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总觉得听不懂他说话挺亏的。看来往后要经常往这儿跑,一定得把闽南话学会!”段慕鸿若有所思道。
“那反正咱们明日才出海,不如今日就在这月港逛逛?”有顺摩拳擦掌,笑得鬼灵鬼精。段慕鸿扁扁嘴望着他道:“你想干嘛?给榕榕买东西?”
有顺嘿嘿嘿的笑着,算是默认了。段慕鸿眨眨眼,一挥手道:“先回去船上检查,把东西都安排好。之后么·······你想逛就去逛吧!”
月港,大明最大的私人海贸港口。隆庆开关之前,这里是最大的走私港。如今官府准许民船从这里出航,于是月港一跃成为连接大明和东南亚甚至全世界的一个最大的窗口。
繁华和兼容并包是段慕鸿对这个港口最大的印象。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句话用来形容月港,再合适不过了。据说明初时这里不过是一座小渔村。后来随着海贸的发展,逐渐演变成如今这个举重若轻的大港口。月港的城墙相比起乐安和苏杭等地,看起来要新的多。段慕鸿来时打听过,这些城墙许多都是隆庆开关后才正式营建的。城里车水马龙,家家户户经商行商。各种各样的日常用品,食品玩好,乃至于奇珍异宝都被他们琳琅满目的陈列在自家的门前摊上。叫卖之声不绝于耳,贩夫走卒其乐融融。闽人,外地人,客家人,甚至洋人,都在街上叽叽喳喳的说着笑着,吵着闹着,在混合了蔗糖和香木气味的空气中沉醉着。
“呀,少爷,你看这家的燕窝!”有顺盯着一家摊子上洁白如雪的燕窝打起了主意。段慕鸿看了他一眼,从自己身上取出一袋银子丢给他,一边走远了道:“这是给你这一趟出去的零花钱——可别乱花啊,花光了就没了!我去前面看看。”
有顺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段慕鸿独自一人,径直走向街道尽头的扬威门。出了扬威门就是海港了。正值黄昏,落日徐徐沉没在浩渺的天水之间。港口的沙滩上站满了等船回来的大人小孩。一艘艘巍巍巨船成群结队的缓缓泊入港口。人们在参天巨耸的桅杆下同自己的同伴大声交谈着,操着不同地方的语言。
一个本地男子从船上刚一走下来,迎面便被自己的一双儿女抱了个满怀。穿着月白衫子的女人笑微微的站在对面,一家人一齐等着父亲安顿好船便回家去吃饭。与此同时,段慕鸿听见一个吴语口音的汉子对身旁的年轻人道:“侬先去看看啦,看看有什么吃的——”往那边看,又见两个操着广东话的赤脚男人扎着头巾,一前一后爬上桅杆解下了船帆,三下五除二就把它们叠的整整齐齐。
“大佬,你今次出去赚咗几多吖?”一个敞怀穿着件对襟褂子的中年男人赤脚站在海滩边,仰起脸笑嘻嘻的问那甲板上叠船帆的人。被问的人笑着吐了吐舌头道:“你估吖!”问话的人摇了摇头:“估唔到。”船上的二人相视一笑,回过头来对着问话的人道:“阿潘,你今次唔去蚀大咗!”
段慕鸿听不懂他们具体说的是什么,但也看得出问话人一听这话,登时捶胸顿足,一副追悔莫及的样子。她暗暗好笑的同时,又无比期待自己这次也能平平安安的折返。毕竟,海贸虽险,可是一本万利啊!
“爹,哥哥,若湄,丹青,你们一定要保佑我啊!”
生平第一次看海,段慕鸿面对着已经斜斜坠入汹涌波涛的落日,坚定的双手合十。
作者有话要说:漳州月港是历史上真实存在的,这个港口辉煌了很多年,一直到清朝再度闭关锁国时才衰落下去。当时由于地理大发现,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从美洲攫取了大量金银,所以他们经常来月港和东南亚做生意,而且特别舍得花钱。文中提到的布匹抬价都是真实存在的。所以海贸的暴利吸引了大批沿海百姓铤而走险,甚至不惜出海远洋到马尼拉,吕宋岛,今天的马来等在当时看来非常远的地方。而漳州月港就是当时海贸商人对外贸易的必经港口。
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直发不出去。现在才发出去,大家久等啦!
第125章海上
“大佬,船行到哪里啦?”
有顺笑嘻嘻的学广东人说话。他们的船出航好几天了,为了更好的适应海上,特意从月港雇了几个熟识水性的水手。一个广东人,两个福建人。广东水手不会说官话,每天和有顺鸡同鸭讲。有顺看着小广东吭吭哧哧努力讲官话的样子笑出一脸坏笑,故意用京片子带跑人家。
“有顺,不要这样贱兮兮的,”段慕鸿正在船头甲板上眺望着不远处的海岸,头也不回。小广东一生气,已经哼的一声去桅杆旁蹲着了。有顺手搭凉棚向远处望了望,对着小广东嬉笑:“喂!大佬,船行到饼度啦?”
