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瑟兰德抬起眼眸，恢复沉稳睿智。

莱格斯顿推开门，踩着最合适的节拍，一步一步，优雅而又尊贵地走进卧房，来到长桌之前。

他的目光在瑟兰德未动一页的笔记上掠过，没有表现出一丝不该有的情绪。

哪怕他的内心并不平静。

“阁下，我接到了父亲的信函。他需要您的亲笔回信，不知您介不介意？”

外面天色已近傍晚，天空是蔚蓝黯沉中又带着一丝红艳，映得城堡墙面都有些发红。

瑟兰德坐直身子，将因为靠近窗口而笼罩在霞光里的笔筒移到自己面前，淡淡开口，“可以。”

莱格斯顿把信递上来。

瑟兰德接过看了一遍，知晓对方只是想知道莱格斯顿的魔法天赋，另外询问自己是否需要什么帮助。

“你打算怎么回复你的父亲？”瑟兰德捏着信件，出声询问长桌前的年轻人。

“您说过，我没有魔法天赋。”莱格斯顿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他。

“我能教你的，未必是魔法。”

“您的意思是，您现在改变主意了，想要收我做您的学生？”莱格斯顿惊讶地挑起半边眉毛。

“如果你愿意的话。”

莱格斯顿露出一个称不上冷笑，但也不是开心愉悦的笑。

“很抱歉，法神阁下。卡尔先生说的话我也听到一些，听说我跟您那位‘关系一般’的学生有些相像——抱歉，我不是要挑战您的威严，实在是，嗯，我不希望自己与他拥有更多的相似之处——法神阁下，您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这就是你拒绝一名法神的理由？”瑟兰德抬起眼睛，“因为他是我的学生，所以你要拒绝和他拥有同样的身份？”

瑟兰德站起身，从长桌后走出来，目光凝视着年轻人的脸。

“莱格斯顿，我希望你能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做什么。在这个大陆上，所有的法神武神加一起不过七位，而我，是唯一通过神格历练的强者。你现在拒绝的不是一名法师，而是一位半神，也是你突破圣斗士，成为武神的唯一机会。”

莱格斯顿抿着唇，垂着眼睛没有说话。

“莱格斯顿，抬起眼睛，看着我！”瑟兰德微微拔高音调，用一种不容拒绝的语气命令他，“现在，听着你内心的声音，用你的声音告诉我，你是不是要拒绝我？拒绝一名法神想要收你为学生的邀请，然后愚蠢的、莽撞的，在修行的路上横冲直撞？”

“您觉得我在修行的路上横冲直撞？”莱格斯顿猛地抬起眼，用毫不畏惧、且不服气的眼神直直撞向瑟兰德，“我今年只有二十六岁，诚如您所言，我年轻得像个孩子。但除了阅历和性情之外，我不觉得我这二十六年的成就就只是横冲直撞。”

“嗬。”瑟兰德意味不明地嗤笑一声，转身走到长桌后面重新坐下。

他把展开的信件放到一旁的笔记之上。然后从手上的储物戒指中取出另一封信。

“打开看看。”他把信递给莱格斯顿。

莱格斯顿一看到信件的内容就懵了。

这是他父亲亲笔信件，上面一桩桩一件件，记载了他从出生到现在的任何一件足以引起大人们惊讶的人生经历。

譬如说，他小时候因为贪玩落入水中，结果阴差阳错地感应到了斗气，从此开始修习斗气；

再譬如说，他在斗士学院与人决斗时，因为受伤反而领悟了新一层的斗气要义；

再譬如说，他在招惹了龙骑士之后，被龙骑士追杀三天三夜误入龙族圣地，不但没有死在那里，反而得到龙族的认可，由龙族族长指点，成功突破到了圣斗士的境界。

这些事情在莱格斯顿看来都不算什么，他也从来不遮掩自己的好运和传奇般的经历，但是现在被瑟兰德特意拿出来强调，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

“我不否认你具有大部分人没有的天赋和运气，但是你发现了吗，你的好运才是你至今没被自己作死的根本原因。”瑟兰德顿了一顿，用一种带着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他，“而你的好运来自哪里，相信你比我更清楚。”

莱格斯顿当然很清楚。他清晰地记得父亲说过的那一句话——

『第一法神阁下曾经为你布下祝福，你的一生都将平安顺遂，没有邪恶可以侵犯，没有黑暗可以纠/缠，你将是神的宠儿，光明的骄子。』

想起这些，莱格斯顿有些说不出话来。

当一个人的好运或者说大部分成就都来自另外一名长者，并且他还曾经信誓旦旦觉得自己可以匹配得上这位长者时，现在对方揪出这个事实，根本就是在打他的脸。

那么他要承认自己没有那么强大和优秀吗？不，这肯定是瑟兰德故意引导给他的错觉。

那么反驳对方自己是名强者吗？可比起瑟兰德的强大，他确实微不足道。

莱格斯顿沉默着、坚持着，哪怕顶着瑟兰德带给他的无形的压力，也咬着牙拒绝认输。

他不信自己真的那么差。

法神阁下分明就是故意的。

瑟兰德觉得有些好笑。

“我不明白你在逞强什么？你滞留在圣斗士的境界已经四年，四年间你没有任何的进步或者感悟，你不知道自己缺少什么，或者需要什么。更严厉一点说，其实你从踏入斗气修炼的那一刻开始，就没有真正明白过力量所具有的含义，以及怎样增强它、使用它。”

