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段慕鸿敬觉的站起身瞪着那里。
第69章不渝
没有回答,也不再有响动。好像方才只是风声掠过了那里,惊起了寺庙里老旧的精怪而已。
段慕鸿却是不放心。起身绕到“奠”字后方一探究竟。但又什么都看不到。她蹙眉想了想,觉得自己也许是听错了。
第二天一早,若湄出殡了。
孟家没人来。段家也没人来。段慕鸿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便提前去傅家借了几个人来帮着抬棺。出殡这天早上天还没亮,傅家的人便赶到了——后头跟着一个傅行简。
段慕鸿知道傅行简一定会来,但此时,她也没心情和傅行简多说什么了。傅行简倒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但看见段慕鸿兴致缺缺,他也只好闭口不言。老老实实的混进送丧队伍里。抬棺的人一共四个。段慕鸿要亲自给若湄抬棺,此外加上一个丹青,再加两个傅家的人便罢了。没想到临出殡了,丹青却找不到了。
“丹青呢?有人看见他了吗?”段慕鸿疲倦又焦急的问。
“今早起来就没见到丹青施主了。他房里也没人·······也没去吃早饭·······”寺庙里负责给施主们送素斋的小和尚说。
“许是走了罢······”跟着一起来送丧的茜香小声说。“昨天夜里我碰到他在灵堂外站着。我问他做什么,他说明天他就要走了,来同少爷告个别。我还以为······还以为他起码会等帮着少奶奶下葬了再走·······”
段慕鸿沉默了。注目着面前巨大的棺椁,她心情复杂的说:“再等等罢,也许丹青只是有事走开一会儿。他答应了要帮若湄抬棺的·······”
他们等了许久,丹青始终都没有出现。段慕鸿的眉头越锁越紧。最后回过头来对傅家派来帮忙的人道:“把棺材钉上罢。”
“段朝奉,那您还要不要再······再看一眼少奶奶?”拿着小锤的下人有些同情的问。
段慕鸿抬起头,仰望着金龙寺朴素美丽的穹顶叹了口气道:“罢了,直接钉上罢。再看人也不在了。若湄一定不想看到我哭······”
棺椁被“砰砰砰”的钉上了。段慕鸿转过身来凝望着那棺椁,望了许久,最后忽然苦笑了一下,竭力忍住自己马上就要夺眶而出的泪水。
她对着棺椁轻声低吟:“湄儿·······可怜呐,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对不起你啊!”
傅行简自告奋勇顶替了丹青的位置,帮若湄抬棺。一行人抬着沉甸甸的棺材走出金龙寺时。段慕鸿抬头看了看晴朗朗的天空,忽然觉得很讽刺。今天的太阳照常升起,可今天的世上,已经再无那个爱说爱笑,知恩图报的孟若湄了。
若湄的一生好像一场梦,一场阳光下的纷飞大雪。美丽脆弱,离去时也了无痕迹。也许再过几十年,只有段慕鸿和谢妙华还会记得,这世上曾经有过这样一个善良美好的女孩子,名叫孟若湄,是乐安孟举人家的长女。三岁丧母,十四岁出嫁,十八岁因为难产早逝。
她的一生并不美好,甚至可以说是充满了苦难。可她一直都乐呵呵的,自己都那么苦了,却还想着帮段慕鸿分忧。
段慕鸿眼看着若湄的棺椁沉入地下,一如十多年前,她眼看着父亲,兄长的棺椁被人撒上黄土。她心里忽然涌起了无尽的苍凉。
忽然间身后拥过来一个坚实的臂膀,一把将她扶住了,甚至还有些将她护在怀里的意思。段慕鸿仰起脸一看,傅行简正低着头,神情严肃的注视着她。那俊朗的年轻男人轻声道:“想哭就哭出来吧,哭出来,心里会舒服一些。”
段慕鸿回头望向那最后一捧落在棺椁上的黄土,眼泪终于不受控制的落了下来。
将若湄入葬后,段慕鸿走在一群仆人后面蹒跚着下了山。傅行简主动留下等着她一块儿走。段慕鸿心如乱麻,也懒得拒绝他。傅行简倒是规规矩矩的,两个人就这么沉默着并肩而行。这种善解人意的陪伴勉强抚去了一些段慕鸿心里的悲哀,她由衷的感谢傅行简没有在这个时候继续对她进行纠缠。
一回到金龙寺段慕鸿就看见一群小和尚正聚集在若湄的灵堂外低声说这些什么。她有些不快,便走上前去轻轻咳了两声。小和尚们吓了一跳,立刻便散开了。段慕鸿看了一眼人群中,原来是一个小和尚手里拿着一个黑绸布的包裹,正呆呆地望着她。一见段慕鸿回来了,小和尚连忙走上前来道:“段施主,敢问这是您的东西吗?小僧方才从灵堂后面的桌子下捡到的。”
像是怕段慕鸿误会了自己似的,小和尚赶紧解释道:“师父看段施主已经扶灵去墓地了,就让小僧把这座佛殿整理出来,小僧真的只是随便在后面的桌子底下一扫,便找到了这个。”
“阿弥陀佛,小师父,我不怪你。”段慕鸿低声说。她觉得这绸布有些眼熟,像是丹青的东西。便打开了包袱一看,原来是一大包衣物之类的物品——原本是打算用来给孟若湄放在棺材里陪葬的,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棺椁里放不下了吗?