“系边度唔系饼——痴线·······”小广东气呼呼的,但还是接了有顺的话。于是有顺又笑得像偷了黄鼠狼的鸡似的。段慕鸿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把他踹的嗷嗷叫着跳远了。同时对着小广东喊了一声:“阿文,船好像要到你老家了,要停靠下船去看看吗?”
小广东阿文,大名叫作林俊文。是从惠州跟着叔叔一起到月港讨生活的。橄榄色皮肤,狭长凤眼。他不肯告诉众人年龄,但瞧着也就十八九岁。可话虽如此,已经是行走江湖多年,拥有丰富远洋经验的老水手了。不过上一次出海他叔叔遇上海难去世了。阿文伤心欲绝,差不多三个多月没走过远洋。
“唔使啦,屋企人都已经唔喺嘞·······”阿文低声说。段慕鸿放下望远镜,对着一旁的福建水手挑挑眉道:“阿文说的是什么意思?”
“他说不去啦,家里的人都已经不在了。”福建人用一口不大标准的官话给段慕鸿解释道。说完两个福建人一齐看了小广东一眼,异口同声的叹道:“可怜啊·······”
阿文一言不发的进船舱去了。有顺看了段慕鸿一眼,段慕鸿对他使了个眼色。有顺就跟着阿文进舱室去了,一边低声道:“阿文,吃不吃螃蟹呀?”
“朝奉,好像有一艘船正向咱们驶来!”福建水手之一的阿布伸长脖子,对着远处一艘越来越近的船皱起眉头。段慕鸿利落的跳上甲板最外缘,单脚踩在船舷上,手搭凉棚向那边看去——一艘巨大的商船,单从规模体积来看,比他们的船还要大得多得多。但船上的人似乎并没有恶意,因为他们对着段慕鸿挥了挥手,在自己船上升起了巨大的写着“大明”二字的旗帜。
“也是大明的商船,”段慕鸿沉声说。“看样子应该不是坏人。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听闻有些海盗倭寇之流也会伪装成大明商船来接近民船········”
她回过头对着船上已经渐渐聚拢过来的伙计和水手们说:“当心,去舱室里把弓箭和刀拿出来备着。防止来者不善。”
那艘船越行越近了,船上的情况也渐渐清晰起来——一艘比段慕鸿的船还大三倍的船,船上人来人往,很是热闹。看服色有水手,伙计,商人,居然还有······官员?
段慕鸿愣了。这是什么情况?
还没等她搞清楚这是怎么回事,那艘船已经缓缓跟上了他们。一个身穿一袭靛蓝深衣的高个子男人,头戴网巾,腰悬玉佩,笑微微的从船舱里走了出来。当他抬起头那一刻,段慕鸿的呼吸停滞了一下。
是傅行简。
“段朝奉,别来无恙,”傅行简隔着两艘巨船之间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的距离,对着段慕鸿拱手行礼。段慕鸿眼神复杂的望着他,也一言不发的还了一礼。傅行简接着道:“没想到在这里遇上雁希贤弟。他乡遇故知,着实令在下欣喜。雁希贤弟,你这番出洋,所为何事呢?”
“贩丝绸去吕宋。”段慕鸿言简意赅的答道。同时毫无灵魂的礼节性客套道:“傅朝奉呢?”
“贩棉布去暹罗。”傅行简学着她的语气答道。又是一笑。段慕鸿脸上丝毫笑容也无,冷淡的点点头道:“甚好,吕宋是个发财的好地方。”说完又行了一礼:“傅朝奉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我们的船带的物资不多,得快些赶路才是。”
“我们的船带的物资很多!可以支援你们一些。”傅行简忙道。同时一把拉过来一个一脸好奇的官员模样打扮的人:“这位是广州市舶司的王提举。此次赏光搭乘我们的船,为朝廷去往暹罗国赏赐礼物。王提举身份贵重,如今从广州港出洋的船,都得经王提举亲批才行。”
“傅朝奉谬赞了,”王提举苦笑道。“我不过是个小小的六品官,也不是正提举,是副提举。不过这一路上一直听到傅朝奉谈起一位段朝奉,说是同傅朝奉亲如兄弟。想来便是阁下罢?”
