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起身,身旁的其他人也立即随着站了起来,其中当然也包括历寒尽。
应万海看了历寒尽一眼,笑道:“云总客气了,倒是云总手下都是些青年才俊,真是令人羡慕。”
说着,他的手掌在历寒尽肩上拍了拍:“好好干,今天看你的表现。”
历寒尽不动声色地侧身,躲开他的手,云少华这才感应到他那与往日大不相同的森冷气息。
云少华何等聪明,片刻之间以将前因后果联系起来,明白了站在他们面前的人是谁。
按照云星眠上回的说法,历寒尽之所以急着成长起来,就是为了摆脱亲生父亲一家的阴影,而应万海这次居然亲自前来,恐怕正是为了把他的挣扎扼杀在摇篮里。
云少华只知道历寒尽的父亲有背景,倒真没想到是在省城手眼通天的应万海。
看着历寒尽倔强的侧脸,他不禁有些心疼,于是不动声色地往前迈了半步,把他挡在自己身后:“应董过奖了,这不过是我们自己家的孩子,让他出来练练手罢了,哪里能跟应董的精英团队相比。”
历寒尽摸爬滚打这些年来,经历的各种笑里藏刀的惊险场合恐怕比云少华要多上许多,他还从没有想过,有一天会有人以长辈之姿将自己挡在身后,妄图给自己遮风避雨。
以往他尊重云少华,是因为他对姥爷的看重,也是因为他是云星眠的父亲,可是这一刻,他分明觉得自己心底有种出离在这两种情绪之外的动容。
可对于应万海来说,云少华这一番话说得却未免教他气闷。
相信不管是谁,看到别人在自己面前大大方方地称自己儿子为他的自家孩子,心底都会觉得不舒服。
哪怕这个孩子以前并不在他的继承人考虑范围之内。
但如果应万海是连这么一句话都要计较的小肚鸡肠之人,也就成不了现在的气候。
他笑了笑:“多锻炼是应该的,先预祝云总今天能有个好结果。”
云少华场面话也说得漂亮:“今天有应董在,看来我们的希望都有些渺茫。”
主席台上的主持人在这时突然出声:“欢迎各位与会者,我们配城市城西区第一次项目招标会马上开始,请大家按照我们工作人员安排的作为就坐,关闭您的手机,等待会议开始。”
她的话算是给了两拨人一个很好的道别机会。
最后寒暄了两句,应万海带着手下的人坐回了自己的座位。
云少华这才悄悄松了口气,对着历寒尽小声道:“怪不得这段时间你一直对标书吹毛求疵,转行第一单,真是找了个好对手。”
历寒尽同他一起坐下来,目视着前方,声音低沉而坚定:“放心,我们一定会赢。”
云少华看着脸庞尚且稚嫩的他,恍惚觉得,自己似乎在他身上看到了连应万海都压不过的磅礴气势。
就算他现在并不真的只是个十七八岁的毛头小子,可想到晚上的约,云星眠还是觉得浮躁不安,坐在书桌前许久写不下半个字。
“眠眠,做不下题就别做了,知道你担心爸爸他们的竞标,就当给自己放个假,歇这一天吧,要不你今天找朋友去玩一天,散散心?”尚银素倒是及时帮他的心浮气躁找了个借口。
云星眠对竞标当然也一直担心着,虽说这种小小的案子对历寒尽来说就是小菜一碟,可备不住他这回的对手是向来不择手段的应万海。
按道理来说,这次角力是应万海了解历寒尽的好机会,他应该不至于这么没品,第一回交手就把以前那些下三滥的手段用在自己儿子身上,可凡事都有个万一,万一他就是不想浪费时间,准备直接逼历寒尽回去呢?
这么一想,云星眠心思更加纷乱,哪里还有心思去找同学玩——再说了他能找谁?