煞那间,一个令人震惊的想法击中了段慕鸿的心脏。手里的包袱“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她转身冲出大殿,径直走向丹青的屋子。果不其然,在丹青屋子里那张被收拾的干干净净的床上,枕头下面段慕鸿找到了一张简单的字条:少爷,我去陪若湄了。这辈子遇上她,是我这一辈子经历的最好的事。
突然消失的丹青,放在屋子里的字条,还有那本应放在棺材里,最后却被取出来的衣物·······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了一个残酷却无比确切的答案······
段慕鸿抬起头,眼泪吧嗒一声溅落在丹青屋子里的小桌上。
“丹青啊·······”
第70章蛰伏
春风又绿河畔柳,燕子争鸣处处闻。一眨眼间,春天已经步入了尾声。距离孟若湄下葬,也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
段慕鸿走进布庄店门,随手递给店里的大伙计一张裹在薄纸里的煎饼,口中说道:“早上来开门辛苦了,给你个煎饼吃。”大伙计眉开眼笑,千恩万谢的走到一旁吃早饭去了。段慕鸿则穿过店堂,走进柜台,最后一掀帘子进了店铺的后房。在一张太师椅上坐下,她仰起头面无表情的注视着紧跟着她走进来的小余闲。
“查的怎么样了?”段慕鸿问。“那老虔婆究竟跟段百山叶云仙有没有联系?”
小余闲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有些赖皮赖脸的嬉笑道:”段爷,您都给别人带煎饼了,我这帮您跑腿跑了大半个月,都没个煎饼吃········说不过去罢?“
段慕鸿哼了一声,一只放在太师椅扶手上的手已经轻轻一捻,接着一小块银锭就如同一颗灵巧的小飞镖似的,嗖的一下从她手中飞出,落进小余闲的手里去了。小余闲慌忙接住,又用两根指头将那银锭捏着放进嘴里咬了咬,最后抬起头来对着段慕鸿眉开眼笑,一只手比了个大拇哥道:”段爷,阔气!“
“有屁快放,”段慕鸿冷冷地说。“把你查到的跟我说完了,还有更多的给你。”
这下小余闲有些尴尬了。他挠了挠头试试探探道:“段公子,我要说我啥也没查到,您会不会······”
段慕鸿登时瞪圆了眼睛,坐直身板怒道:“要你何用!干什么吃的!”
小余闲吓得一缩脖子,哭丧着脸抱住脑袋道:“真——真没有哇!什么都查不到!那老虔婆在给少奶奶接生之前,完全没跟叶云仙和段百山接触过!也没瞧见叶云仙身边的人去见她!更别说本人了·······我这是跟前跟后查了一个月了,真的什么也没有哇!”
“废物!到前头帐上领十两银子滚吧!”段慕鸿怒道,一边在小余闲屁股上狠狠踹了一脚。小余闲被揣了个马趴,委委屈屈的走了,一边走一边嘀咕:“段爷您这脚劲儿也忒大了······”
小余闲算是整个乐安消息最灵通的人之一了。毕竟这人三教九流无一不熟,偷鸡摸狗无一不精。这样的人,你让他去踩点,查事儿,那可真是物尽其用真正耐用了。但另一方面,连小余闲都查不出来什么,那说明叶云仙大概真的跟孟若湄难产的事没有关系。
嘴上虽说把小余闲骂了一顿,但段慕鸿心里清楚,看样子起码从明面上,孟若湄难产的事不是因为有人动手脚——就算动手脚,也不是叶云仙买通接生婆动的手脚。
但另一方面,叶云仙的表现又实在是招人恨。孟若湄刚去世,叶云仙就带着段百山和他们的两个儿子,急吼吼的从乡下杀了个回马枪。其姿态之高阵仗之大,仿佛恨不得跟全天下宣告“我二奶奶又回来了!”这样的架势,怎么看怎么叫段慕鸿不舒服——然而,她找不到证据证明叶云仙跟孟若湄的死有关。毕竟连钱婆婆都能在这件事上找到借口(孩子被脐带憋死了,所以生不下来,不是她的错,是没见过这样脖子被脐带缠了四圈的孩子。)
孩子,孩子,孩子,一切都是孩子的错,是那个被缠住的孩子,那个太过肥胖的孩子,那个不该存在的孩子害死了若湄,不是他们中间的任何一个人!