这位王提举如此平易近人,段慕鸿倒不好意思一走了之了。于是也对王提举微笑道:“并无此事,王提举误会了。我同傅朝奉不过是昔年有一段同窗之谊而已。又都是经商之人。从前在家乡时便少不了经常遇上。倒是王提举您如此抬举小人,实在是让我受宠若惊。”
“段朝奉这话便是见外了。在下听傅朝奉经常提起段朝奉,有意相识做个朋友。段朝奉不必这般客套。”王提举爽朗一笑。他看看段慕鸿身后面面相觑的船工水手们,对段慕鸿道:“啊哟,似乎是到了饭点儿了。段朝奉若是不嫌弃,来我们船上用顿便饭,小叙一番如何?”
“呵呵呵呵呵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段慕鸿干巴巴的说。眼睛尽量带着点笑意同王提举对视,尽力不让自己因为一旁傅行简那火热的目光而失态发飙。
“段朝奉这是同意了?”傅行简突然开口道。他笑得温文尔雅,仿佛就是为了介绍段慕鸿和王提举认识似的。眼下二人相谈甚欢,他好像一点也不生气。可这话说出来落在段慕鸿耳朵里又怎么听怎么觉得阴阳怪气。于是便也冷冷淡淡的嗯了一声,并不接茬。傅行简却又接着道:“既然如此,那我傅行简也舍命陪君子,同二位小酌一番罢!安宸兄,”他看向王提举,“我那边还有一坛陈酿,乃是窖藏了十八年的绍兴女儿红。咱们不妨边喝边聊,也算不浪费了这一坛佳酿!”
“好极!好极!”王提举大笑道,回过脸来望着段慕鸿一抬手:“段贤弟,请罢!”
请你个鬼,两条船之间隔了那么大一条空隙,你让我飞过去吗?段慕鸿在心里腹诽一万句,脸上依旧淡淡笑着道:“好,我让下人去搭浮桥来。或者我乘舢板过去。”
“不必不必,段老弟,为兄亲自来接你!”傅行简笑眯眯的说。说着便转身跑了,段慕鸿拦都拦不住。
不一会儿,傅行简果然亲自乘着一艘小舢板来了。身后跟着耷拉着脸的来福在划船。段慕鸿咳嗽了一声,很尴尬的回头对水手阿布道:”去喊有顺过来,让他陪我去对面。”
阿布跑了,不一会儿把有顺带来,后者手里还捏着一只螃蟹腿。段慕鸿有些嫌弃的看了他一眼道:”愣着干什么,陪我上舢板罢!“
有顺哎了一声,段慕鸿带着他准备往舢板上迈。忽然她诶了一声,今天第一次正视了傅行简道:”这艘舢板这么小,载的动四个人吗?”
傅行简始料未及她会突然主动跟自己说话,一时间又惊又喜,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愣了愣方道:“载的动,这舢板你别看小,板子都是极结实的好木料。绝对载的动!你就放心带你那小厮上来罢!”
“哦?我怎么觉得不见得啊?”段慕鸿假装挑剔的打量着那舢板,又双手抱胸想了想,最后举起一根手指在半空中点了一下道:“有了,这小舢板肯定载不动四个人。但三个人是绝对载的动的。来福会划船,不能下来,我是受邀去和王提举吃饭的贵客,我自然也不能下来。至于有顺么,他水性好,万一我在舢板上不小心掉下去了,全靠他救命。他自然也是不能下去的。”
傅行简哭笑不得了,他眼神玩味的望着段慕鸿,语气又无奈又心酸,心酸之余却又有些开心:“所以你的意思是,这舢板上就我一个人多余呗?”
段慕鸿瞪大眼睛一摆手:“我可没这么说,傅朝奉不要误会!”
“那段朝奉是几个意思啊?”
“就字面意思咯。”
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傅行简站在小舢板上仰视段慕鸿,段慕鸿站在大船上鼻孔朝天。
“行罢······我本意也是想让你认识认识王提举。你往后经常跑海贸,同他交好,对你家的生意有好处。”
傅行简认命的嘀咕了一句,转过身对来福挥挥手:“来福,把我送回去,你再来接段朝奉。”
“慢着,”段慕鸿说。“来都来了,再回去一趟折腾,怪麻烦的。你上我的船来罢。然后让来福把我和有顺接过去。”
傅行简一听段慕鸿让他上她的船,登时高兴的瞪大眼睛,一拍巴掌道:“使得使得!雁希想事情比我妥帖的多!”
作者有话要说:我写的广东话并不正宗hhhh,大家凑活看。
暹罗就是今天的泰国,也是当时远洋贸易一个重要的去处。而且暹罗对大明是有朝贡关系的。所以会有官商前去贸易。而负责管理官商贸易的就是广州市舶司了。广州市舶司司如其名,设在广州。所以王提举可以搭乘傅行简的船。
第126章尴尬
“你们段朝奉说没说什么时候让人来送我过去啊?”
“母鸡啊········听唔明你讲乜嘢”
“那你们能不能派个舢板把我送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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