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起来了自己,记起来了沈顾容,记起来了生前的一切。
沈顾容的脸颊贴着兄长的手,笑着说:兄长这次是不是找了我很久啊?
沈扶霁抖着手,哽咽道:是。
他抬起另外一只手轻轻在沈顾容头上拍了一下,力道根本不重,他喃喃道:你怎么这么贪玩啊?
沈顾容笑得开怀:兄长我错啦,以后我再也不这样了,原谅我吧。
沈扶霁终于抬起手,将贪玩了百年的弟弟抱在了怀里。
在沈扶霁看不到的地方,一直笑着的沈顾容突然就流下了两行泪,但很快就被他擦掉,再次变回了那个笑意盈盈的模样。
沈扶霁问:顾容,你过的好吗?夕雾和你在一起吗?
沈顾容忙开心地说:夕雾和我在一起的,我们过得很好。
沈扶霁擦干眼泪,笑着道:那就好。
沈顾容抬手帮他擦又落下来的泪水,仿佛幼时撒娇似的,软声道:兄长和我们一起吧,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
沈扶霁一直在落泪,闻言却低声笑了:顾容,我已经死了。
沈顾容不在乎:我能为兄长做任何事。
沈顾容不能起死回生,寻常的凡人亡魂也不能修鬼道,但沈顾容却根本不管,只要他想,就算掀翻了三界也一定要寻得让兄长脱离这鬼城的法子。
沈扶霁却摇了摇头,他道:我迟了这么多年,该去投胎转世了。
这话一出,一直强装笑着的沈顾容脸上一僵,他茫然道:兄长要走吗?
沈扶霁:是。
沈顾容的笑容险些没崩住。
沈扶霁道:我对凡世已无留恋,投胎转世是迟早的事,但是望兰
沈顾容连忙扬起沈扶霁最喜欢的笑容,柔声说:望兰怎么了?
他是我当年未能出世的孩子。沈扶霁道,他一直想要出酆都瞧瞧外面的世界,顾容,若是可以
可以。沈顾容直接打断他的话,也不管自己能不能做到,他握着兄长的手,压抑着哭音,道,什么都可以,只要是兄长期望的,顾容什么都能做到。
沈扶霁这才如释重负地笑了笑。
沈顾容让沈扶霁寻找了百年,现在沈扶霁的意愿他自觉没有任何资格去干涉,哪怕是去转世他也不敢开口叫兄长留下。
他努力扬起唇角看着沈扶霁,讷讷道:兄长什么时候走?
能再晚一些吗?
沈扶霁想了想,正要说话,突然听到身后一声呼唤。
扶霁。
沈扶霁回头看去,一片灯火中,穿着蓝衣的女子朝他伸着手,唤他的名字。
那是沈扶霁的夫人。
她面容俏美,是整个酆都唯一一个没有贴鬼脸纸的鬼,因为她记得所有。
她这些年拼了命地想要说服沈扶霁同他一起去转世,得来的却总是那句顾容夕雾还没回家。
顾容,夕雾
还没归家。
好,那就等。
沈扶霁找了百年,她也就等了百年。
沈扶霁看着她,突然快步冲过去,一把将她拥在了怀中。
女子的泪仿佛珍珠般颗颗往下落,看到沈扶霁终于抱住了她,恍惚中好像知道了面对现在的沈扶霁,她能像生前那样无理取闹,能像之前那样耍着大小姐的小性子。
因为她知道,面前的男人又会再纵容自己。
刹那间,百年来一直隐忍的怨气骤然爆发,她抬起手挣扎着,仿佛不要命似的打着沈扶霁的心口,边哭边骂他。
混账混账!
沈扶霁死死抱着她不远松手,任由她打个不停。
我是混账,是我对不住你。
他在死的那一刻,生前记忆已经被悉数搅碎了,只剩下寻顾容这一个执念。
此时记忆骤然复苏,他才想起来自己到底辜负了这个女子多少。
女子被他紧紧抱住,所有的挣扎捶打都缓缓停止,她低泣道:我下辈子再也不要喜欢你了,我好累,喜欢你太累了。
好。沈扶霁轻轻抚着她的发,柔声说,你不要喜欢我,下辈子换我去等你,我会对你死缠烂打,等到你愿意喜欢我为止。
她哭着哭着,突然破涕为笑,将脸埋在沈扶霁怀里,还在骂他:混账。
不远处的沈顾容怔然看着他们。
看着他们相拥而泣,看着他们朝自己招手,看着他们和沈望兰叮嘱完所有的话
最后魂魄消散,离开人间投胎转世。
在沈扶霁彻底消失的那一刹那,一直强装着的沈顾容突然矮下身,在那一片繁华尘世,默默落泪。
哪怕下辈子再转世,兄长也不再是他的兄长了。
这辈子,他再也无法偿还沈扶霁任何东西。
他的家没了。
如水鬼所言,他这一生都会如一叶扁舟,孤身飘在汪洋之中,再也靠不了岸。
沈顾容魂不守舍地出了酆都,牧谪已经反应过来,着急忙慌地跑了出来,远远看见他,立刻冲过来:师尊!
沈顾容默不作声地走过去,垂着眸一头撞到牧谪怀中,将脸埋在他心口,咬着他的衣襟,喃喃道:牧谪,我没有家了。
牧谪一愣。
牧谪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沈顾容直起身子,眼尾还带着些潮红。
牧谪不知要怎么做才能让他脸上的悲色消去,只好笨拙地抱着他,低下头亲着他的眼尾,讷讷道:我我会一直在师尊身边。
沈顾容哑声道:是吗?
牧谪恨不得当即发血誓了:是!
沈顾容微不可查松了一口气,将自己的情绪缓缓收敛。
兄长已经毫无遗憾地离开,自己不能再一蹶不振,那样也没什么用处。
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弄死离更阑,替满城的人报仇雪恨。
这百年来,沈顾容学的最多的,便是如何在短暂的时间内控制住自己所有的情绪。
沈顾容浅浅笑了一下,不再多想。
对了,有件小事还未和你说。
牧谪见他心情似乎好了些,才放下心来,随意问道:什么小事?
沈顾容不知道从哪里抱起一个粉雕玉琢的奶娃娃,将他举到牧谪面前,认真地说:你要当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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