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陈玉楼见他没有应声,又追问一句。
“啊,我是觉得那挂在顶上的女尸脑袋会不会是想帮我们。”花玛拐遣词造句沉吟片刻,可话讲出来还是自己都不信。
“哦?何出此言?”
陈玉楼倒好像突然来了兴致。
“你看,她先是在我们走去大殿的时候引我们入后殿。入了后殿张参谋去碰铜盖子的时候又笑了一阵,倒好像是知道里面有什么警告我们不要乱动。后来我们上到梁上给那玩意儿烧了的时候才发现好像那人头嘴里是给人下了蛊,一烧起来劈里啪啦的还臭的要命。”
鹧鸪哨坐在旁边一字一句听得真切,转而也想起自己方才在殿中取玉函的遭遇。
那铜鼎沉甸甸的光挪动都觉得困难,又怎么可能卸岭众人一撞就倒。更巧的是倒便倒了,那大铜盖怎么又能偏偏给藏着玉函的壁画墙上开出条缝。
他回头自大洞望向后殿,可一切早已全被掩藏在水银之下再无重见天日之时。
那些献祭之人是像壁画上那般心甘情愿地献祭又或者是愤懑屈辱复仇无门,都不得而知。这一次他们已经彻底而完全地死去了,就与献王建国又亡国的秘密和这个短命王朝一起埋藏在那些水银之下。
“也罢。”
鹧鸪哨喃喃道。
陈玉楼点了点头。
他宁可相信确实是这些枉死小民在为自己指引着通向献王玄宫的道路。
比起什么都难以相信的乱世,他更想信这世间的大是大非里还有点儿因果报应和转世为人。
鹧鸪哨亦是如此。
眼看日头落去群山背后,谷内已经要逐渐沉去长久的黑夜之中。
花玛拐拎着托马斯去殿下打点人手准备下潭,只陈玉楼与鹧鸪哨对着沉沉落日坐在琉璃瓦顶上。
许是因为他们晨间打半痋人时击碎了那个不知什么材质的石蟾,天宫之下的龙晕水汽渐渐稀薄,在残阳照耀下已从白天日照的七彩霞光变得只剩片缕淡金。
鹧鸪哨在残阳下转头去望陈玉楼。
从在湘阴重逢相伴而行到今天,他已经与陈玉楼一同看过日升与日落,月圆与月缺。
崖壁之下的水潭黑逡逡看不清水面。
眼看大殿之下一群人熙熙攘攘生起火煮了些随身携带的干饼菜根抓紧时间原地修养生息,这二人便也索性抓紧时间躺在那琉璃瓦上整顿精神。
从入洞至今,已经有一天一夜没合过眼了。
最后一缕日光被群山遮蔽,虫谷终于要彻底沉入暗夜。
卸岭众人的挂山梯已经准备妥当。
鹧鸪哨正要与陈玉楼自琉璃宝顶下去台基上准备动身摸去献王玄宫,眼看着仍有些微光的天空中转眼就横亘出了一条极为厚重的黑云,似黑龙贯日,又如天河悬空,肃杀阴郁。
眼看山这边越发暗沉的天空与那条黑河逐渐连做一体,倒仿若此刻已经身处献王冥殿之中。
“天相似有大变,快动身。”
鹧鸪哨纵然不懂天星风水,却也能从这突如其来的晦暗天色中感受到一二不祥之兆。
一行数人紧赶慢赶在愈发阴沉的天色中攀着蜈蚣挂山梯蜿蜒向下,待下去潭底时天空已经彻底阴沉下来,黑逡逡不知所终。
陈玉楼双足落地,弯腰捻起一撮土去指尖揉搓,只觉得湿度非同一般,闻起来腥味更甚。
“张参谋,你可见过此种天相?”
