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君吸一口气,喃喃道:“真吓人。”
幽雨轻笑一声,见他挪开视线不再去看,伸手拍拍年轻人的肩膀:“幽夜对人对己都一样狠,其实并没有什么可怕的,反而有几分可敬。”
舒君若有所思,隐约觉得这句话很有道理,又不免想起薛开潮的作风,忍不住道:“你们都有几分像主君。”
薛开潮对自己,其实也很不留情。譬如他受伤的时候明明是痛苦的,就算不疼,毕竟也冷得厉害,但从来不肯声张。
说是药物根本无用,又不能给外人知道,否则恐生变故。
舒君听完,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即使那药不管用,怎么也应该悄悄配其他的药来试试,怎么能够置之不理呢?
舒君觉得自己在其中其实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只是供他取暖罢了。虽然二人最开始因此熟悉,但那时候他根本触摸不到薛开潮的情绪。幽泉明明知道事实真相,也知道那伤口根本没有长好,但无论是身份限制还是她太清楚薛开潮的性情,从没有揭破过。甚至根本不过问。
那时候舒君偶尔觉得恐惧,也会觉得可怕。
现在见惯了薛开潮身边的人都是这幅作风,除了敬畏之外居然还有些微妙的心软。能养成这种性格,遭遇一定坎坷波折。幽雨只言片语就带出曾经震动仙门的大肆杀戮,不知道其他人还藏着什么。
舒君说出你们都像主君这种话来,幽雨倒是一愣,想了想,承认:“确实……”
远处琴声断断续续,似乎已经无力为继,忽然一声刺耳锐响,幽雨猛然扭头眺望,片刻后嘴角勾起冷酷的弧度:“琴弦断了。”
舒君踌躇片刻,回头看看仍然未曾睁开眼睛的幽夜,担心问道:“那他们就该过来了吧?”
尸潮现在已经被驱散,满山逃窜不足为惧,既然没有东西可以利用,那么想坐收渔翁之利的人也只好亲自露面了。
方才幽雨独自一人抵挡闯进来的群尸,现在浑身上下不可避免的沾染了不少腥臭血液,舒君今夜浸在这种味道里时间太长,全然麻木,幽雨自己却受不了。内心更是烦躁,简直恨不得那藏头露尾的两人速速过来领死。
“来了就好,还怕他们不敢来呢。”
舒君见了这幅气势,终究没有把那句“你还撑不撑得住啊”问出口。也不必问了,幽雨会当这是侮辱。
他只是有些担心幽夜,于是主动道:“那到时候我就护着幽夜吧,她现在看起来连动一动也是很难。”
舒君到底能不能挡得住,其实并不在于他自己能不能打,而在于幽雨到底有多能打。但两人毕竟都对幽雨很有信心,所以舒君就自动退开,不准备碍手碍脚,看好幽夜就行了。
幽雨微微蹙眉,看了幽夜一眼,点头:“这也好。”
她从来喜欢幽夜这倔强而且不留余力的性情,从旁多番照应,现在看她拼死拼活换来这些时间,也让自己免于轮番苦战耗尽精力,心中不是不知道幽夜透支自己的理由。
真刀实枪的上阵后,舒君现在能够发挥的还很有限。不是他没有学到足够的东西,凡人拿一把菜刀斧头甚至棍棒也能杀人,只凭一股狠劲和恶念罢了。舒君却没有见过血,做不到面不改色。
这不是什么错,也正是薛开潮要他跟来的第一条理由。不见血,怎么能算真正的皓霜刀呢?
能够和幽雨配合,对人要求是很高的。既然幽夜被阵法分去力量,舒君只能从旁策应,幽雨未免压力骤然变大。要替她分担只有不计代价迅速解决阵法的问题。
这些幽夜明白,幽雨更加明白。她的气势虽然一往无前,可是对今夜之危机更是清楚,知道幽夜是为了自己,自然领情。于是颔首同意舒君退后去保护幽夜,自己仍旧在前戒备。
群尸此时正在被大阵驱赶,四处流窜,前赴后继的跑出了禁地,往前面去了。幽雨看在眼里,微微蹙眉,心想也不知道前面的鬼宗弟子能不能约束这些东西,不让它们跑下山去。
要是真的跑出去了,那就是一个**烦。
正在此时,有一人在群尸之中无往而不利,轻盈御风而来,如同一道彩虹落在树梢,风流妩媚,观之可亲,温柔微笑:“客人真是急性子,妾身日夜操劳照顾夫君未能招待,真是失礼。”
啊,所以这就是鬼宗掌门那位夫人,徐青青的“师娘”了。
她生得十分美貌,是江南水乡女儿的温柔,有蛇一般的妩媚,眼睛却漆黑冷冽,衬得温柔笑容也渗人。看外貌是看不出年纪的,只能看出她的修为也不低,怀中抱着一张断了一根弦的琴,坐在树梢上犹如坐在绮丽靡软豪奢内室中一样。
幽雨凝神往她身后看看,并不接她虚情假意的话头:“你与孟家勾结暗害掌门,此事倘若被弟子们知道,就是万劫不复,难以翻身。孟家人狡诈阴险而惯于背信弃义,到时他们抛下你就走,你又该怎么办呢?”