“就像一个孩子从一出生就拥有了锋利的宝剑。他拿着这把宝剑在同龄人中无人能敌，随着他的成长，这把剑越来越适合他；但是，这把剑也只能这样锋利了，它不会因为主人的强大或者弱小，而变得更加锋利抑或滞钝。”

“换句话说，你的好运到头了，小子。”

最后两个字瑟兰德说得有些戏谑，他不否认自己是在故意歪曲事实，因为哪怕莱格斯顿有着无与伦比的好运气，他也无法否认他的优秀。

毕竟好运从来不是一个人能够成为强者的根本原因。莱格斯顿除了拥有足够的好运，还拥有足够强韧的心志、敏锐的领悟力，以及遇到机会放手一搏的勇气和果敢。

但他肯定不会说出来。

——笑话，说出来让这个小子洋洋得意然后继续在他面前自我感觉良好，每天骚/扰纠/缠他吗？

他还不想被这个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的小孩烦死。

作者有话要说：蹲蹲：老婆一定是在忽悠我。

懒懒：微笑.jpg

其实蹲蹲就是为了以后能娶老婆才不答应的，拜了师再想把人娶回家就不容易了，所以这孩子想得挺远哈哈哈

☆、黑历史十七

莱格斯顿的沉默终于到了尾声。

他慢慢抬起头，直视长桌之后的俊美法师。

“或许您说的是对的，我的好运伴随着我成长，让我有了现在的成就，但阁下，您忘记了好运也是一个人实力的一部分。我现在是大陆上最年轻的圣斗士，这是结果。这个结果足以证明我的优秀，并且，我会继续优秀下去。”他顿了一顿，用一种类似于探究的目光打量着对面人的表情，“而且，我认为大部分的强者都拥有不错的运气，否则为什么有些人努力了一辈子，却还是普通人呢？”

“继续。”瑟兰德点了点头。

莱格斯顿表情有一瞬间的停顿，但他还是硬着头皮说下去，“就像您，您的人生经历就好像被神明编织过的完美故事一般，好运总是恰到好处的降临，机遇总是不期而遇地跟随；法神阁下，您今日的成就并非全部来自天赋。”

瑟兰德微微直起身子，抬头直视莱格斯顿，“这是当然，我从来没有否认过我的好运气。”他的表情似乎是在表示认同，但又似乎不是。

莱格斯顿有些踯躅，他想等瑟兰德继续说下去，但是很抱歉，瑟兰德就这么停在了这里，没有再继续开口叙述。

瑟兰德重新倚靠进椅子里，眉眼微垂。直到莱格斯顿逐渐意识到此时氛围的异样，他才忽然抬起目光，眼神淡漠而疏离，“你拥有独属于年轻人的桀骜、胆大，这很不错。或许你说得对，不需要我的教导，你足够应付自己接下来的人生。”

“法神阁下……”莱格斯顿心中微跳，他感觉自己触到了不该触碰的地方，瑟兰德的眼神、态度，明显变了。

“在你走出这扇大门之前，我想再和你说最后一句话。”瑟兰德仔细看着他，声音缓慢而低沉，“一件事情可以有很多种选择，不同的选择又对应无数种不同的结果。你所谓的‘结果’只是其中一种，它是因你的‘好运’而‘结果’。莱格斯顿，如果你足够的聪明，就会明白，好运总是会有用完的一天。聪明人善于利用自己的好运，愚蠢的人善于消耗自己的好运。”

莱格斯顿目光微顿，他在这一瞬间明白了瑟兰德的意思，也很明显地察觉到了瑟兰德的情绪波动。

那样微弱又微妙的情绪波动，算不上愉快，但也不是愤怒，就只是一种被人勾起往日经历的疲惫和倦怠——这种感觉无比清晰地印进莱格斯顿的脑子里，让他想要忽略都难。

他想，他之前的那段话一定是触到了法神阁下的过去，一些他不了解，并且让法神阁下无法忘怀的过去，所以才会引得对方如此不客气的驱逐。

莱格斯顿很想知道这些秘密，但很明显的，现在并不是时候。

“你下去吧。”瑟兰德坐在宽大的椅子上，姿态没有太大的变化，他的右手搭在扶手上，浑身掩藏在宽松的白色法师袍之下，整个人沉静到极点，优雅到极点，也尊贵到极点。

莱格斯顿眸色沉了沉，不动声色地压下涌到心口的躁动，垂首行礼退下。

而就在他关上房门的那一刻，他看到原本稳稳坐着的法师抬起他的右手，缓慢地、又仿佛无法克制地，渐渐抵住了自己的额头——那是深入到骨髓的倦怠和疲惫，甚至让轻轻一瞥的莱格斯顿都滞住了呼吸。