段慕鸿坐在四周挂满暗色棉布料子的阴沉屋子里,对着虚空发出冷笑,一边笑一边剧烈的咳嗽。
叶云仙回归不回归,不耽误段慕鸿独揽生意。毕竟现在已经完全撕破脸皮,对方不敢再来打段慕鸿生意的主意了。段慕鸿心里清楚若湄的死是他们为了报复她的不讲情面。这是一个警告,一个血淋淋又下作的警告。在若湄惨白凄凉的尸体面前他们警告段慕鸿:”别再跟我们对着干,不然昨天是你的父兄,今天是你的妻子,明天,就是你自己了!“
基于此,段慕鸿不会向对方低头,但也不再主动招惹那边了。她给若湄修了很豪华的坟墓,虽然这并没有什么用。除此之外,除了逢年过节的祭扫之外,她再也不对任何人提起此事。段慕鸿变成了一条主动将自己匿于暗处的蛇,睁着一双眼睛观察世人,不露一丝破绽。
第71章新旅
四月快结束的时候,傅行简又来找段慕鸿了。
他这次纯属没事找事,听说段慕鸿过几天又要去松江,便乐呵呵的凑到乐安来,问段慕鸿准备什么时候启程。“我要去杭州,你要去松江,能捎你一程。”
段慕鸿坐在被花朵儿团团簇起的纱窗底下,斜眼看着他问:“谁捎谁?你捎我?”
傅行简笑嘻嘻的在她对面坐下:“你捎我,你捎我,你捎我行了吧!咱们一家人还说什么两家话!”
段慕鸿果然又对他瞪眼睛:“谁跟你一家人了?!傅行简你说话放尊重些!”
“好好好好——尊重尊重尊重!哎·······尊重!”他挺迁就的顺着段慕鸿。段慕鸿对着他翻了个白眼,低下头去查自己的账了。傅行简坐在凳子上还不老实,弯腰侧身去看她。段慕鸿瞥了他一眼,手里仍旧在噼噼啪啪的飞快打着算盘,头也不抬的说:“看什么看?你大老远从清河过来,就为了坐这儿给我添堵么?”
“我看什么······我看你啊!”傅行简大言不惭的说。一边直起腰杆歪着脑袋笑:“胖了,挺好。”
段慕鸿:········
段慕鸿说:“你要是只想跟我说我胖了,那你就走。我胖不胖不劳你操心。”
傅行简向前一扑,把身子趴在段慕鸿的书桌上,脑袋歪过去盯住段慕鸿,他小声说:\"你前阵子瘦了好些,都瘦脱相了······我今天看到你又胖了一点,心里很是欢喜的。”
段慕鸿正在噼噼啪啪打算盘的手停了下来。她依旧低着头望着桌上的账簿,一声不吭。片刻后她抬起头来直视了傅行简道:“有时候我还是会想起若湄。若是当初我不把想要孩子那件事告诉她,她也不至于·······最后死的这般凄惨·······”
“那不是你的错,”傅行简温和的说。“不怪你的,我敢说,孟氏也不会怪你的。”
“她有名字,她叫若湄。”段慕鸿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她是个很好很好的女孩儿,她——是我妹妹·········”
算盘被推到了一边,段慕鸿埋头在自己胳膊间,泣不成声。
傅行简左右看了看,起身绕到书桌后面抱住段慕鸿轻声道:“别哭,别哭,你肯定能帮她报仇的。你哭,若是被那边看见了,岂不是让他们心中畅快?”
段慕鸿一下子止住了哭声,直起腰来睁着一双红彤彤的兔子眼看着傅行简。
傅行简望着她的眼睛,很想亲亲她来安慰她。但是他不敢。所以他最后只是又弯下腰抱了抱段慕鸿,在她耳边叮嘱:“别哭,你的仇人们看见了,会笑。”
段慕鸿抬手擦了擦泪,瞬间恢复成了那个克己稳重的段朝奉:“傅行简,你说得对。”
傅行简在她对面坐下,踌躇着想要找个话题,但左思右想哪个都不合适。最后还是段慕鸿先开口道:“你在杭州那边的生意,还做不做得成了?先前一直没工夫问你。最后怎么给放出来的?”
“雁希,你这话说的·······”傅行简不由苦笑。“听起来好像你不乐意我被放出来似的······”
段慕鸿皱起眉头盯着他:“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想知道你最后是如何脱险的?”
傅行简懒洋洋的趴在桌边,闻言就斜了段慕鸿一眼道:“很简单啊,原先同我谈得来的那个官员,被证实是被诬陷的,从监牢里放出来官复原职了。我就跟着出来了。”
“那那个害你进去的人呢?”
“发配流徙——三千里。”
段慕鸿有些微微的惊讶,“喔”了一声,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她忽然轻轻笑了笑,低下头去一边拨弄算珠一边小声道:“放出来了,就好。很好。”
“那你跟我同行吧?”傅行简锲而不舍的问她。
段慕鸿放下了算盘,抬起脸来对着傅行简微笑:“行!跟你一起去!”
第72章家暴
傅行简要回清河去。段慕鸿送他出门。两个人在段家大院后门外刚刚互道离别,一个跌跌撞撞的人影忽然从不远处的巷子里跑了出来。来人踉跄着奔向段慕鸿,一边跑一边用虚弱的声音喊着:“少——少爷········”
gu903();“咕咚”一声,伤痕累累的茜香倒在了段慕鸿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