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苏齐云放下手头的事情,回头看他。
“其实当时,顾培风没有和我们一起回去。”
苏齐云低下头,不知注视着哪里:“我猜到了。他,向来不是个听劝的人。”
“小北胖子他们下车之后……”
易燃开始补完昨天没讲完的后半部分。
“你们回去吧。”
等胖子阶段性嚎完,顾培风平静地说了这句话。
小北他们还想跟着劝解,易燃嫌他们添乱,摆摆手让他们都先回车上去了。
等其他人都上了车,易燃这才摊牌,“你是顾氏二公子吧。你这条件,还需要这样,那世上一大片人不是都没活路了。”
没想到这句话莫名其妙地触了顾培风的逆鳞,他愠怒地瞪了易燃一眼:“我不是什么顾氏二公子。”
过了会,他似乎自己也觉得敌意太过重了,转圜道:“你走吧。别坏了你们来西藏的心情。”
易燃又老话重提,以生活多么美好为指导思想开导一番,但从顾培风垂眸望着深渊的表情来看,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我在这费力讨人厌,说半天跟风过耳朵差不多。你想不想活,的确不关我的事,可你总得给我个理由吧,你这大好年纪,高中……毕业了吧?”
顾培风嗯了一声。
易燃一拍大腿:“你连高考都趟过去了,还有啥他妈能比高三还黑暗??”
或许对易燃来说,人生的确是这样。
顾培风转脸看了他一眼,漆黑的眸子是失神的,像无底无光的深渊。
他安静地转回去,继续凝视着深渊:“你试过被你妈亲手掐死么?”
易燃被这句话劈得脸色一白,一时语塞。
顾培风的黑瞳里倒映着圣山。
暗黑沉重的山体上,覆着神圣白雪的冈仁波齐——接纳一切隐秘与黑暗的圣山。
“……她不如当时一口气掐死我,至少,我还能恨得光明正大点。”
“反正我的命也是她给的。可我放弃挣扎,等着她亲手掐死我的时候,她忽然改了主意,一把把我丢出了大门外,让我滚。当时,我吓死了,没命的跑,她好像变成了个恶毒的巫婆,乘着黑夜在后面追我。我躲在房子外面担惊受怕了整整一夜,到第二天中午,我想她酒应该醒了,才大着胆子回去。”
“那天晚上,我妈开煤气自杀了。”
“长大了,我想起那天晚上房间里怪异的味道,我才明白,那是煤气。最初,她是想带着我一起自杀的。”
易燃忽然觉得,他刚叽里呱啦说的那一串,有多可笑。
“你不是别人,没办法思考别人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所以,别劝了。生活对你来说很美好,你还有崇高的理想,可对我来说,活着的每一天都在赎罪——赎毁掉我妈生活、前途、声誉和人生的罪。”
“不过最后这两天遇到你,挺好的。”顾培风低下头,冷风刮得他黑发瑟索。
“你是个好人,我……祝你实现理想吧。回去吧。”
易燃坐着没动。
“至少,你把车开远点。”顾培风换了个角度,“车上还有两位女生。”
这个的确需要考虑,叮当她们,自小家境优渥,没见过黑暗和具有冲击的事情。
易燃回去开车。
山道狭窄,他倒了好几把才把车换了方向,刚要左转弯,下意识瞥了一眼后视镜——
顾培风刚刚坐着的地方,已经空了。
招摇的树冠晃着,惊起一片寒鸦。
他好像一只飞鸟,扑棱消失在圣山前的冷雾之中。
“后来呢。”苏齐云竭力维持自己声音的平稳。
“我承认,我是个胆小鬼。”易燃也低下头,“当时我嚷嚷着说的起劲,要什么买一送一,但真到那时候,我没那勇气。我开着车,急忙冲下山去,路上遇到了磕长头的僧侣。之前我听过僧侣年年转山的事情,我想他们对附近的路途应当比我熟悉,就寻求了帮助。”
“快半夜的时候,我们在山谷底下找到了他,就剩下一丝气,加上失血过多,轻微脑震荡,医院住了几天,又躺在牛车上养了足足半个多月,他才好起来,一能走,又跟着僧侣转山——我不知道他转山祈福的是什么。不过我想,和当时玛尼堆的石板上的东西差不多吧。”
易燃留了最后一线,没有将绳索勒得死紧。
“我们老大一直不让我和你说,说有机会会告诉你的。我了解他,他压根不是个示弱的人。如果我不说,他一辈子都不会和你说……所以,你觉得我道德绑架也好,多管闲事也好,这个恶人,就让我来做。”
