草梗和土壤,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声。
舒君露出被恶心到的表情,低头一看就迅速向外走。
幽夜仍然倒吊在树枝上,头朝下看着两人:“你们都没有受什么伤吧?”
她在高处,几乎没有缠斗过程,自然是最干净利落的一个。幽雨摇头,刷一声收刀入鞘。舒君下意识擎着刀去摸自己似乎被第一个凶尸挂了一下的脖颈。
幽雨看见他的动作顿时一凛,闪身上来扳着他的脑袋迎着月光细看。小蛇已经长长了许多,此时正绕在他的脖颈上。幽雨见它挡着伤口,伸手把它扒拉下来一点,丝毫不怕小蛇本能的吐信警告。
那伤口不深,只弄破了一层皮,细看似乎有一层黑气蒙在周边皮肤上,一块指甲那么大,正在渐渐收缩。
舒君毕竟有功法护体,还有充沛灵气,那点尸毒很难侵入内里。但保险起见,幽雨仍然助他一臂之力,帮他逼了出来,再拿准备好的药膏敷上。
幽夜仍然悬挂在半空,警戒的同时将部分注意力放在舒君身上,见幽雨敷好药后退开,这才飘然从树上落下,嫌恶地一脚踢开一具沉甸甸的尸体,站在了地上:“咱们走吧?”
毕竟目的尚未变化,这些拦路鬼解决后,还是要去探寻真相的。
三人于是再次整合,准备继续向前进发。
山林里月光如水,柔柔铺在地上,虽然打斗的那一片林子已经变得惨不忍睹,但其他地方仍旧是高天明月照幽林,拿来饮酒唱歌也是适宜的。
然而方才那白色雾气终究未曾散尽,不绝如缕随身而动,死死跟紧了这三个人,缠绕在膝盖以下。
不用多长时间,他们就都发现了。
彼此对视一眼,越过一座山坡,见已经靠近了那片房子,幽雨反而放慢了脚步:“事有蹊跷,我们若是过去,难免要惊动里面的人。”
这时候那片建筑之中灯火已经熄灭了,看来殚精竭虑控制情况的人也得休息。
已经近在咫尺了,幽夜很不甘心:“后面那动静不小,如果我们引开它们,还不晓得怎么回来,不如分头行动?”
这原本也是合情合理的提议,幽雨却略微迟疑,竖起耳朵向身后倾听,随后脸色沉肃,对幽夜道:“你听。”
舒君的感官也敏锐,仔细听去只觉得清凉夜风里有鼓荡不休的嗡鸣低吼,令他十分不安。方才那一群虽然数量众多,但毕竟都不太凶残,料理干净很轻松。
这一些却似乎不同寻常,就是缠着人脚的白雾也更浓稠了。舒君忽然道:“我脚底发凉,已经都快麻木了。”
在场三人都是命硬的人,对于凶残鬼魂并不如鬼宗弟子那么敏锐,能够轻松分析情况。但已经到了这一步,修为最浅的舒君就有了示警的作用。
幽雨从腰间掏出一把符咒迎风甩开,见张张符纸在空中竖起烈烈摇动,随后尽数被忽然火焰般跃起的白雾打湿吞噬,符咒自动引燃,发出幽蓝森冷微光,终于渐渐消失,于是当机立断,对二人下令:“先走!”
这山中危机重重,眼前就有又一波尸潮,试图分兵是最不睿智的举动。最简单的,舒君一定是不能单独行动的,毕竟谁也不知道还潜伏着什么危机。那么叫幽雨和幽夜哪个走开?
她们倒不是不能独善其身,可剩下的一人带着舒君未必能够抗得过尸潮全身而退。现在距离天亮还早得很呢,分开之后照应不及,又无法沟通,出事也没有办法驰援。
舒君站着没动:“你们听!是不是有人在弹琴?!就在那院子的方向!”
幽雨猛然转头,目光如闪电般刺向远处黑沉沉野兽脊背一般匍匐在地的建筑阴影,脸色一时变得十分难看。
幽夜沉不住气,跺脚道:“我们被发现了!这尸潮是有人故意为之,一定就是那院子里面的人!”
这琴声高低不定,摩擦琴弦的声音更是刺耳万分,是真正的呕哑嘲哳难为听,人听着几乎忍不住要堵着耳朵。
而阴影里的声音却越来越响了。
鬼宗自然有驱尸驱鬼的种种手段,以音律协调指挥自如也是常见。譬如他们进门时都看见徐青青手腕上一串银色招魂铃,和这琴的用法是系出同源的。
然而弹琴的人显然心急,曲不成调却越来越急促,带动漫天乌云蔽月,群鬼喊叫嘶吼,逐渐迫近三个人。
幽夜忽然就地弹起飞跃上枝头,大声叫道:“跟我来!”
她对阵法的精通是其他两人不能比的,于是也不多加质疑,全都跟上,在树梢纵跃。
底下潮水般密密麻麻的黑影逐渐现身,低头一看几乎能把人吓昏过去。
鬼宗多年收藏,大概都在这里了,面貌不狰狞,死相不惨烈,气味不刺鼻的大约还不够格出来“待客”。若是落下去或者稍微慢一点,落在他们手里就像是落入万军阵中,任你有多少手段也能一一耗尽,然后碾压成泥。
上面只有刷刷风声,下面的语言却复杂,吚吚呜呜,低声吼叫,甚至还有沉重尸体砰砰追赶时砸在地上的声音。
幽夜在半空中仿佛风筝一般轻灵,到了一处看似没有什么区别的山岗上忽然落下,在空中就改换姿势俯身半跪在地上,周身光芒大作。
gu903();地上有裂纹应光而生,一时光华大震,照亮半座后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