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慕鸿走进自己屋子里,转身要关门。傅行简赖皮赖脸的挤过来一闪身,人便站在段慕鸿屋子里了。段慕鸿看也不看他,自己把头上巾帻摘了走到桌边倒了一杯茶喝,垂下眼帘道:“要喝茶,自己倒。”
傅行简果然笑嘻嘻的凑过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边喝边说:“我就当你请我了——哎!你还没说你为何要用水运贩棉花?还是因为你没做过生意,所以根本没想到这一点?”
“怎么可能根本没想到这一点·····”段慕鸿说。“在节约路费和躲避风险这一点上,你选哪个?”
“我选躲避风险。”傅行简干脆的说。“尤其是在我的本金已经只剩下不到两千两银子的情况下。”
段慕鸿的嘴巴张了张,无话可说。原本准备好的一席说辞都被傅行简给堵回去了。她歪了歪脑袋,用口型无声的说了句“行吧”,便端起杯子喝茶,不做声了。傅行简端着茶杯盯着她道:“难不成你选了节省路费?本钱只有两千两的情况下?”
他放下茶杯,对段慕鸿的行为做出最后评价:“恕在下直言,您,可真够虎的。”
“哪里有两千两,明明一千两都不到。”段慕鸿喝了口茶说。“船是租别人的,棉花是我亲自带人去附近村子收的。一共花了九百六十五两本钱——本钱若是有两千,我一定弄一条自己的船了。”
“可你若是走陆路,用马队,也花不了多少本钱啊。”傅行简有些摸不着头脑。“为了省曲曲百两,至于吗?”
“至于吗?当然至于!”段慕鸿没好气的反驳他。“傅行简,你是傅家大少爷,家里财大气粗几千两都不在话下。我可不行!走陆路马队花不了多少?笑话!沿途的关卡,驿站,哪个你不得给人家点钱?更别说马匪出没,大盗剪径·······走水路就容易多了。关卡也少,只不过要提防水贼而已。段家的底子本来就不厚,我们大房更是!我得给我娘和我刚过门的媳妇留些过日子的本钱才是。家里我刚开始管事,一切都还要过问老太太的意思。她老人家说我经商的本钱若是比一千两多,她就不给我了——让我拿钱买地去,说买地保本。”
“媳妇?哎!你那就是个假的!摆在家里讨吉利的!叫得这么亲,不知道还以为你们真有多么相亲相爱——“傅行简酸道。见段慕鸿脸色不好看,他赶紧正色道:”不过她说的也不是没道理。哪怕是我家,富起来了之后先做的也是买地。”
“买地?我拿着仅剩下的两千两去买地,然后让叶云仙找个由头说那是家里的地,到时候风头过了,再让段百山给我一亩一亩的赌出去?”段慕鸿冷笑一声。“我还不如拿着这一千两来做生意。铺子若是经营起来了,那是我一手带出来的,都得听我的!二房休想再染指我和我娘应得的东西!”
傅行简沉默了。片刻之后他清了清嗓子道:“雁希,其实——其实我挺心疼你。”
“我不用你心疼,”段慕鸿硬邦邦的说。“我不是那种需要人同情的废物。你只要记住你承诺的,别把我的事拿出去乱说就行了。你若是敢乱说,我可要跟你拼命!”
第34章明抢
段慕鸿在松江又耽了一日,收到了柳小七新送来的几箱子布,便驾着那只来时的船,往太仓去寻她的两位同行搭档去了。傅行简的白马原来是从马市上租来的。当下便也还了马,不请自来的坐上了段慕鸿的船。
只不过他不仅自己坐,还带了几大箱沉甸甸的货物。段慕鸿站在码头上眼看着傅行简叫来的帮工把一箱一箱的东西往船上装,到底也没说什么。
只是傅行简登上甲板冲着她微笑时她面无表情的说了一句“别带什么不该带的东西”。傅行简听了,赶紧忙不迭的应声道:“没没没!都是些正经货物!绝对没有不该带的!雁希,我跟你保证!”
转眼之间,两个多月过去了,段慕鸿也早和傅行简等人到太仓接了同乡,一道乘船回乐安去。船行至清河,傅行简首先告辞。段慕鸿同他不好多说些什么,她总担心这人把自己的身份说出去。倒是傅行简,从离清河还有半日路程时便开始如同絮絮叨叨的老妈子似的,喋喋不休的同段慕鸿谈论着经商之道。转眼间他到了地方下了船,却把自己那几大箱子货落在了船上。段慕鸿到家了才发现,便命人给傅行简送信,叫他自己过来把他的东西取走。不料傅行简却给她回信道:“雁希,这批货我便交由你替我一并卖掉罢。你把那箱子且打开瞧瞧。”
段慕鸿让人把五个箱子全打开一看,登时又惊又喜,原来是五大箱子成色极好的松江布。都是上品布,三梭布也有,兼丝布也有。花样亦是繁多,龙虎的,蟋蟀的,团福的万字纹的·······琳琅满目好不精美。
“相公,你说这便是傅家公子托你帮忙卖掉的布了?”孟若湄到底女孩儿家心性,见了纹饰靓丽的料子便看的走不动步,在箱子里翻捡寻找着,好不欢喜。
“若湄,把他那布放下罢。”段慕鸿说。“这布再好,不是给咱们消受的。傅行简让我帮他卖掉。可我自己这些布暂且还没有店铺用来出售。上哪儿去给他卖掉?”