“我不知道你们之前有过什么交集,也不理解为什么他这么执着于你,但是,苏齐云,从我遇见他的时候开始,他就献过一次自己的命。上次天文台,这次游轮,又是。”
易燃恳切看他:“所以,请你一定要把握好他,别让他再难受。”
“……还有,关于他和他妈妈的那些事情,后来我没再提过,也希望你烂在肚子里,自己知道就行,永远别提。”
“好。”苏齐云答应了他。
“就说这么多,待会儿他回来了。我先走了。”
易燃点头告别,右手一掀帐帘,一个人影就站在帐篷外。
帐篷的高度只到他的胸膛,但从熟悉的深灰色睡衣来看,俩人都认出了来人。
是顾培风。
不知道他在冷风里站了多久,更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
易燃顿了一下,接着强装自然地问候了几句,回了自己的房车。
顾培风弯腰走了进来。
为了安全考虑,帐篷里没有用蜡烛,刚刚苏齐云在调整仪器,帐篷里也没有打开任何电灯。
方形窗口斜进来一些月光,照得室内凉悠悠的。
顾培风进来了,一声没吭,低头整好自己的床铺,整好后,他把整个人裹了进去,连脑袋都没留。
西藏昼夜温差大,白天二十多度,晚上却能掉到十度以内,湖边的草原上更甚,零度左右都有可能。
这几天苏齐云和他虽然一个帐篷,但都是一人一床羽绒铺盖,免得相互卷被子冻着了。
毕竟草原上感冒,并不像平原那么好对付,很容易就引发高反,严重的会转为肺水肿、脑水肿,威胁生命。
顾培风整个人都裹在被子里,里面黑乎乎的,连空气都被他的体温烘暖和了,很安定。
他蜷着,忽然,身后的被子被人一掀,苏齐云钻了进来,凉冰冰地抱住他的背。
他被吓得身子一紧。但很快,他又缓和下来。
苏齐云很少主动,更少黏他。虽然他很欣慰苏齐云抱住了他,试图安慰,但一想到起因是同情可怜,心里还是有些发酸。
他不想要同情,更不想要可怜。
顾培风就穿了件灰色薄T,柔软的布料贴在身上,暖和的体温从布料下稳定地辐射出来。
他的背很宽很厚实,但蝴蝶骨又不张扬夸张,恰到好处。
苏齐云第一次明白,为什么之前顾培风老爱贴着他的后颈睡,这样搂着,真的又亲昵又有安全感。就是顾培风后脑勺的头发毛绒绒的,有些扎人。
最后还是顾培风先开的口。
他背对着苏齐云,闷声闷气地嘟囔:“你干嘛。”
“不是说好今晚一起看星星么?”
顾培风沉默了一会儿。
他俩谁也没有触及易燃在帐篷里说到的那些事情。
苏齐云环着他,抚摸他小臂上的肌肉,又问了一遍:“看么?”
俩人又披着羽绒被起来,搅和得帐篷里呼呼啦啦的。
苏齐云带着教他分辨天空中的星座,还捕捉了几个漂亮的星云给他看。
浩渺星空是如此让人着迷,许多人一旦仰望无垠的宇宙,所有思绪都会遗忘,一心沉进沉默的星光中。
“以后等冬天了,我带你看大犬座α星,也就是你们常说的‘西北望、射天狼’的天狼星,它亮度大,通过望远镜很容易看到清晰的色彩变化,活像是星空里五彩的的烟火。”
顾培风从星河的美景中抬头,看向身边的人。
他才是星空中,最美好的烟火。
苏齐云帮着理了理他的耳发,轻声说:“刚刚……你别怪易燃。我,其实早知道是你,只是一直在等你自己说。”
作者有话要说:今晚早点来,不会后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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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月华
苏齐云的眼神向来清澈又温柔,一如初见时,和他一起眺望阴翳树林时那样。
“你……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
苏齐云拿起他的手,带着他摸了摸左耳的耳钉。耳垂软乎乎的,还有些冰凉,凸显地那一小颗金属,尤其坚韧:“从这时候开始。”
顾培风的心忽然跳得厉害。
苏齐云的声音更温和了一些:“干嘛不告诉我?是……怕我有心理负担?”
