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沙磕磕巴巴地:“求你了……求你了,格雷森……别说……”
他的眼睛,本来就不能看太亮的东西,这会儿注视屏幕过久,眼珠如同再次被灼烧似的疼痛起来,他紧紧闭上眼睛。
他一闭眼,又有令人心碎的水珠,从柔软的长睫毛下被挤压出来,滴滴答答落在红披风上。
卡尔:“——你话太多了,夜翼。”
夜翼逼他出了声,求之不得般闭上嘴巴。
卡尔此刻真的很想发火。
尤其他看着萨沙站在屏幕前,闭着眼蹙眉,眼泪滴滴答答地往下流——
他就暴怒到想要杀人。
他心想你们凭什么?
萨沙开着机甲跟他搏命,在宇宙中几乎窒息而死,你们凭什么指责他背叛?
——谁准你们这样伤害他?
可这份愤怒,又完全不符合最高元首的立场。
他真是又恨又怒又痛,最柔软的心尖都像在火上炙烤,怎么样都无法解脱。
他也不知道该去恨谁。
他恨这条毒蛇,他恨把萨沙夺走的反抗军,可他更恨自己。
他恨自己明明作为最高领袖、人间之神,萨沙都把他的心踩碎了,他还要跪在地上,一片片往回捡;
几句来自敌人的风言风语,这些碎片就真的又摇动着燃起希望,满心期盼着萨沙对他多少还是有一丝真心。
——如今整个地球都是他的。
可他为什么还是如此卑微?
卡尔一拳砸熄了屏幕。
萨沙还站在那,身子摇摇欲坠似的。
他的语言区域虽然被放了自由,可对着卡尔,现在他又什么都不再说了。
只闭着眼睛,很疼痛似的皱着眉。
卡尔看看他,又把他抱起来,往治疗舱里送。
被放进舱内前,萨沙终于出声了。
他闭着眼,自语似的:“不。”
卡尔:“什么不?”
他猜了半天,说:“你不想进治疗舱?”
萨沙睁开他的绿眼睛,没有看他,凝视着黑暗的治疗舱内。
仿佛如果他的手脚被放了自由,他一定会牢牢扒住舱门,不让男人把他塞进去。
卡尔:“为什么不想进去?”
他想到一个理由,又开始隐隐生怒:“就这么想死?”
卡尔冰冷道:“别忘记我说过什么。如果你不服从——我会开始杀反抗军。从那个最先叫嚣的人开始杀起。”
萨沙知道他说的是阿花。
他闭嘴了。
于是他又被锁进治疗舱里,再次接受地狱火般的煎熬。
他不知道在治疗舱外,杀戮之神正绕着这个舱一圈圈地转。
高高在上的神明,被变成一只困兽,开着透视能力的蓝眼睛,始终注视金发叛徒的神情。
萨沙身心俱疲了。
他想死,可男人不肯让他死;
他想要尊严,可他努力藏匿的爱意,也在男人面前被摊得一干二净了。
他想挣扎,可是想到即将诞生的伊登·肯特,又一点力气都没有。
萨沙:【统统,一般这个时候,你会说什么呢?】
萨沙:【狗系统说:每天起床第一句,先给自己打个气!】
萨沙:【大哥现在应该已经在推动救援计划了,格雷森他们应该会没事的。不知道白罐现在还骚得起来不,卢瑟虽然秃,但办事还是挺利索的。】
萨沙:【狗系统说:你大哥什么时候都有计划。狗宿主不要太作死,说不定他能把牢里的所有人,都活着救出去。】
萨沙:【那很好啊。那很好……】
他宁肯醒着痛着,也不想再掉进有伊登·肯特的噩梦里去了。
所以逼迫自己转动脑子,跟“狗系统”说话,强撑着清醒。
聊起蝙蝠的计划,他倒是想起了一件事。
就在旧金山之战前夜,蝙蝠侠曾经把他带到S区,然后突如其来掐晕了他。
他醒过来的时候,被放在柔软的沙发里,跟站在面前,黑漆漆的大蝙蝠面面相觑。
萨沙简直莫名其妙:“大哥,你干嘛掐晕我啊?也不是说不可以,但没必要啊。大哥你说一声,我现在立马撞墙。”
蝙蝠侠:“……”
蝙蝠侠告诉他,为了防备渡鸦的读心能力,和神奇女侠的真言套索,核心成员每个人都有不知情的计划,以防止他们任何一个人落进对方手里,就把底都揭得不剩。
他刚刚给萨沙留下了一点东西,作为萨沙的最终武器,但他并不确定萨沙被俘后,会不会被真言套索绑成猪头,所以他不能告诉萨沙。
萨沙:【狗系统,你知道大哥留的是啥对吧。】
系统:【对鸭。】
萨沙:【那就听大哥的,删了吧。】
系统:【已删除相关录像。】
蝙蝠侠:“战争的多变性,比人脑想象的多两百倍以上。再完美的计划都不可能百分百实现,任何备用计划都会有尽头。我给你留的东西,是让你在落进最糟糕的境地时,起码还有最后一丝反击的余地。”
萨沙:“!传说中的Z-99-99?那连我也不知道的计划,我怎么知道,该什么时候用,怎么用??”
