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助皇子视线却忽然落在手中匕首上——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他将匕首佩到腰间，道：“请那人进来。”

第5章第二日手冢晨起，心里面还惦记着昨晚的事，洗漱的未免快了一些。

伺候他的菊丸看了，便说：“将军难道是怕待会儿周助殿下笑你？”“笑我什么？”手冢反问。

“笑你贪睡啊，”菊丸回答：“殿下早就起身了，现在正巡视着呢。”手冢一愣。

周助皇子却不在营盘内。

他站在绵延的山坡之上，对面，是广袤的荒原。

由来征战之地，乍看却不显得荒芜，那被漠风吹动着的野草，岁岁荣枯，想来未曾见证过此地屡起的狼烟？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手指不自觉地握上腰间佩刀——在想象中，他已带领千军万马，踏过原野，驰入敌军的营地！他暗暗咬紧了牙关。

身后忽然传来马蹄声，他扭头望去，见一人一骑驰若流星，赶了上来——“你怎能独自到这里？”手冢张口便问。

“事先未经你的批准，实在抱歉。”周助皇子微笑了一下，温和的回答：“只是我想着，也该来看看了……”手冢微微一滞，下马走到他的面前：“你想出征？”“不错。”“但是……我若不允许呢？”周助皇子一怔：“为什么？如今我方兵精粮足，上下团结一心，气焰高涨，时机早已成熟，你为何还要拖延？”“我没说要拖延，”手冢道：“我只是，不愿殿下上场而已。”此语一出，周助皇子顿时又惊又怒：“你说什么！”周助瞪视着手冢，用尽量平稳的语气说道：“你既不让我出战，总要给我个理由。”手冢想了想说：“陛下将你托付给了我，你若有什么闪失，我如何向陛下交代？”周助皇子冷笑道：“原来你也只当我是皇子，却忘记了，我还是你的副将。”“既是我的副将，便更应该遵循我的指挥，”手冢斟酌着应对的言辞：“况且我并不会阻挠殿下建立功勋。”“怎么讲呢？”“殿下留在城内，我带兵迎战。

胜了，是殿下统筹帷幄之功；若输了，责任不在殿下。”周助皇子一愕，手冢竟是这样想的！他的面色慢慢沉了下来，再不看手冢一眼，抬脚便走。

手冢也知道自己那句话说错了，情急之下不得解释，只得一把拉住他的袖子：“殿下，我……”周助皇子忽然反手一扣，掐住手冢脉门，手冢掌上一酸，却强撑着不肯松开，周助索性用力一扯，只听“嗤啦”一下，竟将衣袖撕裂了开来！他疾走两步，飞身跨上手冢的坐骑。

“我再不济，总是军中副帅，然而你也不信我……没关系，我如今赶回营地，即刻起兵，我倒要看看你拦不拦得？”手冢没有回答，周助皇子狠狠一夹马刺，骏马长嘶一声，飞奔而起。

手冢站在原地看着，待他们跑出数米之外，忽然抬手打了一个唿哨。

那马跑着跑着，一抖耳朵，兜头又跑了回来。

它一直奔到手冢跟前，方才站下不动，周助皇子气的再夹马腹，那马竟一点反应都没有。

手冢勒住缰绳：“你这般心浮气躁，让我如何能放你出去？”周助皇子紧咬下唇，十指在马缰上握的发白，手冢也跨上马，将他双手连缰绳一齐握住。

“对不起。”周助皇子良久才说：“我不明白。”“容我日后再跟您解释。”手冢让马儿缓缓走着，一面说道：“我绝非看轻您……这样安排，却有我的苦衷。”皇子一路沉默直至回到营房，手冢先跨下马，欲待搀扶皇子时，却被他一掌推开，自己翻身下去了。

手冢独自回到帐内，菊丸迎出来，手冢命他：“将乾先生请来。”须臾军医乾贞治赶到，手冢便如此这般，贴他耳畔嘱咐了一番，乾目光闪动，领命而去。

手冢又命菊丸跟着。

果然不一会儿，便远远听得菊丸大嚷起来，手冢即刻出帐，到那边，见乾真治已坐在了皇子的身边把脉，菊丸在一旁急得蹦来跳去。

手冢反而松了一口气，知道自己这次又做对了——原来他方才握住周助皇子的手时，觉得他双手冰冷，后又见他脚步有些虚浮，心里便留了意，怕那是风寒的症状。

皇子生性好强，若有了不适何曾肯明言？加上方才又赌了气，一旦留他自己在帐中，必定蒙头睡下，至多差越前寻些发汗散热的药来，胡乱吃了作罢——可边疆是什么地方，缺医少药不说，一早一晚，骤热骤寒，普通兵士尚不敢掉以轻心，更何况他这金枝玉叶的身子？所以便以军中发放药品为籍口，遣乾与菊丸到这边来——乾医术高明，菊丸又最是仰慕皇子，若有什么状况，哪里好瞒得过？到时吵出来，他便是想不依也作不到。

