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兰德目光中凝聚出火焰,那小小的火苗似乎将浓烈的黑暗烧灼出了形状,渐渐地勾勒出怪物的形状。
“你要说什么?”
“瑟……”
辨不清的声音萦绕在耳畔,瑟兰德缓缓垂下眼帘,许久之后才开口吐露出低沉玄奥的咒语。
随着瑟兰德的咒语完成,四周的黑暗在扭动着退怯,它们如同黏稠的黑色墨汁,一点点龟缩进地面深渊之下。
那些士兵渐渐显露出来。
然后瑟兰德走近那些士兵,手中光明元素像阳光一般笼罩在每个人的身上,将他们身上的伤口治愈,抚平他们惊惧的灵魂。
所有人都在温暖的光明元素中睡去。
瑟兰德把目光放到士兵们身后的墙壁上,沉默许久,缓缓伸出手,抹去了那墙上无形的魔法印记。
“塞西迪尔……”他叹息着,转身大步离去。
被附魔的士兵们全部好转,霍奇森将军十分高兴。他将瑟兰德带到内堡的豪华卧房休息,替他们准备了许多食物。
瑟兰德没有让莱格斯顿失望,他吃了一些面包和水果,还有一些蔬菜,使得莱格斯顿终于放下心来。
然后他表示要出去找一下看守马车的皮克,同时还要好好地梳洗一番。
瑟兰德当然不会阻止他。
另一边,卡尔将埃索安置之后,就来到了瑟兰德的卧房。
法神阁下甚至没有等管家张口,就已经主动放下手中的石头——埃索带过来的那些石头,“我知道你要问些什么,卡尔。”
卡尔抚心行礼,“大人。”他唤了一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瑟兰德看着他,目光变得幽远且叹息,“你恨我吗?卡尔。”
“大人!”卡尔猛地抬起头,一脸不可置信。
☆、黑历史十五
瑟兰德转开视线,缓缓走到窗台边,看向城堡下方的街道,“是我毁了你的家,你的过去,也是我让你和塞西分开。”
“不,不是您,大人!”卡尔抚在胸.前的右手无意识地收紧,随后又慢慢松开,“是他咎由自取,是他连累了您……与您无关。”
瑟兰德嗤笑一声,不知道是在笑自己还是笑卡尔,“谢谢你,卡尔。”
在现在的大陆人不知道的历史尘埃中,曾经有一个强大的国家。它是这片大陆唯一的帝国,唯一的王朝,它曾经统治这片大陆八百多年。
它叫梅特洛。
曾经的梅特洛帝国有多强大,或许只有仅剩的那些人知道。而真正近距离接触过它、见证了它的衰亡和崩塌的,是瑟兰德、卡尔,还有……已经堕入黑暗深渊的那个人。
——塞西迪尔·莱菲·切斯特顿。
瑟兰德唯一的学生,梅特洛帝国最后的王位继承人。
他强大、公正、善良,有着连神祗都要羡慕的俊美容颜,以及尊贵无比的身份。他曾经是整个大陆的希望,是所有人们幻想的救世主。他像茫茫黑夜中的星辰,指引着所有迷茫的人回家的归途。
瑟兰德为他赐名“塞西迪尔”,意为「无尽黑暗中唯一的光」。
他对他寄予厚望。
与塞西迪尔比起来,瑟兰德收留的另外一个孩子,卡尔·切斯特顿就要低调许多。
他没有耀眼到让人瞩目的天赋,没有尊贵到足以撼动一个帝国的身份,更没有一双疼惜爱怜他的父母。
他是被遗弃者,是王室流落在外的血脉。
他和塞西迪尔一同跟在瑟兰德的身边学习,当塞西迪尔已经强大到足够打败世上大部分的斗士和魔法师的时候,他依然只是瑟兰德身边的一个小小学徒。
他甚至从来不以法神学生的身份自居,一直坚持自己是一名仆人。
他羡慕塞西迪尔,又嫉恨塞西迪尔、防备塞西迪尔。
但无论是瑟兰德,还是卡尔自己,他们都无法否认塞西迪尔对卡尔的关注和友好。
塞西迪尔把自己拥有的最好的一切都给了瑟兰德和卡尔。
他敬爱自己的老师,热爱自己的兄弟。
但他选择了黑暗。
只这一点,就抵消了他曾经给予的所有的美好。
“是他背叛了您。”身为塞西迪尔的兄弟,卡尔觉得羞耻,“是他的所作所为背叛了您,令您失去千辛万苦得到的神格;是他的所作所为背叛了帝国的子民,令无数生灵失去生命;是他的所作所为背叛了光明,令这个世上所有的一切光明都视他为仇敌!”
“他咎由自取,他活该堕.落!”卡尔总结着,不知道是想说服谁,“梅特洛灭亡是因为他,神庙崩塌是因为他,您……您失去神格,也是因为他!”
