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压力啊?不就吃个饭?”
老秦声音从厨房传来。
向恒猛地噤声。陈尘低头对诗诗小声说:“快去把零食藏起来。”
诗诗点点头,拎着袋子,悄无声息溜上了搂。
菜做得丰盛,炖猪蹄软糯可口,糖醋排骨汁稠味浓,酥肉皮酥肉嫩,小菜也清新可口,摆了满满一桌子。吃饭时老秦问了问题型,没再多问别的,往轻松里聊。
吃完,老秦看了看表:“楼上有两间以前给学生住的空房,你俩上去睡午觉休息,下午考试才有精神。”
回头看韩深,笑着说:“你睡午觉吗?房间不够,先委屈你将就下他俩哈。”
“我不睡。”韩深摇头,心里觉得挺奇妙。
平时学校老秦特别严厉,甚至凶恶,私底下相处发现跟普通妇女没什么区别。
话多,体贴,细致,还莫名温柔。
老秦笑眯眯去了厨房切水果。
“尘哥,你睡哪间?”向恒朝楼上走。
“随便。”
“那就随便吧。”向恒随手推开一扇门,进去。
陈尘去了隔壁间,老秦切好水果出来了,让诗诗端了一碟送向恒房里,韩深端着进陈尘这屋,见他站在窗口朝底下望。
附中操场尽收眼底。
六月燥热,陈尘拉上窗帘往回走。房间收拾得干净舒适,韩深刚想找个地方放水果盘,察觉到身后传来的热气,被陈尘从背后抱住。
“哥哥抱。”声音低而轻。
门半掩着,诗诗在隔壁纠缠向恒的声音清晰响亮,韩深转身,被侧头吻住了唇。
啾一口松开。
陈尘拿了片冰镇西瓜,边咬边屈起指骨顶空调的排风口,“咔嚓”一声,随即坐上铺了凉席的床。
看着他,韩深莫名想着,这就是夏天。
他的,夏天。
空气中热浪声嘶力竭,这个天还在马路上乱窜的只有考生,不过下午突然开始下雨,到第二天也没停歇。
中午依然在老秦家吃饭,最后一科英语考完算大功告成,老秦隐隐兴奋着,很想问问陈尘考的如何,能不能书写个高二勇夺状元的神话,不过决定再忍一下午。
“那什么,考完你俩过来给我汇报下情况,不用紧张,不用紧张,随便考。”
向恒有气无力:“考完理综,心态崩了啊。”
尤其他是个考完立马对答案的性格,上午跟陈尘一见面,立刻盘东问西,发现不少地方对不上,简直晴天霹雳!
陈尘捏着汤匙:“别急,可能是我错了。”
“……”
能不婊吗,学神?
向恒认命:“算了,我有自知之明。”
到一中还早,看天色下着毛毛雨,韩深打算去店里买把伞。花色多,韩深随便拿了把,回头问:“这个行吧?”
陈尘站在两三步外,正勾着唇角看他,点了点头,手机响了。拿出手机那一瞬间,韩深看见他眉皱起,难得流露出厌烦的情绪,不过还是点了接通。
“喂。”
那边说了什么,似乎挂断也快。
陈尘怔了一下,垂下手臂的同时,长腿迈开朝街道上奔跑,人流穿梭,他抬手叫住了一辆计程车,刚想上去时猛定住回头寻找韩深的位置。
张了张嘴,虽然很远,韩深一眼辨认出来。
——我不考了。
几乎不用想,能让他突然躁动的只有庄念莺,韩深原地待了会儿,拦了辆车跟上去。
最近陈尘突然往医院跑的频率高了很多,很有可能,庄念莺病情恶化非常严重。
韩深来到医院,病房门外医生进进出出,陈尘想进去,但被一个高瘦的男生挡住,大概是庄念莺的学生。
他语气是对待陌生的探访者:“现在医生很忙,大家都很担心,请你不要影响医生的工作。”
病房里还站着钟海,和两个关系不错的同事。
陈尘说:“你让开。”
男生继续遮挡:“请你理解。”
陈尘看了他一眼:“你知道我是谁?”
男生本来一直面无表情,听到这句话,唇边流露出讥讽的情绪:“谁都不能进啊,儿子也不能进。”
“哐!”一声响,陈尘扣着男生的脸猛地撞门板,随后一脚踹中他小腹,男生往后退了四五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周围人发出骚乱,嚷嚷着“干嘛啊你还兴打人?”的青年刚站上来,猛地捂住鼻梁蹲下去。眼镜框碎裂同时,崩出的碎片划伤了陈尘的脸,血渗出来,他目光将众人扫了一周,仿佛感觉不到伤口的疼痛,直逼到鸦雀无声,才走进了病房。
钟海对他的暴徒行径大惊失色,瞪大双眼:“你,你居然……打人?”
陈尘走到病床前,被钟海拽住手腕,回头看他,眸底寒意冻结:“你在教我做事?”