顾培风垂下眼睫思索了一会,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怎么会。”苏齐云抚摸他的背,“这还是你教我的,我喜欢你,喜欢的是你的全部。好的、坏的,亮的、暗的,我都喜欢。”
苏齐云柔和地注视着他,感受到顾培风背部原本紧张僵硬的肌肉,一点一点放松。
“……其实我,景仰你。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以前,我趴过你家窗口,吃过你家的包子,吃过阿姨做的太平燕,还吃过孝慈的生日面。”
苏齐云温和地注视着他。
“我妈,据说是自己考上京城的大学,原本是家里的骄傲。后来……她没提过具体的原因,但料想不是什么好事,总之她辍学了,回来零散打工,还染上了酒瘾。她总说是我毁了她的学业,毁了她的理想,毁了她的人生,毁了她的一切。从她给我起的名字就知道,她希望我离得远远的。”
顾培风拉着他的手掌,在手心写下“江逝远”三个字。
他知道苏齐云不认识他,也不知道他的名字。
在刺桐城的时候,他是那么微不足道,不知道他的名字、不认识他才是常事。
苏齐云垂眸,像是盯着这三个无痕的字迹一样。
他缓缓握起掌心,温和说:“逝远,也不一定是个不好的名字。比如‘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再比如‘往事沄沄逝’,也许她这个名字,只是想纪念自己远去的岁月光阴,并没有别的意思。”
他抬手揉了揉顾培风毛绒绒的头发:“那个年代能够靠自己考上大学,你妈妈,其实是个非常厉害的女性。”
地平天阔,草原上厚重的云,都被风推着走。
恍然之间,让人觉得,这里的时间悠长悠长,和他处不一样。
顾培风被像小孩子一样摸了头,有些不开心:“所以我才不想告诉你。我不可悲也不可怜,这都是过去很久的事情了。而且当时,我还有你。”
苏齐云靠着他坐:“我没觉得你可悲,也没觉得你可怜。就是觉得,之前我真迟钝,也不知道每天都在思考些什么……我应该早些和你谈心。”
看着顾培风周围的氛围低暗下去,苏齐云赶忙转了个话题:“月亮出来了,来,我带你观察月亮上的几个标志环形山——”
顾培风稍微打起点精神,朝望远镜里瞄了一眼,眼神蓦然亮了:“云云,你快看,这是什么?”
苏齐云凑过去,把望远镜晃了一周,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白洁的月亮四周,围着一圈五彩的光晕。
“这是月华。”苏齐云和他解释,“很多云持续飘过月亮的时候,就会有一定的几率产生。云,其实是小水珠的聚集,这个你明白吧。云边缘的小水珠会产生衍射现象,就会出现月华——看着像一圈薄薄的佛光围绕着月亮。”
每每他解释天文知识的时候,总显得无比睿智,极有魅力。
顾培风一直脉脉看着他,看得苏齐云讪讪一笑:“我脸上……有东西么。”
顾培风单手撑着地,稍稍低头,吻了过来。
月光在他身上洒了一层细霜,苏齐云任由他靠过来,迎合他的亲吻。
长吻之后,顾培风才恋恋不舍地分开些:“你还记得,我高中毕业的时候,离家出走么。”
这时候忽然提这个做什么?
苏齐云着实有些不明白。
“上次来西藏。那个150的号码,我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用它给你打过电话。”[1]
角落里的记忆猛然复苏。
有一天,正在上课的时候,他忽然接到了一个越洋电话。因为号码不熟悉,苏齐云当场就按掉了。
之后他看到了琬琰担心培风的短信,莫名也开始揪心起来。
他也害怕顾培风会不会是遭遇了什么意外,于是翻出了他的号码,发了条信息。
“是你,是你救了我。那条短信。”
苏齐云把他的脖颈勾了下来,更深地回吻他。
他吻上来的时候,顾培风的心被揪的一紧。
这之前,他们亲吻过很多次,主动的激动的总是顾培风,但真正掌握主导节奏的却是苏齐云。
苏齐云的嘴唇总是软软的,吻上去有些温凉。
有时候时间晚了,顾培风不可避免地冒出点小胡茬尖,接吻后,总是扎得他唇边一片晕红。
但这次吻上去,顾培风生出些错觉,仿佛在接吻的不只是他们,还有两个人的灵魂。
在顾培风的概念里,苏齐云向来是个美好到不现实的人,遥远地像一朵山巅上的冰晶,他能在最近的地方景仰、呵护、照顾他,已经是无上幸运。
每次,两个人最简单的触碰和亲昵,对他来说都像甘霖滴进了他心中的荒原一样。
每一滴,都让他颤抖又窒息。
也许命里,他就属于苏齐云。
月华的样子,已经没人在看了。
最后一次接吻的时候,他试着用蛮力压倒了苏齐云,心跳鼓噪地快要跳出胸膛。
妄为之后,他其实有些担忧,好怕清甜蜜糖一样的氛围荡然无存,苏齐云,会忽然转过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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