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哪里哪里,都是托我家老太太的福罢啦!”
噼噼啪啪鞭炮声响,段百山穿着一身华贵的玄色直裰,头戴方巾,站在“段记布庄”的大匾额下方笑出一脸阳光灿烂。布庄门口迎来送往,成群结队的顾客熟人进进出出,好不热闹。
“刘大爷!您来捧场呀?嗬!我跟您说!您呀算是来对啦!咱们铺子里新进的松江三梭布!整个乐安就只有咱们一家有!对,就是那京城里进贡都用的三梭布!”
“范二爷,您要点儿什么呀?噢······您就是看看啊?行,那您瞧罢!”
“诶哟诶哟!这不是杜四爷么!您看点儿什么呀?番布?哎呀这您可算来对地方啦!”
“张五嫂,王六姐,蔡七妹,几位想看点儿什么?印花布?哈哈哈咱家的印花布不是我吹——”
新雇来的几个伙计一个赛一个的伶俐,瞧那口若悬河的架势,即便他们把麦秆说成金条给卖了,段百山也一点儿都不吃惊。此刻听着宾客们嘁嘁喳喳的谈论声,看着外面的人头攒动。段百山惬意的坐在柜台后的一道竹帘里,颇为自得的为自己点上水烟抽了起来。“咕噜噜——”,烟雾缭绕中,他畅快的吐出一口气,惬意的闭上眼睛,青白面皮上一双眼睛底下带出浅灰色的黑眼圈。他咳嗽了一声。
“幸好那日云仙一见小老四回来便让我去和老太太通气儿,对着老娘这一趟连哭带闹,还真没白去,值!
“老太太啊·······虽说上次分家时碍于其他两房狗拿耗子,她老人家不好明着偏袒。可这心里头,到底还是跟我这个儿子更亲近呐!”
段百山得意的想着,水烟袋已经放在了一侧桌上。他闭上眼睛缓缓向靠椅下方滑去,油光锃亮的大脑门儿在窗子里透进来的阳光下闪出微光。
“就是近来这身上老觉得哪儿怪不得劲儿的·······吃了那么多药不见好,反而加重了········改明儿得换个大夫!”他默默地想。
“砰!卡擦!”
一声巨响,前面原本吵吵闹闹的铺子里瞬间没了声息。段百山睁开眼睛慌忙坐起,隔着帘子定睛一看,瞬间吓得屁滚尿流!是龙五爷家的家丁!来砸场子来了!
段百山对龙五的畏惧,不仅来自对方和县令铁哥们儿的关系,平日里欺行霸市的做派。更来自于对方通过他一口气吞了段家三间铺子和几千两银子的恶劣。段百山没有对段家人说过的是,当初他在赌桌上输给龙五之后,龙五让他写下抵押铺子的契约,他不写。龙五就叫人给他垫老虎凳,差点把他两条腿给他垫废了。顷刻间就哭爹喊娘的签下字画了押。
如今这新布庄刚开张,龙五的人就来砸场子,他们要干嘛?!
段百山躲在柜台后面不敢出去,龙五的家丁却不像他这样含蓄内敛。直接冲进柜台后将他揪出来摔在当地便一顿好打。段百山被胖揍的鼻青脸肿鲜血直流,躺在地上连叫唤都叫唤不出来,但还是强撑着伸出一只手对那家丁哭道:“这位兄台,小人真不知是哪里得罪了龙老爷·······这新铺子刚开张,小人也并未去龙老爷的赌坊中聚赌呀!诸位如何能·······如何能·······”
“段百山,你个鳖孙是真傻还是装傻啊?”领头家丁叫做小余闲的,此时就被段百山惹笑了,骑在他身上又对着他的脸颊狠揍了一拳:“龙老爷就在你家这铺子背后开着绸缎庄,你倒好,跑这儿来开布庄?听说还买的贼便宜?段百山,老子看你是活腻歪了吧?跟龙老爷抢生意?还是你觉得在太岁头上动土,太岁也拿你这条癞皮狗没法子?”