张佩金以指尖手电照了照已经黑若锅底的天空。
手电光照去那漫无边际的黑暗终无异于螳臂当车,只一丈不到的距离开外就已经什么都看不清楚。
“要说天相我老张不懂,可这看起来倒像是云南夏日常有的雨候,”张佩金摸一把唇上小胡子,又张口道,“可黑成这样的我从未见过,不知要是多大的暴雨。”
献王墓设于谷中,若是赶上暴雨山洪,只怕迟早要酿出大变。
“那赶紧走啊,不是说墓在水里吗还等什么?”
托马斯听完心说不行啊自己刚从墓里逃出来说什么也不能死在山洪里给泡浮囊了,现下说风就是雨撸起袖管打算下水,给花玛拐一把揪了回来。
“总把头,这潭水中心那个漩涡若是稍有差池就要被吸去地底,您看这人选?”
花玛拐所言正中陈玉楼下怀。
人皮地图上书献王殪,殡于水龙晕中。
按照献王老儿的性子,水龙晕“中”的这个“中”字确实值得玩味。
之前他为救花玛拐落去潭中确实听得那青石条之下似是中空,可听声却不觉得空间大,也不像其他玄宫那般是个以甬道相连的四方石室。
“若按照献王老儿的性子,墓建于水中确实可能,可要下去那处也不必经过漩涡,甚至不必靠近。只要会闭气潜水,但凡再有点儿摸金的本领都可下去,这不足为外人破听起来也像是空口白牙讲大话了。我倒觉得这墓道入口可不可能是在——水眼。”
“——水眼。”鹧鸪哨与他异口同声斩钉截铁,又径自补充。
“——那漩涡漆黑幽深不知通向何处,看起来与扎格拉玛山的无底鬼洞有些异曲同工之妙,自明楼向下望又也与雮尘珠形制相合。”
“依照人皮地图所说,献王葬于水龙晕,可若真是葬于水中,又有漩涡暗流日夜侵蚀,千百年来早都冲没影了。献王老儿为防地宫受潮起侵蚀,倒最可能只将那地宫入口设在龙晕水眼之下以保万年不破,而这地宫还是建在山崖之中隔绝水汽,以保千年永存。”
陈玉楼讲完,仿佛仍有一双眼似的,将围成半圆的众人自左而右挨个打量一番,讲出最后一句话。
那便看看谁愿意打个头阵去这水眼里探路。
卸岭众人从来都是啸聚山林,若是爬树攀岩打家劫舍断路求财个顶个的厉害,相比起来水性就要差上不少,虽说游是能游两下,可遇到大漩涡就不好说了。
张佩金当下压着没吭声。
这摸金倒斗论起来确实是以陈玉楼为主的行当,自己是仰仗他扶持打算打去唐继尧老巢兵谏夺他军权,又对云南地形气候了如指掌才一并前来,眼下也不应当去争这个头筹。
鹧鸪哨四顾无人应声,闷闷道:“我来。”
“你不行。”
陈玉楼一口回绝,脸色立刻黑的仿若天色。
鹧鸪哨这家伙若是双臂健全他自然不拦,可眼下断了一臂去水中已经失了先机,还要抵御漩涡乱流找墓道口,开什么国际玩笑。
“都别说了,我来我来——”一直被张佩金挡在身后的攀崖虎思忖片刻仍是粗声粗气地开了口,话没说完就受了张佩金狠狠一记眼刀。
“——大帅,你不知道别人,还不知道我水性多好吗?”攀崖虎话及至此有些羞赫地挠了挠头。
攀崖虎自己把话撂下了还是个掷地有声打包票的模样,张佩金自知多说无异,只得闭嘴冲他挥挥手算是应允。
说干就干。
一行人咋咋呼呼找出之前打半痋人时落在河岸上那死沉死沉的大铜箱捆了个结实,又用钻天索捆去攀崖虎腰间,将那大铜箱与他仔仔细细连在一起好借力躲过漩涡暗流不被卷入。
这边收拾妥当又去将花玛拐也与这一人一箱仔仔细细连在了一起。
陈玉楼瞅着拐子被他们三下五除二连去那大箱子上,下意识嘬了嘬牙花子。
这次下水无论谁去,他们之前落过水的三个里都得去一个。
鹧鸪哨断臂,他自己眼盲,重任这才落在拐子头上。
这边攀崖虎转眼已经收拾妥当,现下冲着自家大帅洒洒然一拱手:“大帅。”
张佩金冲他回礼,眼看两人一箱带着钻天索转瞬就沉入黑逡逡的水中再不见身影,徒留几个泡泡缓缓而起,又在水面轻轻炸开。
张佩金看那些缓缓升起又炸开的泡泡突然想到些陈年旧事,只神情颇为复杂地盯着水面兴叹。
攀崖虎与他相识的时候刚成年入伍,还是个村里泥地里滚出来脏兮兮的破孩儿。
赶上世道不好,没爹没妈没钱没粮,也没学上。
入伍当兵虽然不知道啥时候就死了,但还能管顿饭吃。
张佩金彼时托公派留学的敲门金砖刚当上参谋,攀崖虎转眼就被村里人拧着双臂敲破了办公室告了御状,说他男子汉大丈夫天天潜在河里面偷看姑娘家家的洗澡。
“姑娘都被他看了,将来还怎么嫁人!”