蝙蝠侠:“作为我个人,我永远不希望你有用上的一天。在内心深处,他还是个好人,而我不是。”
萨沙知道他说的“他”,指的就是超人。
他刚想说大哥你不是好人还有谁是好人,就见雕塑一样森冷的骑士,一手撑着沙发,朝他弯下身来。
戴着冰凉皮革手套的手,捧着小王子雪白的脸侧时,几乎能把他那张小脸都盖住。
萨沙眼睁睁看着黑暗骑士的脸俯向他,唇线凌厉的薄唇,跟小王子柔软的蔷薇唇瓣,一点点接近。
萨沙:?!
他唬得整个人都往下缩,像个拒绝被亲的缩头猫猫,双下巴都缩出来了:
“大、大哥!这个万万使不得啊大哥!就算您不在意克拉克——不不,格雷森还是您的儿子,他他他也莫名其妙要泡我,您这样会影响、影响父子关系!!”
蝙蝠侠:“……”
蝙蝠侠:“……迪克?”
被吓得胡言乱语的小金毛,反手就把夜翼卖了。
黑暗骑士微微眯起眼,决定找个时间好好跟夜翼“谈心”,最好让他理解,现在的局势跟追求个人幸福之间,确实存在冲突的问题。
蝙蝠侠撑着沙发直起身来,倒也没有说什么,身后漆黑的长长披风拖曳着,走向门口。
萨沙还缩在沙发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小心地:
“……那、计划?大哥,我怎么知道是什么计划?”
蝙蝠侠只留了一句:“靠回忆。”
第57章触底反击
蝙蝠侠说:“靠回忆。”
如今萨沙困在黑暗的治疗舱里,一遍遍回忆。
他回忆蝙蝠侠当时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回忆他给蝙蝠侠的每一个道具。
他在孤独的黑暗中,一个人反复揣摩着,把繁杂的线索串成网络。
他在想那个令他吓一跳的接吻姿势。
是的,蝙蝠侠同时也是多情的布鲁西宝贝。
但那只是他的面具。
作为本体的披风斗士,蝙蝠侠是典型目标至上、大局为重的领袖人物,哪怕不是这种恶劣的局势,换做是平时,风花雪月通常也与他无关。
他想了又想。
——然后他懂了。
蝙蝠侠在他身上放的武器,确实能让他在失去了系统的境地下,触底反击。
但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如果这个武器真的能用上。
——有可能就是杀人诛心。
……难怪他会说,自己不算个好人。
但对于现在,即将拥有新夏娃的卡尔·艾尔来说,还会是杀人诛心吗?
萨沙在黑暗与困苦中思考,独自积蓄力量。
狗系统跟他聊天打屁时,曾说漏嘴,生存流宿主每年的人数,会减少80%以上。
这本不应该是合理情况,因为生存流宿主,有独特的金手指——死亡读档。
按道理来说,只要不是太过作死,几百个档读下来,总有一次自救的机会。
可很多人走不到最后。
有很多生存流宿主,撑不过两个末日世界,就会在巨大的心理压力下,选择一了百了。
萨沙当时又唏嘘,又有点小自豪:【那我还算个优等生啊?】
系统:【狗宿主的确很优等了。失忆后完成三个世界,失忆前不知道过了多少世界,建议找主系统领朵小红花。】
萨沙:【说不定失忆也是我自己安排的——为了排遣心理压力什么的。】
他现在躺在治疗舱里,又回想起这段对话。
他现在只是被脑控,系统是被屏蔽而不是被销毁。
也就是说,他背包里的倦鸟,还有机会可以用。
萨沙想,他虽然流浪了这么久,可他应该还是有家的,因为每个人都有家。
他还是可以回家。
等回家那天,主系统可能会给他发朵小红花,标个生存流优等生什么的。
萨沙已经什么也不剩了,终于又给自己扒到一根稻草。
就抓在手里,再也不放了。
萨沙:【去他妈的。没有什么比回家重要。】
萨沙:【狗系统说:每天起床第一句,先给自己打个气!】
卡尔再次打开治疗舱的时候,小王子的眼神似乎开始变化了。
因为萨沙的视神经被损伤,孤独堡垒的光线,被卡尔调暗了不少。
小王子那双被长睫毛半掩着的绿瞳,还是如死灰一般平静。
——只是在最深的碧绿湖底。
有什么东西,正发疯似的燃烧。
他还没开口,听见萨沙说话了。