这话其实在执迷不悟的人听来,也没有什么可怕的。而这位夫人却忽然一颤,神色黯淡下来,片刻后才重新掩口一笑,好似方才根本没有变色,娇滴滴道:“哎呀,法使说得真是吓人,可惜小妇人见识短浅,只晓得这么一个办法。哪怕不能成功,死了也是心甘情愿。”
她话里透露出心灰意冷,未必不明白孟家人的本性,可惜这时候已经做下不能回头的事,只好赴死了。
如今出现在这里,大约是被孟家人逼来的。幽雨想了想,却没有继续劝她,而是平静再问:“你们的盘算,要落空了吧?再不然,就是出了大错。”
否则,孟家人能么能按捺得住而不来找她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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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这个副本啥时候完啊。舒君想回家啊。
第22章活人炼尸
鬼宗掌门的夫人,有个十分香艳的名字,叫做晚媚。她出身不彰,大概就是没有出身,从前自然是没有见过幽雨这种常年都在令主身边的法使的。
她没料到二人见面后幽雨只说了两句话,一句比一句更切中肯綮,料敌于先。晚媚虽然早就存了死志,闻言仍旧有被看透看清的寒意彻骨,勉强扯着笑容,却如同雨打落花,再也支持不住艳光四射的样子了:“法使既然什么都知道,又何必问妾身呢?”
虽然没有承认,但幽雨已经有了自己的答案,也不再逼她,而是叹息一声,态度忽然春风化雨,变得柔和悲悯:“都到了这一步,难道你真的要为孟家死扛?你既然存了死志,何不死得更干净一些?与他们家牵扯在一起,真的是你所愿?”
没想到她又来攻心,这一次晚媚也不能再无动于衷,笑容终于消失,留下苍白仓惶的底色,低垂头颅看了一眼怀中断弦的琴,道:“我知道我在法使手下是逃不出命去的,左右……也就是这样了。就算要干净,又能干净到哪里去?被谁利用,,其实都一样的。”
漂亮的女人,越是有风情自然流露,即使是这种性命危在旦夕的时候,一低头一凝睇,美仍然是很美的,且轻易就勾起旁人的怜惜。
“我看你也是有苦衷的人,为何不说清楚这之中的缘由和蹊跷?未必就不能得到赦免,重新生活。”幽雨似乎也心软起来,并不急着喊打喊杀。
晚媚眼圈一红,样子楚楚可怜,神情却忽然转变作狠绝,厉声道:“不可能的!你们没有一个人可以救我,我也不想再活了!哪有什么重新生活,被毁了,都被毁了……”
她泫然欲泣,幽雨微微挑眉:“既然如此,那么掌门与他的儿子,究竟如何了?还活着吗?对了,这位掌门之子,究竟是不是你的儿子?”
既然晚媚已经濒临崩溃,这些事她又一定知道,问她或许能问得出来。
晚媚神情一阵一变,情绪十分不稳定,因弹琴过劳的双手不断细微颤抖着,忽然咯咯笑起来:“活着?什么算活着?行尸走肉算不算活着呀?他们父子二人不知道害得多少人生不如死,又害了多少人死得惨烈,这只是报应,报应!”
笑声在阴沉天幕下远远传递出去,惊人响亮。虽然这动静渗人恐怖,可晚媚自己却似乎很快乐,甚至笑出了眼泪,抬手去擦,断断续续对幽雨说道:“法使,你是和我完全不同的人,你不知道我,就不要再问我了。事情既然是我自己做的,我也就认了。”
妩媚女子坐在树梢,抬头眷恋地望着云边露出一痕光彩的月亮,喃喃自语:“总之,这一切都快结束了。”
幽雨摇头,拄着刀站立不动:“你既然厌倦人世,想要结束这一切,其他的事又和你无关,你何必在这里为他们拖延时间?”
晚媚吃惊地抬头看着她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我们……”
话说到一半察觉出不对,急忙住口却也迟了,迎上的正是幽雨心知肚明的眼神。
身影锋利如刀的女统领微微一笑:“自然是因为我也要拖时间了。”
说话间,她背后的幽夜翻身而起,默默和舒君一起走到了幽雨身侧,分列两边。
幽雨笑意盈盈:“你们要拖时间,为的是控制你那听了半夜琴声,已经狂躁无比,不死不活的丈夫吧?可我却在发现端倪后不曾杀进去,你们一定以为我被同伴拖累,不能抛下他们离开,所以才大胆地叫你孤身一人来面对我。你怕不怕啊?”