村子里一干婆姨如是说。
可这小子偏偏是个血气方刚的年龄浑身用不完的精力,到了军营里还是怎么都改不掉这破毛病。
张佩金天天布下天罗地网捞这小子上岸,可奈何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攀崖虎虽然被抓了几次,可到后来竟因此练出一身浪里白条好水性,无论潜水还是闭气十里八乡都无人能出其右。
张佩金这才给他提调到身边,天天烈日底下在水塘子里练满八小时,直练得他晚上回寝倒头就睡再无其他精力去想那些有的没的。
好钢嘛,总得用在刀刃上。
张佩金这边望着沉沉潭水正出神,只觉得岸边钻天索给绷紧扽了两扽。
找到墓道了。
第37章风生水起
攀崖虎与花玛拐抱紧铜箱闭着气沉沉向下坠,方才临下潭时从鹧鸪哨那里讨来的人骨灯光清冷暗淡,随下沉渐渐就被周围的黑暗彻底吞噬。
潭底伸手难见五指,脚踩上去只有薄薄一层水草和泥土,再往下就是宛若石板一般的坚硬地表。
攀崖虎推着铜箱从一侧到另一侧,再跨出两步便已经感受到漩涡水眼的吸力。
两人又向前走了两步,眼看着双脚离地全身不可抗拒地被那漩涡吸入沉沉黑暗中转得天昏地暗。
花玛拐第一个看见入口。
那入口果真并非在漩涡豫处,而只是贴着潭底被两三条青石遮挡起来,若非进入水眼绝不可看见。
这样看来,人皮地图所书“难为外人所破”更像这个道理。
通道被铸成个自内向外的反坡道,并无石门,里面也涌满了冰冷漆黑的潭水,好在进入后便再无水眼吸力的推拉,游起来已经轻松不少。
水性精熟的攀崖虎到墓道这一遭都算是把脑袋拴在裤腰上,走得艰险万分,如果卸岭与滇军这一行人都要下墓,就算钻天索可以力拉千斤而不断顺索走水眼也是个风险极高的下下策。
眼下不如先想法子将那被条石掩住的墓道顶炸开,再让顺索而下入水的众人避开水眼,直接自潭底进入。
花玛拐闭气时间有限,又与攀崖虎费了不少时间炸塌那墓道洞口已经颇为乏力,现下两人双肺都眼看见底非得尽快出水换气。
攀崖虎将捆在自己与花玛拐身上的钻天索解了紧紧缚在铜箱上拽了拽,转身拖着花玛拐紧赶慢赶向通道内游。
管他墓道还是玄宫,先他奶奶的活命再说!