尽管过去了二百六十年,卡尔也无法忘记当初的血和泪。法神大人付出了什么、失去了什么、得到了什么,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他敬爱法神大人,视他为父,怎容许塞西迪尔这样的伤害!
“我并不在乎失去什么。”瑟兰德缓缓开口,声音中蕴藏着无法察觉的魔法。这个魔法可以让身边的人尽快安宁平静下来,“你太在意我的感受了,卡尔。事实上,我从不觉得委屈或者被背叛。当初那样做,也有我自己的原因。总之梅特洛的灭亡,我也有错。”
他缓了缓,仿佛叹息一般,“所以你不必耿耿于怀。”
卡尔低下头,用最恭敬的姿态述说,“您不需要这样,大人。是塞西迪尔……是他背叛了您才导致梅特洛的灭亡,他才是最该赎罪的那个人,一切都与您无关。您不必为他背负这一切。还有这一次的黑暗……如果这一切都是他带来的,大人,您必须对他毫不留情。只有这样,才能保证您不再受到伤害。”
瑟兰德没有立即接话。他凝视着下面街道上的人影,看大笑的莱格斯顿拽着皮克和人拼酒。
——多么生动又熟悉的画面,曾经的塞西迪尔和卡尔不也是这样么?
天真、善良、对世上的一切都充满热爱和向往,连灵魂里都充斥着对光明的崇拜和执着。
“黑暗之中未必都是邪恶,光明之下未必都是真善,你的眼睛有时候也会欺骗你。”瑟兰德收回视线,“卡尔,用你的心去看,用你的智慧去分析,用你的善良去理解。你对塞西有着太多的偏见,这导致你的眼睛被蒙蔽。”
“难道他堕入黑暗也是对的吗?”卡尔忍不住反问。
瑟兰德沉默片刻,“他只是做出了自己的选择。无所谓对错。就像有的人喜欢热烈的白昼,有的人喜欢幽冷的夜晚,我们选择了白昼,不代表选择黑夜的人就是错的。”他顿了一顿,“再或者,只有去做了、试过了,才知道它到底是对的,还是错的。”
最后这一句话,瑟兰德说得轻缓又意味深长,卡尔却没有注意到。
“您的意思,您不会对塞西迪尔动手?是吗?大人?”
“我说了,你不用耿耿于怀。”
“您觉得是我耿耿于怀吗?”卡尔声音有些颤抖,“那么大人,您今天在地牢里放走了什么?”
瑟兰德淡淡道:“只是还没成形的魔物。”
“就算是还没成形的魔物,也足够杀死一个村子的普通人。”卡尔抿着唇,“因为塞西迪尔,大人,您变得过于仁慈了。就像您现在对着一个与他有些相似的孩子格外纵容一般,您在用您的善良测试这些卑劣的灵魂是否会对人类格外仁慈吗?”
“卡尔……”瑟兰德有些无奈地唤了他一声,“我不会放过邪恶的魔物,你知道的。”
“可现在黑暗已经蔓延!邪恶就在光明之中!大人!您如何分辨每一只魔物?”
“……你的话我会好好考虑。”瑟兰德看向他,“那么现在,我可爱的管家先生,能否请你把这些石头还给那个孩子呢?”
“大人!”卡尔张了张嘴,示意他的话还没有说完。
瑟兰德叹息一声,“你有很多的疑惑和不安,但我暂时没法回答你。”他走了过来,微微低头在卡尔额前留下一吻,“我能给你的唯一保证,就是这一切很快都会过去;到时候你会像从前一样,生活得简单又快乐。”
卡尔沉默地站了片刻,最后终究没有忍心再询问探究下去。
他转了话题,“那么大人,这个孩子您打算怎么办呢?”
“这个问题不应该问你自己吗?”瑟兰德退后两步,垂眸看着自己的管家,“卡尔,他是你的亲人,梅特洛王室仅剩的血脉,你是最有资格决定他的去留的人。如果我没记错,你已经许诺过让他留下。”
卡尔愣了愣,他想起自己在木屋时说过的话,于是十分抱歉的行礼道歉,“很抱歉大人,没有经过您的允许……”
“你从来不需要对我说抱歉,更不需要经过我的同意。”瑟兰德转回桌边,倒了一杯香甜的果酒,“卡尔,我一直都把你当作我的孩子,希望你能记住这一点,我可以把我所有的爱和宽容都给你,你知道的。”
卡尔闻言立刻抬头问他,“那您会远离那个孩子——我是说阿鲁曼吗?”
“嗯?”瑟兰德放下酒杯,“他怎么了?”
“他没怎么。”卡尔找了一个比较温和的说法,“我只是觉得您对他过于纵容,就像……您把他当作塞西迪尔了吗?”