萨沙的声音很低:“……别……把我关在这里。”
卡尔冷淡地:“我知道你想一死了之。但没有那么容易。想想你的反抗军主人。”
……以前跟反抗军交战最激烈的时候,卡尔都没这么频繁地提起过他们。
萨沙沉默了几秒钟,又低低地说:“我在里面……会做噩梦。”
卡尔看了一眼治疗舱。
他想让萨沙在沉睡状态下疗伤,所以舱内是全然寂静黑暗的,填满了良性催眠气体。
萨沙被脑控时,不能自主控制脸上的神情。
所以哪怕他始终在透过舱壁,注视萨沙,他能看见的,只有一个宁静入睡的小王子。
卡尔焦灼地摩挲了一下治疗舱。
又迅速把手放下了。
卡尔:“我知道你想耍什么花样。省省吧,我不会解除控制的——你休想用你那些怪异的能力,从我这再叛逃一次。”
他读取了被俘的反抗军们的记忆。
——包括夜翼的。
所以他确实知道,他的小夏娃有多大能耐。
他之前迟迟没有让渡鸦对夜翼读心。
只告诉所有人说,他的强大,根本无需过于畏惧反抗军的小伎俩。
只有卡尔自己知道。
他害怕亲眼确认那一幕。
他害怕真的亲眼见到,小王子在别人怀里撒娇的样子。
萨沙属于他。从璀璨的金发到柔嫩的肌肤,从湖绿的眼睛到诱红的唇瓣,从细白的指尖到粉红的膝盖,都属于他。
他的酒窝属于他。他的眼泪属于他。他的欢欣苦楚属于他,他的温存孤寂属于他。
那个被异常魔法控制的晚上,一切都混乱不堪。
但他记得萨沙说,求你啦,抱一下我。
这是克拉克第一次触及那颗灵魂。
不是娇纵无辜的小氪,不是吊儿郎当的小金毛。
他破开一层层伪装出来的靓丽外壳,直接探进了最深处。
他看见一个孤苦的旅人。
人间之神心想,为什么呢。
我给你这么多宠爱,可你为什么还是孤独呢。
可他又想,他自己也是孤独的。
氪星永远消逝在宇宙中,他在作为第二家园的地球,小心翼翼用伪装身份,不断与人们建立联结,就像无数根牵系他的闪光纽带。
然后有一天,小丑把这些纽带全部砍断了。
他就再次飘离在云层中,离不开大气层,却也碰不到地面。
像神一样全知全能,却再也无处可归。
直到他拥有了萨沙,独一无二的夏娃。
人间之神一边亲吻小夏娃的泪水,一边用强壮的臂膀将他抱紧。
他不愿意再让任何人看到萨沙这个样子。
只要想一想,都会觉得心口绞痛。
可是夜翼那天对着萨沙一顿责骂,让他被怒火占据的脑子里,慢慢理清了很多事情。
他极短暂地离开孤独堡垒,去关押反抗军的集中营,来到夜翼面前。
夜翼:“总算把你等来了。拜托,克拉克,看在我们过去的交情份上,读完我的记忆后,能不能把我放下来啊?这墙真的好硬,我太难了。”
蝙蝠跟他们是老对手了,所以早早就在夜翼大脑中做了防备,让他们读到的某些记忆片段,是混乱无序、杂乱不堪的。
但他的防备工作,只针对反抗军的核心会议,所以夜翼脑中的日常记忆片段,还是完整的。
于是卡尔在记忆里,看到了在反抗军基地,一跛一跳的小金毛。
对着小电视发呆是真的。红斗篷被洗坏了,心疼地抱着絮絮叨叨也是真的。
到处捡破烂,一边捡一边掉,红斗篷里掉出一个棉布卷毛脑袋,小金毛立刻捡回来,放在嘴巴前吹吹,这一幕也是真的。
可是卡尔抱着一线希望,去找萨沙被胁迫加入反抗军的可能性时,他找不到。
他从前笑称的小智障,在反抗军面前,是一个聪明、活泼、话唠的小金毛。
——他整个人都在闪闪发光。
难怪当他控制了萨沙,屏幕对面的反抗军们,一下子就怒气值直达顶峰。
为什么?
如果说是爱,为什么不肯站在他身边,与他注视同一个方向?
如果一切都只是伪装,他又为什么要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作出这种牵肠挂肚的姿态?
卡尔云里雾里,真是想破了头都想不明白。
他以最快的速度飞回孤独堡垒,透过治疗舱,看他宁静沉睡的小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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