莱格斯顿后悔了。

他不动声色地关上房门，在走廊站立了许久许久。

他懊恼又自责，痛恨又无奈。

他痛恨自己的鲁莽，懊恼对往事的不知，又无奈瑟兰德的拒绝。

如果他知道自己无意间吐露的话会带给法神阁下这样沉重的打击的话，他宁可杀死自己也不会说出那样的话来。

可现在什么都来不及了。

因为他的无知、他的鲁莽，法神阁下重新拾起了那些记忆。

莱格斯顿这一.夜注定无眠。并且在之后的半个月，他都没有真正的入睡过。

瑟兰德在塞尔克卡洛城堡的停留并没有持续太久。

卡尔遵照瑟兰德的吩咐替要塞附近的村子布下祝福，又将法神大人的信物留下，几人就再次启程。

这一次的队伍中增加了格伦道尔·埃里克和埃索。

格伦道尔是个忠诚的武士，他学习的是剑术，体内拥有少量的剑气。瑟兰德在旅途中偶尔会指点他两句，他进步神速。

至于埃索，卡尔一直将他呆在身边，亲自教导。瑟兰德对于卡尔也有足够的信任，并没有多加干预。

莱格斯顿这些时日则和瑟兰德一直保持不远不近地距离，十分安分，甚至有些刻意的疏离。

瑟兰德知道他在躲避什么，不过他不会去点醒他。

毕竟现在这样的结果，瑟兰德非常满意，满意到连胃口都好了几分。

“我们下一个目的地，是索尔城吗？”莱格斯顿询问一旁的卡尔。

“不知道。法神大人的想法没人知道，我们只需要按照大人的指示往前走就是了。”

莱格斯顿蹙起眉头，“我感受到黑暗正在往北方蔓延。”

言下之意，如果他们跟着黑暗的脚步的话，那么他们现在的路线图就是错误的。毕竟索尔城位于大陆的西方，而黑暗正前往北方。

“我们会沿着阿米蒂维纳山脉往北，前往蒙纳塔巨木森林。”瑟兰德从几人身旁路过，淡淡开口，“可以出发了。”

他坐上马车，闭上眼睛开始冥想。

阿米蒂维纳山脉是位于赫巴安帝国和努/尔曼帝国两国交界处的细长山脉，它把两个帝国分隔开来，一直盘桓到北境的蒙纳塔巨木森林。

那是精灵一族退隐的古老森林。

黑暗蔓延的很快，这几日他们路过的村庄无一幸免。莱格斯顿能感受到法神大人的沉默和似乎研究着什么的心理。

他们尽力去救助那些可怜的人类。光明的力量在此时显出了它的强大和温柔。

随着他们的不断前进，渐渐地大陆上开始流传出光明法师正在大陆游历且救助普通人类的消息。

大多数人都在期盼着白袍法师的到来。

但他们无人能够猜测或者改变光明法师的游历路线。

渐渐地，随着黑暗的不断蔓延，人类城市遭受重创的消息不断传来。瑟兰德一行人也终于靠近了巨木森林。

这一日的傍晚，他们选择在山脚处停留休息。

依然是皮克和埃索准备其他人晚餐，卡尔准备法神大人的晚餐。

格伦道尔和莱格斯顿两个人在切磋，莱格斯顿年轻些，但战斗技巧和战斗意识不比格伦道尔弱上多少。

格伦道尔在跟随瑟兰德之前是个自由的剑士，没有固定的效忠对象或者团队；他可以和任何人交易，也乐意帮助所有能够给予他报酬的团队。

这使他一直过着刀口舔血的生活。

尽管他为了心爱的女法师尽量避免过于危险的行动，但很抱歉，他不是神明的宠儿，他总是遇到这样或那样的危险，甚至很多次命悬一线。

这导致他的一招一式凌厉且充满杀机。

莱格斯顿是战斗技巧，格伦道尔是杀人技巧。两人的战斗愈来愈认真，渐渐开始一招一式都带上了凌厉的劲风。

瑟兰德倚坐在卡尔准备的毛毯上，后面是高高的靠枕——卡尔总能创造出更好的条件，给予瑟兰德最舒适的享受。

所以瑟兰德对于自己的管家一直很满意。

“大人，埃里克毕竟只是一名剑士。”剑士体内虽然也有剑气的存在，但是格伦道尔·埃里克只是一名自由剑士，普通平民，他没有学习高等剑术的资格和条件，这导致他不管有没有天赋，都无法成为强者。

gu903();而莱格斯顿，他是一名圣斗士。即便他不使用斗气，他所带来的压迫依然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