“这个好办,”谢妙华走过来说。“益都有布庄常年收布,送去那边让他们帮着卖了便可。娘想问的是,你这次贩棉花一趟辛劳,得了多少?三千两银子是有的罢?娘听说松江那地方如今对棉花需要的很,咱们的棉花便宜又绵软。肯定能卖出价。”
“统共赚了三千一百两,”段慕鸿说。“江南大富之地,商家出手确实阔绰。不过孩儿又拿出了四百多两买了些便宜的印花蓝布回来卖。不知到时候能不能卖的出价。”
谢妙华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她轻轻叹了一口气,走到桌边坐下道:“鸿儿,你到底还是决定要弃儒从商了么?出发前娘不是同你说过,这次外出经商,只为赚些钱回来能够给咱们娘儿仨购置几亩地,将来你若考功名不顺,咱们也好有个靠头。娘说过等这一趟一回来你就回松阳书院去读书。你爹当年是家中实在撑不下去,才逼迫的他不得不退学经商。可你不同。家里如今又不是像当年那样风雨飘摇········”
“娘,此事我心意已决,您不用再劝我了。”段慕鸿道。“如今家里的光景,您还没瞧见么?若是我不留在这里,谁替您盯着账面?家中若是再出了蠹虫,我便是外出走垛一万次,赚的也不够他们败的!”
有下人在身边,段慕鸿没法同母亲明说。可她心里还是忍不住为母亲的关怀而感动。谢妙华知道她想考科举,考进士,甚至中状元。可段慕鸿也知道自己不在家里的这些年,谢妙华为了维持住大房在家里的几分地位究竟付出了多少。
“我再也不会让娘受那些从前受过的气了。那些苦楚,那些委屈,应该让叶云仙和二房来受!我要成为段家的当家人,要让段百山和叶云仙哭!”
她心里这样想着,不顾谢妙华的忧虑,第二日早饭时便同段老太太商量,想要在街面上开一家布庄。
“什么?开布庄?”
段老太太手里的筷子磕在碗沿上,发出一声脆响。上次分家的事过去之后,老太太回过味儿来,隐隐约约也觉得自己仿佛是被段慕鸿给摆了一道。可她又找不出那本告密的小账本是谁写的。因此也只好吃个哑巴亏,心里暗暗替二房生闷气。此时听了段慕鸿的话,她抬起浑浊老眼沉吟了片刻道:“倒也不是不行,只是开了这布庄,谁去掌事呢?”
“自然是鸿儿去呀!”段慕鸿甜甜的笑道。“二叔是咱家的读书种子,这种琐事,哪里能劳烦他呢?”
“呸,什么读书种子,不过是个草包罢了。这些年半点未曾精进,还读书种子呢——”老太太有些嘲弄的笑笑。她用白瓷小勺在银耳汤碗里轻轻搅动了几下道:“鸿儿啊,你是个有出息,又有主意的孩子。读书还是做生意,都不差的。又与你二叔不同。这一点祖母心里清楚,你这是随了你爹呀·······说句掏心掏肺的话,鸿儿你,祖母是半点不担心的。哪怕家里只剩下一只鸡,鸿儿都能把它拿去变出五两银子来,是不是?”
段慕鸿不知道老太太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只是笑笑,并不接话。
老太太接着道:“可你二叔·······他是个蠢材。读书,经商·······他哪样都不在行。往日你父亲在世时,是你父亲扶帮他,提携他。他还勉强有个样子。可你瞧你父亲不在,他就——”
老太太回过脸来望着段慕鸿,眼神是高高在上中带着三分心虚的求助:“鸿儿,祖母想着,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左右你二叔那么一个大活人在,你不用他也是白不用。布庄的经营并不难,不似从前估衣铺还得跟人家打嘴仗,货栈还要带着马队出去走垛。你二叔他三十郎当岁的人了,估衣铺和货栈经营不了,可这布庄定然应付得来。你呢,正是读书的年纪,听说你娘也想让你回去读书,是么?那你便回去,给咱们老段家考个进士来光耀门楣。开布庄的事,就交给你二叔罢!”
她慈爱地微笑着,眼神却死死盯住段慕鸿,凑近了一些又重复了一遍:“鸿儿,你说好么?”