晚媚看到幽夜重新站起身,就知道自己孤身前来的目的已经不能达成,又恨又怕,下意识缩起身子向后退避,嘴上却不承认:“法使既然已经什么都知道了,又何必虚情假意劝我问我呢?左右我是执迷不悟,罪大恶极的,不仅谋害亲夫,还要无穷无尽的害人,你们不如现在就把我杀了吧!”
说着也不再居高临下在树上装什么温柔妩媚,飘然而下落在地上,柳眉倒竖,本相毕露。
她从前拿腔作调假装风流多情的时候,看在幽雨眼里不过是虽然虚假,但难免我见犹怜,现在这幅模样却是真正的可怜。她分明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走的太远,已经回不了头,于是只好慷慨赴死。但偏偏搭上孟家这样的同伙,计划又漏洞百出事态发展已经不受自己控制,自己在其中也做不了什么,只能说两句硬话。
幽雨从她先前话里听出来,现在恐怕掌门和他的公子已经都成了凶尸,或者活尸,所谓“行尸走肉”,大概如此。
可惜晚媚是嫁给掌门之后才学会驱鬼这一套,根基不够深,修为又浅,今夜她强行催动群尸围杀幽雨他们,对那两具尸体的控制自然减弱。何况琴曲也产生了影响,虽然也削弱了幽雨这一边的战力,但自己那边更是捅了大篓子,不得不停下。
从前也有过活尸纵横的时候,作恶多端,杀人无算。于是后来被严厉禁止,逐渐失传。虽然如此,但鬼宗这种地方,一定还有记载和器物药方,只要有心,花费心力时间总能炼成。
如今看来,掌门或许没有炼成,他的夫人却成功了。
然而活尸之所以能够大行其道,后来又被禁止,都是因为制作方式有伤天和,且霸道酷烈,十分残忍。以活人炼制,且要万分狠毒,辅以药物手段,过程痛苦而缓慢。炼成之后对驱使之人要求也很高。
所以当时废止活尸的时候,是令主亲自斩杀十几个精通此道而且运用不知收敛的大能,才压制下去。
晚媚的修为尚且比不上自己的丈夫,又怎么能够运用自如?然而之前她并不知情,炼成之后再后悔也迟了,只好勉力约束,所谓的计划也只好搁置。正因此鬼宗的动静才闹得这么大,且迟迟不能压制,就算有了孟家这一辈的两个青年才俊相助最后也还是引起了法殿的注意。
在筹谋者看来这是功败垂成,在幽雨看来这只能叫做漏洞百出,从一开始就只会惹下祸端,而不能完全成功。
于是冷笑一声:“你倒是不怕死,却不知眼下不是你能一死了事的。现在群尸溃败流窜,你就不怕你的法坛被冲破,那两具活尸趁乱逃出,来索你的命吗?”
话音未落,山林中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
晚媚浑身一颤,幽雨的脸色一变。
她说话的时候只是按最坏的结果来说,没想到这就成真了。言犹在耳,晚媚身子簌簌发抖,忽然一咬牙逼迫自己停住颤抖,神情复杂又看了一眼幽雨:“既然是我作的恶,那就一不做二不休,法使放心吧,我不会叫他逃出去的。”
话音未落,已经凌空而去,看方向是往传出声音的地方去了。
幽雨微微蹙眉,看向幽夜:“你怎么样?要是撑不住了,就和舒君先走,孟家那两人我还不放在眼里,不会有什么事。”
幽夜摇头:“走不了的,前面这时候大约也是乱了,未必没有东西跑出去。那些弟子恐怕拦不住。我去前面,舒君守在中间,你就在这里……”
说着居然开了个玩笑:“我们就不拖你的后腿了,请统领施展手段,大开杀戒吧。”
她考虑得周全,幽雨并无异议,于是颔首同意,三人就此分道扬镳。
幽夜虽然虚弱,且一时灵力运转不灵,但毕竟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帮帮前面的忙还是可以。再说前面还有清净宗的十几人,夜里没头没尾被吓醒很容易错估形势,她过去了正好提供确切的情报,也就好组织起来成防线了。清净宗虽然避世怕麻烦,但事关自己人的安危,也不得不出手,不用动员。
gu903();舒君在前殿和后山之间守着,其实并不是要他坐在门口看门,而是按照幽雨曾经教过他的,倒吊在斗拱下深藏暗处,如有异样才好出其不意格杀。其他的不说,他的功夫还是能够坚持几个时辰的,再加上小蛇剧毒,派这个用处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