不过听完老妈的话,他沉思了一会儿,还是把手里的笔放下了。
尚银素看到他起身的动作,登时面露喜色,把手里早已经准备好的零花钱递过来:“去吧去吧!多跟同学玩会儿,午饭就在外面吃吧,不过晚饭时间一定得回来,知道吗?”
云星眠脑子里乱哄哄的,没注意到她态度里的反常,只把钱接过来,含糊地应了一声。
“一定啊!”尚银素又叮嘱了一句才离开房间。
云星眠换好衣服,就算心神不宁也记得跟姥爷打过招呼才出了门。
他这回出去没有骑自行车,而是坐上了去城际的公交。
秋冬之交,就连阳光也有些无精打采,郊外的风更显得萧索,时不时卷着落叶在身旁飘过。
“公墓站到了,下车的乘客请从后门下车。”公交车的报站声把云星眠从怔忡中拉出来。
裴城公墓离市中心很远,即使是后来的城际开发,也没有把这一片纳入规划,十年之后,这里除了公路比现在宽了一些,其他基本没有什么变化。
现在云星眠走在路上,依然觉得四处都熟悉。
他轻车熟路地走进墓地,又穿过一座接一座的墓冢,站在了一片空地旁。
这片空地,在上一世曾埋着他的父母,他不知道在这儿逗留过多少回,而现在,他的父亲母亲还好好地活在他身边,这原本该是一个美好温馨的结局,只是,曾经与父母合葬于此的,他的小暑,却永远都不可能再回来。
而除了这里,云星眠甚至不知道还有哪里可以放任自己怀念他。
云星眠看着那片空空如也的荒地,沉默了一会儿,还是选择像以往那样,倾身坐了下来。
坐了许久,他才低低地开口:“现在在这里给你说话,也不知道你还能不能听得到。”
以往他实在难熬时,常常会过来爸妈小暑说些不着边际的话,他是相信鬼神之说的,独自活着的人总要相信这些,不然真的不知道要怎样才能继续活下去。
那时候的云星眠总是抱着自己的话能被他们听见的幻想,待上几个小时,心情就能变好许多。
可是现在,小暑还没有出生,连尸骨都没有,他那点幻想也就变得荡然无存了。
可是除了这里,他又能到哪儿去跟小暑说说话呢?
如果世上真的有灵魂,上一世的小暑应该已经等着投胎了吧?可是现在,他的灵魂不知道会在哪里飘荡着。
公墓里空旷无人,云星眠不必再避着谁,既然已经开了头,就无需再停下。
他深吸了口气,看着面前已经枯黄的草色,声音低哑:“当初我不该固执的,非得等到他回来再给你取名字,害你直到离开都还只能叫小暑。不过好在小暑这个名字也很好听。我们小暑真会挑日子,要你是生个别的节气,我这个取名废还真不知道要叫你什么好。”
只是自从他离开,连带的“小暑”这个节气也成了云星眠一直无法跨越的伤痛。
以往云星眠每次来,总要顺便给这墓地清一清杂草,可是如今他却没有动手。
若是这空旷的地方连这些花花草草都没有了,看起来或许会更加萧条。
“对不起,这一次,你可能没办法再来到我们身边,你的灵魂有地方可去吗?这次投胎可一定要看准了,要去一个能让你幸福长大的地方,找一对相爱的爸爸妈妈。”说到这里,云星眠突然抬起脸来,把快要涌出的泪意逼回去,良久之后,才继续低语,“要是没地方可去,要不你就跟在我身边,爸妈都不在,你一个人待在这个荒凉的地方,肯定会害怕的。你就乖乖跟着我,反正我这一辈子,也不可能有其他小孩子。待在我身边,你也能见到他……我敢打赌,他肯定不会让你失望的。你就再耐心等一等,等百年之后,爸爸就能一直陪着你了。小暑,我不是哥哥,是爸爸……”
我多想,在你活着的时候就告诉你……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东丁丁跟菲臻小妖的地雷!