此一来，既照料了皇子，又省了自己口面，才真正是一举两得。

不多时，乾诊视已毕，言道：“没什么要紧。

只是皇子殿下最近操劳过度，有失调养。

大约心情也不甚好，致使五内郁结；再加上受了寒气……几下里一闹，便显得有些吓人了。”又说：“不必担心，我开个方子，包管药到病除。”他开了药方，手冢便让菊丸亲自去煎，周助皇子一眼瞧见手冢进来，便将脸转向里面，手冢并不以为意，看他睡得不甚舒坦，很想为他整整被褥，然而想到他正在气头上，又惹着他反不好……只得在屋里略站了站，越前抱了一堆东西进来，他便又出去了。

一会儿，菊丸就过来跟他说，殿下已经睡着了，手冢才放了心。

谁知到了晚上，周助皇子又发起热来，菊丸吓得赶紧叫来了将军，手冢又气又急，面上却不好露出来，只看了乾一眼，问：“哪里不对？！”乾明知仍是普通伤风感冒的症状，心里说哪里就能好的那么快了？当然这话在看到自家将军脸色的时候可没敢说出来。

他想了想，解释道：“将军放宽心，这不过是因了皇子殿下体质矜贵，早上不曾为他下重药治疗，夜间寒气一时反噬，致使体热不退……如今我再加上两味药，待会儿多发些汗，就好了。”手冢略通医理，听他这么一说也就明白了，便命他“速速配药”！半个时辰不到，乾便又煎了一碗药送进来，手冢将皇子唤醒扶起。

周助迷迷糊糊的，让他吃药，便接过那黑乎乎的药汁，一口喝了下去。

手冢看得目瞪口呆，心想，难道已经烧糊涂了？！登时方寸大乱。

再看周助皇子，却也不像是迷糊的样子，要水来漱了口，抬头望望手冢，忽然说：“你怎么在这里？”手冢正不知该如何回答，周助皇子却又往他身上倒去：“算啦……在这里就好。

我冷，你抱着我。”手冢急忙抱住了他，他皱皱眉头，嗯了一声，嫌道：“太用力了。”手冢便又略微放松，周助皇子笑笑，枕在他身上，两手环住他的腰，沉沉睡去。

手冢为他盖上被子，抬头看见越前菊丸都在面前站着，便说：“你们先去休息，我照顾他。”越前想了想说：“也好，下半夜换我。”说完却不出去，帐中有一副软塌，他把它拖到一边，和衣睡下。

手冢明知越前防着自己，却也顾不得避嫌，他低头看着周助皇子，见他脸颊烫红，心里就不由得着慌。

有句话叫做“关心则乱”，手冢今日方彻底明白了这话的意思。

第6章周助皇子这一睡就是一天一夜，醒来时，满身大汗，越前守在身侧。

忍不住问道：“手冢呢？”越前朝一边努努嘴，“喏。”周助皇子望过去，看见手冢伏在几上，已是睡熟。

他隐约记起病里情形：仿佛起初是自己要人抱着取暖，到了后半夜药效发作，觉得热了，又将他推开，那人便拧了手巾，不住地给自己拭汗……越前叹了一口气说：“我瞧这个将军，心地倒实在得很……昨晚一直是他在照料你，我要换手他都不让……一直到今天早上，看你退了烧，才肯去睡。”周助愣了一下，若有所思，忽然看到被上压着的一件狐裘披风——他认得那是手冢的衣服，心里不由得又是一暖——便拿起来递给越前：“给他披上。”越前一愣，但看周助满眼温柔神色，知道必不可拂逆，只得接过来，却说：“先别管他，你躺好了，莫闪着风！”周助皇子点了头，自己蜷回被子里，越前去给手冢盖上披风，不料才触到他，手冢一下就清醒了过来。

原来周助两人皆不知，长年行军打仗的将士，睡觉多半警醒，更何况手冢这样满怀心事睡着的呢？手冢当即直起身，“殿下醒了？”一面便往周助那边看去——周助皇子用被子裹得严严实实的，脸颊上犹带酡红，却正安稳睡着。

自然皇子是在妆睡，手冢却不知，便看着越前：“你拿了这衣服做什么？”越前本想说是殿下的意思，扭头一看，周助还在“睡”，只得张口结舌的道：“我……我瞧殿下不住出汗，怕他热到。”手冢摇头道：“他此时不多发些汗，怎将寒气驱出？”便接了那衣服，朝皇子走了过去。

他站在皇子的床边，小心将那狐裘盖在他身上，又拭了拭他的额头，觉得不烫了，才放了心。

回头对越前说：“这样便好……等他醒来，乾会再送一副药来，你看着他喝了，晚间我回营时，向我报告白天的情况……”正说着，却忽听背后周助“阿嚏”了一声，手冢不由得一怔，回头瞧瞧皇子，见他仍在“睡”，即刻便明白了端倪。