钟海呼吸漏了一拍,看陈尘的目光完全陌生,结巴道:“你不能……”
“也想挨打,是不是?”陈尘问。
等钟海沉默站到一旁,陈尘转过脸,看向病床上的人。
这具,枯萎的身体。
挣扎的灵魂。
微弱的喘息,剧烈的痛楚。
陈尘眼底闪过一抹痛色,半跪下来牵住她的手,放额头紧紧贴着。
像祷告,也像哀求。
***
“成年了吗?”警察问。
陈尘说:“成年了。”
“那你们都来趟派出所。”
……
韩深坐在派出所外的花坛边,刚挂断打给老秦的电话,人群稀稀拉拉从门口出来。
陈尘在前面,大长腿走的很快,看见树荫后的韩深挺意外,随即露出笑:“还在等我,这么想去我家过夜吗?”
天已经很晚了。
韩深无言地抿了抿唇,收了手机,一拳刚砸上去便被陈尘攥住了手腕,韩深拽出手臂,重新挥拳砸中他腹部。
陈尘弓腰后退,目光闪烁,唇角还勾着笑:“好了好了,回去让你打。在派出所门前犯事,被警察叔叔抓住了不好。”
“你他妈——”韩深拽着他的衣领,打人的动作硬生生变成撕扯,用力撕扯,随后紧紧抱住他。
陈尘道歉:“对不起,不该让你等这么久。”
“不是!”韩深声音几乎咬碎。
陈尘低声问:“那我怎么惹你生气了?”
韩深不说话。
陈尘想不到答案,指尖轻轻蹭了蹭他的头发:“对不起。”
韩深再次摇头:“不是。”
那一瞬间他抬起视线,眼角发红,陈尘怔了一下,随后失笑:“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真的有人为我哭吧?”
但声音戛然而止。
韩深站的很直,唇瓣抿紧,眼神不再像以前那么冷,那么淡漠,潮湿润亮,喉结轻轻地滑动着。
面对很多事情陈尘都能若无其事的对待,可看见韩深这样,陈尘完全没了章法,紧张得不得了,声音也没气势,轻声问:“怎么了吗?”
韩深喊他:“尘哥。”
陈尘像被拎住颈子的猫,声音更轻:“嗯?”
韩深一字一顿:“他们不配,他们不值得你放弃考试,不值得你打架,进派出所留下污点。他们不配,不配就是不配!你知不知道?”
陈尘静了一会儿,低头笑起来,看向别的地方。
“我很好吗?”他问。
韩深说:“你最好。”
陈尘不赞同:“但跟她比起来,我什么都不是。”
庄念莺的才学,名望,学界贡献,和对这个世界的话语权。韩深火气刚发泄,听见这话转身就走:“对,你什么都不是,你在我心里也什么都不是。”
他在前走,陈尘在后跟着,长长的身影划过街道很远的距离。
韩深气过了就什么都没了,回身时街灯漫照,陈尘本来亦步亦趋地跟着,见他停下,怔了怔走上前,俊朗的眉眼染着灯火的清亮,声音不安:“还生气吗?”
韩深无话可说,静了静,找了个话题:“我饿了。”
陈尘四下打量,这儿是商业街,周围绵亘着不少美食小店:“想吃什么?”
韩深随便一指,落到一家馄饨点。
陈尘走了两步回头:“在这儿吃还是打包?”
“随便。”
一会儿,陈尘拎着两份出来了,随后打车:“回家吃饭吧?”
上楼时韩深也拎了一份,刚到楼梯口,感觉陈尘指尖够了过来。
韩深往后撤,陈尘似乎挺受伤的,没说什么,转身上楼。
直到韩深再抓住他的衣角。
陈尘眉眼中全是话,但没说什么,凑近在他唇边轻轻吻了吻。
“啾”的一声。
很小心,声音也低:“对不起。”
第73章73.步履不停
“别道歉了,没完?”
韩深进门刚放下拎的馄饨,被拉着胳膊靠回墙,陈尘全部重量压着他肩,目光自脸上混乱地烙过:“惩罚我。”
“?”
陈尘视线暧昧,发着热,又危险,声音却非常清纯:“我做错事了,你不惩罚我吗?”
“…………”
韩深:“这种要求我还是第一次听见。”
陈尘低声笑了笑,态度很正,但浑身几乎遮拦不住的妖艳气质:“真的,不惩罚我吗?”
韩深鸡皮疙瘩快起来了,但说到底是个正经小孩,意外多看他一眼,说:“那你去做100个俯卧撑。”
陈尘视线似乎蒙上了雾气,无限玩味:“你在下面躺着那种?”
我日。
要说勾人,韩深还没遇到过比陈尘更突出的,平时不正经的气息若有若无,现在好像跟解开了封印一样,简直流光溢彩。
“你今天??”
陈尘抬手揽过他腰,重重在大腿靠臀部摸了两把,叹了声气:“算了,小朋友年龄还是略小。”说完在他眼角亲了口,回头换完鞋,去厨房洗完手拿了两只碗倒入打包的馄饨。
虚惊一场,韩深到沙发坐下:“在医院,她身体怎么样了?”