那墓道宽阔平整,两壁与地面均为方砖铺就光溜溜一片,只头顶是一条条的青石板,可既无墓门也无镇墓兽,更没有壁画浮雕。
两人方才在潭底摸索水眼炸毁头顶青石都浪费不少时间,现下窒息感渐渐从四面八方袭来,花玛拐气息见底分水姿势早都变了形,胸口眼看要憋得炸开之际身体起了自救反应,下意识吸了一大口。
窒息感不可遏制地向上漫过头顶,只有冰冷潭水自鼻腔涌入双肺,他连带四肢百骇都由内而外变得冰冷。花玛拐双眼发黑混沌之中只觉得受人拖拽,再有意识已经出了水。
他双眼睁开才发觉自己周身已被一干人围了个密不透风,细观左右一位是湿漉漉的总把头一位是湿漉漉的搬山魁首,中间还有意无意紧挟一位正掐着自己人中的洋大夫托马斯在夹缝求生,急地眼睛要喷出火来。
“上帝佛祖耶和华保佑可算醒了!你吓死我算了!”托马斯见状立刻卸力跪坐手扶胸口出一口气仰天长啸。
“多谢兄弟相救。”
花玛拐起身狠狠咳出几口水,只觉得从鼻腔到肺里都火辣辣地疼。
及至精神回转,又被托马斯按着吃了颗药,花玛拐眨了眨被水泡的发疼的眼,四下打量的功夫才勉强看清陈玉楼与鹧鸪哨面上冷峻之色。
攀崖虎自己也好一番打量,却怎么都没找到自己大帅。
张佩金没下来。
别说滇军了,素日里人多势众的卸岭下来的人手都只有不到二十。
“总把头可曾见我家大帅?”
攀崖虎方才在水下连推带拽才在自己力竭气断的边缘好不容易将花玛拐也拖上岸,现下打量一圈没见到自家大帅踪影连气都没来得及喘匀便抓着陈玉楼好一番问询。
“留在岸上了。”陈玉楼闻声回头也不愿相瞒,“刚才前方探子来报说唐继尧大军已入虫谷,算时间明天破晓就能到,眼下以弱打强以少扛多,需得他留下排兵布阵。”
古来青史留名之战大多以弱胜强,并非是因为容易。反到正因以弱御强败是正常胜乃奇迹,这才但凡胜利便要被算所以被跨越历史长河的军功章。
攀崖虎喉头发涩,空张了张口。
如此艰难时刻他并未在自家大帅身侧鼎力相助已经算是失格。
陈玉楼手掌扶在他肩头用力按了按以示安慰,又以指尖朝上轻点低声张口:“赶紧动身。”
现在顺索而上便来得及。
攀崖虎垂目摇头,复一拱手:“谢总把头好意。但攀崖虎是受大帅之命下潭探路护大家周全,便得有始有终。否则就算上了岸大帅也得呵斥我再下来。”
陈玉楼点头,当下号令众人立刻收拾妥当准备开拔。
既然如此,那便尽快倒空献王大斗好上去与张参谋会一会这位滇军统帅能有多厉害。
此处墓道已经比之前宽阔数倍,石坡自水中缓缓涨起,尽头是宽阔的青灰色石门。
石门上飞禽走兽花鸟虫鱼皆成双成对,以单线浮雕刻于石门之上,受水汽侵蚀已经痕迹清浅,又被青苔覆盖了大半。
山陵穴透,风生水起。
鹧鸪哨点了只火把,一双眼借着明灭火光将石门仔仔细细摹了个遍,像是描过自己从入搬山至今绝望与希望交织轮回的如梭岁月。
可算到了。
那石门顶上最高处还有个黑逡逡的小门,如果不是火把映在上面化作星点闪烁自是难以发觉。
那铜门楼依照汉代阙楼形制,四柱撑起一片四角出檐的叠涩顶,其上瓦当滴水片片清晰可见,每个柱皆镂空铸着飘逸出尘的云霞飞鹤。
阙楼高在云天之上,正是个待人尸解成仙羽化登天时飘然而出的天门。
卸岭众人简单沿石门架起高梯,片刻功夫就爬去天门之上,掏出撬棍七手八脚便去卸那由内而外开的门扇。
托马斯跟着众人顺梯而上,又见那天门精雕细刻华美异常,仔仔细细拜了两拜,思绪立刻转回到自己神父的老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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