他低下头,用一只手抓住段百山的头发用力向地上一掼,发出“咚”的一声巨响,眼看着段百山被撞晕了。这家丁心满意足的一笑,起身踹了段百山一脚,走了。
段家的布庄刚一开张便被砸,掌柜段百山更是被打的一个月下不来床。这样的铺子,谁还敢来买东西?一座新铺子就这么萧条了下去,成日里门可罗雀,即便是买,也都像做贼了似的只敢等日落后再偷偷摸摸的来。因为段家的布便宜。
所有人都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段家的生意应该是黄了。这样萧条的铺子,能撑的过年尾吗?人们私下里说起,虽说都对好吃懒做的段二爷颇为不屑,但也都惋惜段家连着四家间铺子都被龙五搅黄,颇有些同情意味。
孰料,仅仅半个月后,一直与龙五称兄道弟的县令便忽然被革职查办,最大的保护伞倒了,紧接着不到两天,龙五便被人从自家经营的妓院里拉了去,直接枷了送京去了!众人问起,说是犯了好几项大罪,又是欺行霸市,又是逼良为娼,纵容滥赌等。还有一项听起来似乎不足以给他上枷的,却是几项罪名里不容忽视的一点——教唆官员□□,贿赂县令。数罪并罚,罪无可恕。
秋后,龙五就在京城被问了斩。众人都震惊于这审理判案的迅速。问起来,原来因为这几年首辅张居正奏请实行了考成法,又常在夏秋时节让各级官员上报典型。是以从中央到地方,各级衙门办事效率飞涨。龙五也算是撞在枪口上,被人当“政绩”给弄下去了。
“哎哟,听说了么?龙家的田地铺子都被充公了,昨儿午后由州府派来的大人裁决,统统发卖了呢!”
“啊?真有此事?那他家那些铺子,都是谁给买回去了?”
“赌坊,妓院,听说是先给关了。不参与发卖。倒是他家那几间铺子,我说出来你都不信,你猜是谁给买回去了?”
“·······谁呀?新任县令?”
“哪儿啊!县令怎么能买?你再猜?”
两个年轻姑娘在溪边洗衣,边洗边说。被问住的姑娘此刻便秀眉一蹙,做困惑状:“猜不到,是谁?”
“段家四少爷,段慕鸿!”
第37章黄雀
人声鼎沸,茶香蒸腾。陆朗坐在醉鹤楼——青州府治所益都最大的酒楼里——喝茶。
他独自坐在雅室,在等一个人。
脚步轻响,眼前的珠帘轻晃。陆朗抬起头,迎面便对上了段慕鸿探寻的眼神。后者刚踏进这间雅室。看清是他陆朗,秾秀的脸上登时便洋溢出一片灿然笑靥。陆朗一怔,旋即大笑着起身道:“雁希,今日本是你邀请我来赴宴,可你这主人却迟到了。你说——该罚不该罚?”
“该罚!该罚!”段慕鸿也笑,但毫无羞惭之色,端的是一个落落大方。她从从容容的在陆朗对面坐下了,伸手从陆朗手边拿过茶壶给自己倒上一杯茶,对着陆朗一饮而尽,将那空杯子亮给他看,脸上又是一笑。陆朗不禁莞尔,笑骂道:“少来!跟我弄鬼儿!天底下你看谁赴宴迟了是用茶水罚的?我看你段大朝奉就是不给我陆某人面子!”
“我哪儿敢啊?”段慕鸿假装恐慌道。又放下茶杯,对着陆朗作揖:“伯昭兄海涵,实在是小弟家中拙荆管的严,自打成婚就不许我饮酒了。以茶代酒,礼轻情意在嘛!”
“你滚——”陆朗抬手指着他笑骂,“又拿你那娇妻来跟我这还未娶亲的人炫耀是不是?罢罢罢,不喝酒便不喝酒,不过我让小二上菜总行了吧?”
段慕鸿点点头,转身对着一旁侍候的小二招手示意他奉上菜单。她对陆朗示意先点菜。陆朗也就老大不客气的接过菜单看了起来。待小二拿着点好的菜单领命而去了。段慕鸿小心的关好门,这才回过头来低声对陆朗笑道:“伯昭,前次龙五的事,多谢你了。还有赎回我家铺子这事,也多亏了你帮忙。大恩不言谢,伯昭你帮我省下那么多银两,我也不知该如何感谢你——已在布庄和估衣铺里给各你算了一股。赚了算你的,赔了算我的。还请你不要嫌弃。”
陆朗点点头,对着段慕鸿发出一声有些不好意思的嗤笑:“嗨!倒也不必如此客气。我帮了你的忙,其实也是帮了我爹忙。你也知道,青州府的地痞无赖那多了去了。可咱这地界又是邪门儿的很,那些个流氓无赖,哪个背后不是有着天大的靠山。上头给我爹派了死令让他秋后之前务必交上去一个地痞做典型。若不是你给我说了这个根基浅薄的龙五。我爹可怎么完成上头给的这个死命令呢?若不是籍着龙五,我们又如何能挖出那个贪赃枉法的县令?不是我说,这事儿咱们帮我爹弄得相当不赖。那县令已下在大牢里了。听闻上头要奖赏我爹呢!”