第50章下药
天色渐暗,原本已经黄叶凋零的云家院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亮起了一串串暖黄色调的彩灯,从小楼一直歪歪扭扭地连到门边的花枝,看起来毫无规则,但那一闪一闪的亮色却让整个院子看起来都像是一个处在童话世界中的城堡。
跟院子里一样,客厅里的布置也相当用心,半空中飘着一只只气球,为了贴合今天寿星男孩子的身份,那些气球多数都是蓝色,深深浅浅的蓝,看上去让人不由觉得赏心悦目。
沙发上还多了些男孩子气十足的玩偶摆件,都是些汽车,小怪兽之类的——这些东西虽然跟“十八岁”这个年龄似乎有些不符合,但能用心到这种程度,也足以让被这样认真对待的人感动了。
沙发后头的墙上还贴着几张彩色卡纸,上面的毛笔字不用说肯定是姥爷写的:云星眠十八岁生日快乐!
这个时候字母形状的气球毕竟不好买,而这些漂亮的字自然是比千篇一律的字母气球要显得精心了许多。
层层叠叠的气球下摆着一只同样蓝色系的大蛋糕,而在放置蛋糕的茶几旁还有只系着蝴蝶结的大盒子,看起来,这份生日礼物的分量可真是不低。
而厨房里,这会儿也已经传来一阵阵饭香。
历景州站在门口,不时地朝着外头张望,看着渐渐沉下的暮色,他不禁有些担心:“都这个时间了怎么都不回来?”
尚银素把炖好的鱼盛在厚厚的汤盆里,盖在餐桌上:“少华出门的时候说过了,说不定竞标会要晚一些。”
把鱼盖好,她也漫步走到门口,皱着眉头朝外看:“不过眠眠怎么还不回来,就算是平时上学,这个点儿也该放学了。”
她又回头看了看墙上的钟表:“这小子,不会是玩疯了吧?都跟他说了晚饭前一定得回来。”
要说起来,云少华跟历寒尽在他前面回来当然更好,作为今天的主角,云星眠就适合在大家的簇拥下进门。
可是今天的情况毕竟特殊,工作的那两位时间不定,而她特意叮嘱过云星眠晚饭一定要回来吃,不管怎么样,这个点他都该进家了。
“这孩子不会是以为家里没人给他过生,自己找同学去外面过了吧?”历景州猜道。
尚银素的眼皮跳了跳:“不能吧……他转学之后,好像也没几个特别熟的同学,也就跟寒尽走得最近,寒尽都不在,他还能跟谁庆祝。”
“这都出去一整天了,要是没人陪着,怎么能玩这么久?”历景州寻思了一会儿,“他出去的时候没说吧?”
“肯定没说啊!要不我能同意吗?咱们这一天不都白忙活了。”尚银素沉吟了下,“算了,反正时间还不算晚,说不定他也正往回赶呢。正好趁着这会儿等等少华跟寒尽,要是眠眠在他们后面进门才好呢。历老师您也别在这儿等了,进来坐会儿,时间也差不多了,我把最后几个菜也都炒出来去。”
叮嘱完,她往厨房的方向走着,却还是忍不住咕哝:“这两个人,到底情况怎么样了,也不知道打个电话回来……真叫人着急。”
此刻的竞标会场,各家代表还在位置上坐着等待结果,可是小会议室里做决定的那群人却还在激烈讨论着。
“应董,时间也不早了,要不您先回去,我们在这儿等着。”应万海的助理陈晔附在他耳边低声开口。
应万海沉静的双眼朝着坐在另一边的历寒尽扫过去。
等待了这么久,历寒尽脸上居然没有露出什么忐忑的神色,只不过他不时低头看着腕上的表,像是要赶着去什么地方,看上去有些着急。
应万海摇摇头,对着坐在自己另一边的项目负责人开口:“看来你给我打的包票这回是不管用了。”
那个负责人冷汗津津地扶了下眼镜:“应董,虽然结果还没出,但我相信咱们的方案一定会取得最终的胜利!”