陈尘指尖顿了顿,递过筷子:“烧钱续命,不知道能续到哪天。”
沉默了一会。
馄饨汤浓,吃到一半韩深才注意到他脸上的伤,眼睛下面,结痂了,月牙似的,抬手掰着他下颌抬起看了看。
陈尘笑了笑问:“没毁容吧?”
韩深:“有疤也帅。”
“过几天就好了。”陈尘继续吃馄饨。
在陈尘家里住了一晚,第二天也没回家。晚自习进教室时,气氛非比寻常。
除了少数几人知道陈尘英语没考,其他人搬着桌子,快把陈尘当成状元了,凑近勾肩搭背:“尘哥,高考难不难?什么感觉?有没有紧张得频频去厕所?”
“比我们平时练的题简单,就跟普通考试一样,没特别的感觉。”陈尘说。
李斐老没劲儿了,看他一眼,兴师问罪似的:“那你英语为什么不考?”
此言一出,周围骤然安静,随后响起此起彼伏的“为什么?”
陈尘拎凳子往教室走,将议论抛在身后:“别的事,耽误了。”
李斐了嘟哝句:“多大的事能比高考还重要?”嘀嘀咕咕拽下一张桌子,回头看见了上楼来的老秦。
老秦一身黑衣,面无表情,看他一眼:“陈尘来了吗?”
“来了。”
“让他来办公室。”
老秦走了四五步,末了加上一句:“韩深也叫来。”
***
办公室没有其他老师。
收假回来的晚自习,除了班主任其他科任老师很少到场。
所以也显得寂静。
老秦用汤匙搅着一杯咖啡,见俩高挑的少年从门口顺序进来,拉开椅子坐下:“陈尘,除了英语,其他科考的还行吧?”
陈尘说:“还行。”
往常犯了事,老秦一般破口大骂,陈尘还比较习惯。可今天她搅着咖啡神色凝固,没骂人,反而出乎意料,平添了些惊悚。
“因为想了解你最近的情况,我昨天去医院探望了庄老师。”
陈尘神色松动了一瞬。
“你当时放弃英语不考,老师可以理解,不过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我想问问你。”老秦抬起视线,将韩深尽收眼底,“有人告诉我,你跟韩深在谈恋爱,是不是这样?”
“有人”是谁,一听便知。
陈尘侧目向韩深,他没有任何被戳穿的慌乱,反而尽是“既然如此我也懒得瞒着了”的轻松。
重新看着老秦:“是这样的。”
老秦揉着额头,相当烦恼,长出一口气:“你们两个都是非常优秀的学生,棋逢对手,互相欣赏很正常,但产生爱慕情绪,你不觉得有失你作为学生的本职吗?”
陈尘思索片刻说:“我不觉得。”
老秦直视他:“你是个学生。”
“这也是个人。”
老秦哑口无言:“你——陈尘……”
不得不说,老秦承认自己对陈尘的偏爱超过了其他学生,她一向严厉,尽教师责任,拆散过的班对儿不计其数,但现在对陈尘做不到一刀切。
她甚至隐隐觉得,陈尘选择韩深,一定有他的喜欢和道理。
但老秦很快挥散了这种想法,作为附中唯一一个30岁带火箭班的女老师,她有的是手段和力气。
“行,反正我现在说不听你了。这件事,我已经通知了你们家长,我管不了,让你们爸妈来管。”
陈尘怔了一下,转头看韩深。
韩深晚自习前收到了老秦的假条。
“你妈在校门口等你。”
韩深出了校门,沈岚在车里摘下墨镜,今天专程来接他,远远吹了声口哨。
打开上车,沈岚转过脸:“可以啊,学会早恋了。”
韩深不知道该说什么。
“书还在桌上没带走,昨晚又在他家睡的?”
“嗯。”
车内安静了一会,沈岚发出声冷笑,言语中几分后悔:“早看他不是好东西。”
韩深承认:“对,他不是好东西。但我比他更坏。”
这是沈岚为数不多听见韩深帮别人说话,惊讶了会陷入沉默,半晌红唇中吐出句话,感叹:“出息了。”
车在街上穿梭,窗外流光溢彩,衬的车内尤其沉默。
沈岚问:“不是认真的吧?”
“什么认不认真?”
“喜欢帅哥多正常,妈年轻时候也喜欢,没跟你爸结婚之前——”沈岚止住了这个话头,“我说,你不是认真跟他谈的吧?”
什么叫认不认真谈?
韩深没听懂,重复问:“什么?”
“我以前不知道你喜欢男孩,不过没事儿,想玩就玩呗。以后收心就行。”沈岚平稳地开车,“别上心到影响以后结婚就行,随便你现在怎么玩儿。”
车驶过大桥了,河面上浮光跃金,船影摇晃,韩深莫名升起一种在河中漂浮的眩晕感,五脏六腑往上浮。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