段慕鸿点点头,对陆朗的话不置可否。拿龙五祭天这事儿,本就是他们双方都受惠的。若说谁在这里头吃了亏,那恐怕就只有龙家人和被蒙在鼓里的段百山了。
她是绝不可能让段家人觉察出是她暗中撺掇了龙五派人到布庄闹事的。龙五那个蠢材,也许他在被押解赴京时才终于明白过来自己已经掉进了一个由官商联合编织的连环套里,成了别人更上一层楼的垫脚石。可那时候他也是有苦说不出了——给他挖坑的人看起来是段慕鸿,可背后坐收渔利的却是青州知府。他一介流氓,若是还想自己家人能够免于掉脑袋,那就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逼着自己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了。
“什么叫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呢?”段慕鸿拿起一杯茶慢慢喝着,向对面正在口若悬河的陆朗露出一个下意识的礼貌微笑。
送走了陆朗,段慕鸿走出醉鹤楼,坐上自家的马车准备回乐安去。益都不愧是一州治所,沿街买卖兴旺,车水马龙的好不热闹。其繁华富裕,又胜过乐安一筹。段慕鸿放下马车门帘,回头对跟着她来的丹青道:“等咱们的布庄经营发达了,一定得在益都开个分号!这儿简直遍地都是钱!”
马车行了大半日,总算把他们送回了乐安。段慕鸿满面春风的踏进家大宅,刚一进门便被秀芝叫住了——秀芝依旧是管家婆,也是老太太身边的一把手。这次赎回了估衣铺和一间货栈,段慕鸿和秀芝通了个气儿,把她的那一股也恢复了——不过仅限于估衣铺里。
“四少回来了,”秀芝笑吟吟道。
她走上前来凑近段慕鸿小声道:“老太太叫你,说你一回来就让你到她那儿去。”
她顿了顿又低声补了一句:“来者不善,二房昨儿又在她跟前儿哭了大半日来着。”
段慕鸿心里咯噔了一下。对好心送信儿的秀芝点了点头。她深吸一口气,对二房的阴谋心知肚明。努力让自己按下怒火,段慕鸿在脸上堆出一个完美到无可挑剔的无辜微笑。她就这么顶着这张虚假的笑脸,慢悠悠的绕进了老太太的心苑去了。
第38章争锋
心苑一侧的佛堂里,香炉袅袅升烟,一股子刚刚烧过香的气味漂浮在半空中。老太太微闭着眼,坐在底下一张矮凳上拨弄佛珠。面前放着一本《楞严经》。佛堂门开着,午后的日光懒懒散散的落在青石地板上。段慕鸿站在佛堂外抬手叩了叩门,听见老太太手里的佛珠停下响动。
“是——鸿儿罢?进来,进来。”
老太太放下佛珠,回过头来笑微微的望着段慕鸿。段慕鸿对她报以致意,抬脚迈进佛堂道:“祖母,听说您找我?”
老太太点点头,对她伸出一只手。段慕鸿上前扶着她站起身。又帮她把经书和佛珠放好。祖孙二人一齐出了佛堂。老太太这才用稀松平常的语气开口道:”听闻龙五那个杀才已经被砍了头了。鸿儿,你看什么时候有空了,带人去布庄替你二叔把铺子收拾出来——他过几天身子便养好了,你把铺子提前收拾好,到时候他一回去便可开门做生意。“
她故意用轻描淡写的语气来说这些事,段慕鸿知道,老太太在试探自己是不是想收回这间铺子的所有权。所以她按下冷笑的冲动,语调平平道:”祖母的意思是,布庄还让二叔经营是吗?“
老太太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看着她,神情不悦:”鸿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当初不是说好了,你回去念书,二叔帮你经营布庄吗?怎么?你如今却是打算弃你二叔于不顾,自己夺过布庄一家独大了?“
她顿了顿又忿忿道:”你已赎回了估衣铺和货栈,难道连一间不知能不能赚到钱的布庄都不打算给你二叔?你二婶再过几个月就要生了。你是打算逼死二叔一家吗?”
段慕鸿心里气的简直要呕出黑血,可面上还是不得不给足老太太面子。她勉强笑道:“祖母,在您心里鸿儿难道就是这种不孝不义之人吗?看您说的········我怎么可能会想把二叔一家逼死·······”
没错我就是想把他们都逼死,当初你们合谋害死我父亲和哥哥时,谁又想过这样会把我和我母亲逼死?
她面上依旧笑着,又对老太太补了一句:”我爹爹已经去世了,祖母您只剩下二叔这一个儿子,鸿儿身为您的孙儿,又如何忍心让您为二叔忧心劳神呢?“
老太太的神色终于缓和了不少,转过脸去继续向前走着,她一边走一边语重心长道:”鸿儿,你是晚辈,虽说头脑灵光办事聪明,可到底是晚辈。这个家里真正能做顶梁柱的只有你二叔。凡事不要总是那么贪心。你对你二叔二婶好了,将来等你大了,真正执掌这个家了,你二叔二婶也能真心实意的帮你管家。祖母说的这些,你可懂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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