应万海笑了笑,只不过就算是看着他的笑脸,也没有谁敢放松下来。
他突然站起身来,对着陈晔开口:“我去个洗手间。”
应万海的语气倒还是轻松,可那位负责人的脸色却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要知道,他一个项目经理,就算是平时业务突出,也没有这种被董事长紧盯着的待遇,就算是一直对自己的方案信心十足,可到了现在,却还是有种脊背发凉的感觉。
眼看着陈晔同样站起身来追随着老板而去,经理忍不住伸手拉住他:“陈助理……”
陈晔的脚步顿住,矮身坐在应万海刚才的位置,凑近了他耳边,低声道:“孙经理知道你最大的竞争对手是谁吗?”
那位孙经理脑中灵光一闪,不由得看向云少华的方向。
回忆开始前应万海也就只主动与他搭过话而已。
“是他旁边那个孩子。只有十八岁,而且他们公司规模跟海川不知道差了几个等级,孙经理,哪怕今天一番胶着之后,我们公司拿到了案子,你也胜之不武啊。”陈晔重又站起身来,看到孙经理那难看的脸色,却又弯起嘴角,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过你也不用担心,如果这一次你能输给他,应董可能会更高兴。“
陈晔说完这一句便扬长而去,留下孙经理一个人在座位上,完全摸不着头脑。
而时刻都被他们关注着的历寒尽,却根本没有心思回他们一个眼神。
他不时地低头看着腕上的表,一向沉静的脸上也露出几分焦灼。
坐在后排的周妍还以为他是在担心项目,小声安慰:“不要紧张,看那个主持人在会议室里进进出出的,估计也快出结果了。”
历寒尽回头对她礼貌地笑了下,周妍受到鼓舞,忍不住继续道:“我刚刚发现她看了好几次我们这边,看来我们的赢面很大。”
云少华心里倒是真的紧张,知道了历寒尽跟应万海之间的渊源,他原本只是试水的心态也不知不觉间发生了改变,就算是不为了前期的投资,也极其想拿下这次的竞标。
应万海那老狐狸看起来就是老谋深算,寒尽又不是在他身边长大的,要真被他带回去,指不定要受多少委屈,更何况他家里还有个心思歹毒的大老婆。
云少华是真的已经把历寒尽当成了自家孩子,一想到孩子要去别人家里受欺负,就不由得胸闷气短。
听见周妍的话,他也以为历寒尽在害怕,凑过去安慰:“放心,要是这次标拿不下来,你就跟眠眠一起出国留学吧。”
守着外人,他并没有说得很明白,可其中的意思已足以让历寒尽明白——他应万海手再长也不可能伸到外国去,到时候天高皇帝远的待着,还怕他个鬼。
历寒尽听着他的话,不由得想起上一世自己的见死不救来。
当时的他不只“恨”着云星眠,而且也正是在应万海面前隐藏实力的关键时期,于是,明知道那人对云家出手,却还是选择了视而不见。
那时候的他与云少华尚银素连认识都谈不上,即使在知道他们被杀的消息之后,也只一心担忧云星眠的状况,于他们两人并没有产生什么额外的惋惜。
可是现在,看着明知自己根本比不过应万海的实力,还想着护住他的云少华,历寒尽突然有些痛恨上一世的自己。
如果那时他出手相救,或许他们所有人都不必走向那么凄惨的结局。
现在云少华的想法多少还是天真了些,天性善良的他根本不知道应万海会不择手段到什么地步,如果他跟云星眠一起出了国,云家恐怕也只会落得跟上一世同样的结局。
历寒尽当然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刚回来的那天,历寒尽脑中只想着这辈子一定要好好保护姥爷,让他老人家长命百岁。
可此时此刻,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想要保护的人早已经不只姥爷,也不只云星眠……还有云家这两位对他赤诚以待的长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