“当然没有,我的管家,你太敏.感了。至少比我敏.感。”瑟兰德笑了笑,尽管他的笑容从来都是几不可见、稍纵即逝的,但管家大人看得很清楚,刚才那一瞬间勾起的唇角,眉角眼梢的生动,像炽热的太阳一般,一下子撞进了他的眼底、心底。
法神大人在笑,因为阿鲁曼在笑。
卡尔压低声音,尽量控制着自己的不安和反对,“他不是塞西迪尔,大人,您不该这样纵容他,这是错误的。他会给您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他当然不是塞西。”瑟兰德纠正他,“他是个好孩子,和你一样。”
“……”
卡尔简直不知道该怎么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塞西迪尔?那是谁?”年轻的声音插入进来,引得瑟兰德和卡尔齐齐顿住了声音,朝他看去。
“与你无关。”卡尔忍住翻白眼的举动。
后面跟进来的皮克来回看了看两边的人,接着轻悄悄溜到瑟兰德身边,向他行了一礼。
瑟兰德对他点头示意。
莱格斯顿随后走进来,“我就猜到你们有事瞒着我,这一次刚好被我碰上,法神阁下,或许我能够帮上什么忙?”
瑟兰德没有回答他,而是转向管家,“卡尔,你该回去看看那个孩子了。”
卡尔有些犹豫。
“去吧去吧!小皮克对埃索很好奇呢。”莱格斯顿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让人忍不住疑惑他到底听到了多少。
卡尔最终还是带着十几块石头和小皮克离开了瑟兰德的卧房。
莱格斯顿脸上的笑容逐渐冷淡下来。
“是大陆上盛传的‘禁.忌’之人吗?法神阁下?”他走到瑟兰德身前,与他四目相对,“他为您塑造圣像,为您发动战争,为您堕入黑暗?”
瑟兰德原本没有表情的脸因为莱格斯顿的话变得越来越复杂,最后颇有种一言难尽的感觉。
“你可以向吟游诗人学习一下怎么创作诗歌,毕竟你编故事的能力已经足够了,差的只是那些华丽的辞藻和令人发腻的咏叹。”瑟兰德绕过他,坐到一旁的长桌之后。
☆、黑历史十六
“您在避重就轻。”莱格斯顿不打算放任法神大人继续逃避,他跟着绕过桌子,一手撑在桌面,一手撑在椅背,将人半困在椅子上,压低声音,“法神阁下,您很清楚我对您的迷恋,您知道我在探究什么。”
瑟兰德放松身体,往后靠在椅背上,表情没有一丝的慌张或者异样。他平静地仿佛根本不是在接受一名爱慕者的告白,而是在与人谈论今天的天气如何。
“事实上就是,他只是我曾经的一名学生而已。并没有禁.忌之说。大陆上的那些传言从何而起,作为当事人我也很想知道。”
什么暧.昧,什么禁.忌,瑟兰德与卡尔从来不曾散播,更没有去禁止,这也导致大陆上乱七八糟的传言越来越多,甚至连瑟兰德的某些熟人,比如迪恩院长,都信以为真。
当然这与卡尔不愿意在任何人面前提起塞西迪尔确实有那么一些关系。
“可他为您塑造圣像,发动战争,堕入黑暗是不争的事实吧?”莱格斯顿压低身子,与瑟兰德距离更近。
“我说了,你编故事的能力和吟游诗人不相上下。莱格斯顿,我什么时候说过他为我发动战争、堕入黑暗?”瑟兰德反问他,身子不着痕迹地往后仰了仰,略过对方越来越近的面庞,伸手在桌上取了一本笔记出来,“我知道你的心意,如果在此之前我没有拒绝过你,那么我现在很清楚的告诉你,我不会接受你的爱意。当然,如果你愿意把那些爱意变作年轻人对于长者的尊敬和仰慕的话,我并不会拒绝。”
“我当然像尊敬长者那般敬爱您、仰慕您,但这和我对您产生爱情并不矛盾。”莱格斯顿眨巴着眼睛,带着独属于年轻人的纯真热情和顽皮,“您如此完美耀眼,没有人能够抵御您的魅力。如果我没有爱上您,那一定是我的眼睛瞎了,耳朵聋了,心脏停了,只有这样,或许才能够稍稍抵御一下您无与伦比的魅力。但您知道的,这根本就是为难我——我如此健康,又如此眼神明亮。”
“你在开玩笑吗?”瑟兰德视线离开笔记,看向莱格斯顿。
“当然不是。”
“不是开玩笑却让我觉得可笑,这才是最滑稽的。”瑟兰德面色微冷,“我纵容你,关注你,那是出自长者的关怀。请你记清楚这一点,莱格斯顿阁下。”
莱格斯顿表情微沉。
当一个人把另一个人的所有爱意全盘否定,并且视为滑稽可笑时,那么那个人再说什么都是无益的。
“如果您非要这么说的话……”莱格斯顿撤离身子,向后退了两步,低头抚心而礼,“我尊重您的选择,阁下。”
说完,他转身大步离开,头也没回一下。
卧室恢复平静。瑟兰德把笔记放回桌上,垂眸沉思许久,直到外面再次传来敲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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