他忍住笑，接着对越前说：“还是算了……他时刻需要人照顾，旁人笨手笨脚，只怕他也不习惯。

你不要去，还是我自己过来的好。”说完便走了出去。

纵使越前耐力好，也不由得笑了出来：周助皇子此时睡也不是，醒也不是，只得望着别处，越前叹气道：“让我说什么好呢？”周助道：“你懂什么？我要他来，自有我的用意。”这一日周助皇子便歇在帐里，犹和越前商讨参战之法，手冢据说是出营考察地形，整日不曾露面。

傍晚时分，菊丸捧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周助抬头看看他，懒懒地问：“那是什么？”菊丸笑了笑，打开食盒：“殿下，尝尝这个。”周助嗅到一股清香，不由得认真看了看——却是一碗白生生、绿莹莹的米粥。

菊丸说：“今天爬山，偶然看见些初生的野菜，我瞧着鲜嫩，采了些回来煮粥，不敢独享，特送来给殿下尝鲜。”皇子没说什么，菊丸便盛出粥来，他尝了一口，放下碗道：“哦，这是野菜……只怕宫中的厨子都要改行来烧野菜了。”菊丸立即点头说：“千真万确！这粥所需原料一概为山野之物！难得的——只是做的方法。”“哦？”周助皇子被挑起了好奇心。

菊丸娓娓道来：“以开胃药材，加于精米之内，文火细熬，粥沸之时放入野菜，略煮一煮，趁其青涩未散之时盛起，就好了——我家将军说，这是取野菜之微苦，才衬得出粥的甜香……”周助皇子插话道：“你家将军？”菊丸一愣，忙道：“哪有将军？这是——这是乾大夫说的！他说，此粥开胃健脾，适合久病初愈、体质虚弱之人食用……还说……还说了好多，我记不住啦！”说到这里看着周助皇子使劲儿笑。

周助也笑笑，轻蔑似的道：“就说呢，手冢怎么会做这个？”菊丸立即觉得自家将军受到了侮辱，忿忿道：“殿下才不知道呢——我家将军幼时肠胃不好，又时常跟祖父出征，落得病根，将军祖母心疼他，不知哪里求来了偏方，如样作给他吃，竟好了！慢慢的将军也就学会——啊！糟糕，说漏了……”周助瞧着菊丸，却也不笑，也不恼，只喃喃说：“……难为他想着。”菊丸红了脸，情知自己耍不过皇子，只得低了头不说话。

周助忽然道：“不怪你，是他不该处处瞒着我。

你替我叫他进来，不然——就让这粥放凉了好了！”手冢进来的时候，周助皇子披着他那件狐裘，倚在枕上，却在看前线地图。

手冢走到他旁边坐下，两人都不说话，一会儿，手冢只得端过那碗粥来：“先吃些东西吧，冷了会变苦的。”周助皇子却道：“你说，如从峡谷突袭，最快多久能到达敌营？”他说的是两军阵营之间的一道峡谷，却是一道突袭的捷径。

手冢见他还在思量着这些事情，便冷冷的说：“若经那里，只怕到不了敌营，就先被伏击了。”周助睃了他一眼，“是了，我当然猜不到那里设有埋伏——我才经过几场战事，想必惹你笑了：‘竖子何足为谋也’！”手冢却忽然一愣，眼睛闪亮起来，他沉吟了一下，舀起一匙粥，送到周助面前：“快吃饭，吃好了我有重要事情对你讲。”周助听他语气严肃，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手冢却只是沉默，周助含怒道：“我自己来。”手冢故意奇道：“怎么？你叫我来不是做这个的么？”周助红了脸，低声道：“哪有。”手冢有意将粥又往他唇边送了送：“听话，不然便要罚你。”周助嘟了嘟嘴，去接他的汤匙，手冢却躲开他的手。

周助犹豫了半天，只得张口，手冢满意的看他吃下。

待到整碗都喂下去了，才说：“我方才由殿下的话里，得到一点提示。”“怎么？”周助也顾不得手冢方才的无礼了，目光炯炯地只顾盯住他。

“既然大家皆知此地有埋伏，敌人想必也认定我们不敢由此经过……但如果，我们定要从这里过呢？”“你的意思……”周助沉吟着。

手冢道：“兵贵神速。

我可先派出部分兵力由原野出击，引开敌人注意；而同时另引一股精兵，由背后进入峡谷敌营，打开捷径……声东击西，攻其不意之间，此战必胜！”“我带领突击的兵士！”周助慌忙说。

“不成。”手冢摇头，“你一定要留守城内——这是混淆敌人视线之关键所在。”周助一下子皱起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