段慕鸿机械地笑着,仿佛一尊泥木雕塑,望着段老太太笑而不语。老太太又问了一遍,她一边笑着一边轻轻扯了扯嘴角道:“好的呀,只是此事干系重大,鸿儿想着还是同我娘商量商量再说。祖母您让我回书院读书,鸿儿心里再欢喜不过。只是若要回去,总得先得了钱先生应允方可。鸿儿去给钱先生写封信,看他老人家怎么说,再行做事。”
“使得。”段老太太点头。她话音刚落,段慕鸿便对她彬彬有礼的一笑,肩头有些颤抖的起身走了,连个告辞都没说。让段老太太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作者有话要说:科普时间:明代的松江是全国棉纺重镇,松江布行销全国,甚至可以用来当作贵重礼物拿去给朝中大员送礼。最好的松江布甚至可以卖到几十两银子一匹。非常非常贵了。松江布里又以三梭布,兼丝布,番布这几种为上等,就是傅行简买回来的那种。像段慕鸿买的印花蓝布属于药斑布,是相对平价的一种平民布,普通百姓也买得起的。但质量同其他地区的布比起来还是要好很多啦!
第35章撒气
“咣——“的一声,段慕鸿把一张春凳踹翻在地,她又转过身,对着身后一口大木箱噗噗通通的踹了几十下,像不知道疼似的。直把那木箱子的盖儿踹出一个大窟窿方才作罢。
疲倦的挥挥手示意丹青让人来把那破箱子拖走扔了。她顶着一张微微流汗的脸,摇摇晃晃的回到椅子边坐下。孟若湄从旁走来,怯生生的给她递了一盏茶道:”相公——鸿姐姐,别生那么大气,气大伤身。“
孟若湄说着,回过头去看了眼丹青正要往外拖的箱子,忍不住啧了一声道:”多好的一口箱子,是桃木的吧?怎么给踹了个大窟窿呢?”
“小姐······这——这可是老太太陪嫁的箱子,统共就五只。分给咱们两只二奶奶三只。你这·······踹了一只,回头她老人家——”茜香纠结的盯着门口,丹青他们已经把箱子拖出去了。
“——踹的就是她的,不是她的我还不踹了。”段慕鸿阴沉着脸道。“天底下竟有这般偏心到咯吱窝里的人。既如此,为何不把自己的体己钱拿出来给二房开铺子?却要从我的生意里吸血!”
她仰起头冲着房梁怒吼:“我爹养了二房现在还要我也养二房!二房是我的孙子吗?!”
“嘘嘘嘘——小姐!小姐!消消气儿!话不能乱说!”茜香连忙伸手想去捂住段慕鸿的嘴。孟若湄却是快她一步,直接从桌上拿起一块板栗酥塞进段慕鸿嘴里了。
“········”段慕鸿瞪着孟若湄,瞪了片刻,终于有些无奈的伸出手来把板栗拿出来,一口一口吃了。孟若湄弯下腰拍了拍她的肩膀道:“鸿姐姐,别气了,气坏了不值得。”
“他们值得个鬼!他们只值得去吃天鹅屁!”段慕鸿气愤愤道。孟若湄一呆,不禁被他这话惹笑了。连一旁的茜香也忍不住将脸扭到一旁偷笑。
段慕鸿吃着板栗酥,抬起头左右看看眼前两个拼命憋笑的姑娘道:“笑什么?说的是实话!凭什么总让我们扶助二房,总让二房来吸我们的血?怎么?二房是我养的吗?好么,二房今天要是来给我叫一声奶奶,我养他们到死,养他们到子子孙孙无穷尽也!谁怕谁?不过,他们先来喊我一声奶奶!我这里只养子孙,不养祖宗!”
孟若湄和茜香笑得更厉害了。一边笑一边觉得自己不应该笑,于是拼命止住。可想想又觉得忍不住,便又开始吭吭哧哧的笑。
“又在说胡话了·······这狗脾气·······”谢妙华一掀帘子从后面走来,站在段慕鸿面前苦笑。
“说起胡话来不过脑子,二房给你叫奶奶,你不是把我和你爹也骂了?真是·······”
“他们才和你跟我爹没关系呢!他们不配姓段!”段慕鸿像个小孩儿似的耍赖道。“铁定是见我这次回来春风满面,猜测到我是赚了钱了。便提前到老太太那边去哭丧,让老太太帮他们问我要好处!”
“越说越不像话·······什么哭丧?”谢妙华责备道。“不过,你刚一有开铺子的打算老太太就来帮他们要好处,却是有些叫人气愤。可你又要回去念书,这铺子给谁管,的确是个问题。”
“当然是给母亲你管啊!”段慕鸿激动的起了起身道。“反正横竖轮不着他们管就是了。咳!娘!你又想把我往糊涂里带!不是说好了我不回去念书,铺子我来管么!还在这里蘑菇什么?”
“那祖母那边怎么回呢?”孟若湄插话道。“祖母都开口了,咱们也不能让祖母的话掉在地上呀!”
段慕鸿皱起了眉头。坐在椅子上,她把一条胳膊肘支着桌子,手掌托在下巴底下沉吟。片刻之后她的眉头舒展开,一个傅行简式的坏笑在脸上一闪而逝:“有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想抢我的铺子,你做梦!”
第36章反杀
“恭喜段二爷呀!恭喜恭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