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您只要在这世上,就是我攀崖虎的大帅。”
张佩金听他这一句,心下竟升腾出些感激。
同是带兵之人,他眼看着陈玉楼一路走来,要说未曾慨叹过他手下几十万响马盗群的气魄,惋惜过他昔日云南一败再难求振作,那一定是假话。
他自己亦经云南一败,伤了不少元气。本已打算就此不问政局,也做个当代陶渊明去采菊东篱下,抄抄佛典颂颂佛经安稳度日。可当日他见陈玉楼持扇踏入草庐中报过山头,虽眼中仍有怀疑,实则心中已在澎湃。
同是云南一败,如果这位元气大伤的卸岭总把头都可振作,那他张佩金一个军中之人,又有什么不能?
“好。”张佩金以掌心握紧攀崖虎双手,又道,“你们既然跟着我张佩金,那我就得尽力带你们活出个人样来。”
“大帅,您早都带我们活出人样来了。”
攀崖虎此言不假。
彼时唐继尧甫一上任便为了壮大自己手中驻云南滇军,令绝大多数财力流入云南,拼命鼓吹强滇弱川的单边政策。政策之下,滇军驻外军部的军饷几乎全靠自给自足,先是有一部分逼不得已与当地响马合作,还有不少到最后只能落草为寇。
张佩金作为唐继尧手下,恰巧被派去川贵带兵。
他惊异于军中惨象,亲自深入川贵腹地,勘察水源兴修水利,使原本不生草木的干裂土变为保水田,这才带领滇军首先实现自给自足。
攀崖虎仗着自己搞军械运输的身份不容易引人怀疑,打知道张佩金回转云南后便已经开始暗中联络散落于各方的人手。
他今日所带军资刚够一个巡山小队。
张佩金命自己手下分出二十位死士一个个都装扮妥当,按照巡山小队的制式和路线去山中将唐继尧手下的小队各个击破,今日日落之前先将遮龙山附近的剿匪小队清剿完毕,尽数换为自己人,再在日落时向已经外强中干的巡山小队大本营发起总攻,好将遮龙山彻底控制在己方手中。
唐继尧老贼尚在昆明,就算消息当日便可传到他耳中,待他准备好大军攻过来至少也要半月之后。彼时别说探墓应当差不多了,便是退一万步,也足够他背倚遮龙山布防,据险而守。
这厢张佩金清点人手开拔进山暂且不表,再说卸岭这边也开始了动作。
花玛拐一早先先差卸岭众人去山间砍竹造排,又费老鼻子劲把同住的邬罗卖从床上拎起来,望着邬罗卖一头乱发睡眼惺忪,转念想想还是独自去叫陈玉楼。
他刚搁门上敲了那么一下便给屋门敲开一条缝,隔着门缝看到的还不是自家总把头的背影,而是隔壁搬山魁首的,还露了大半个肩膀在外面。
这可真是——
夭了寿了!!!!!!!
花玛拐心说亲信也是太难当了,当下就只想把自己俩眼珠抠出来转身跑路。
“拐子?”陈玉楼听到动静,试探性问了一句。
“哎哎哎,总把头!”花玛拐闻声转身,脸上挂起个僵硬地微笑,“我——我就是看看您起了没……”
“诶!拐哥!”托马斯突然从后厢探出个脑袋。
花玛拐:?
“拐子,我看你气色不好,可是有哪里不舒服?”鹧鸪哨言语间转头,正对上花玛拐,见眼前人面色发白,便就此打量了一番。
“没,没有,就可能刚才过来走地有点儿急了。”花玛拐打个哈哈,心说当然是心口不舒服,大清早从门缝里看到这场面能舒服得了吗。
“内个,拐子既然来了,就别走了,坐过来打一针。”陈玉楼暗自松了口气。
花玛拐:?
“不——不必了吧——”
他虽然还没搞清是什么情况,但见陈玉楼虽然看起来面沉似水,可一双手指尖都搓红了,求生本能就已经暗示他此处应当拒绝。
“别介,见者有份,脱吧。”陈玉楼大手一挥不由分说给花玛拐拉下了水。
他完全不知道托马斯要给自己扎的是个什么玩意儿,心里正七上八下,已经攒来了鹧鸪哨,现下多个花玛拐自然多一份安心。
“不是,这么着才脱的啊!”花玛拐这才搞清楚事情原委,现下就是非常后悔。
“那还能是什么啊?!”陈玉楼原地涨身。
说话间托马斯举着针管就从后厢出来了,还在这个时刻显得非常神气地单指弹了弹针管中的小气泡,手向这边排排坐的几位一划拉。
“你们几个,谁先来?”
——静默。
“那就陈老大。”托马斯举着针管向陈玉楼踱去。
“不是等等,老大,这怎么回事?”花玛拐见这洋人举着针就要扎自己老大紧赶着先拦。
“害,这位马兄知道我们今晚要下墓,一早就说要先打好预防针以防下墓后受伤伤口感染——嘶——”
托马斯逮着陈玉楼说话间放松精神的功夫,一针扎了上去。
“诶呦——”
这边花玛拐与鹧鸪哨看那一下感同身受各自偏过头,花玛拐还没忍住叫了一声。
“呵呵,”陈玉楼一针扎完仍在紧张,只得干笑两声,“放心,不疼。”
鬼才信你。
这边排队等扎的两位异口同声腹诽。
托马斯看他们这反应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且理解不能:“你们都是下过墓打过仗杀过人的人了,这针头就只有那么一点点!”
“一点点也怪吓人的。”花玛拐盯着在托马斯推送下冒出一颗圆滚滚水珠的针头心有戚戚焉,“马兄,你那明明就是个生化武器。”
托马斯自然听不懂生化武器是个什么新鲜词汇,只管一溜扎过去,有仇报仇,有冤报冤。
这边一干人扎针完毕同行至山间竹林,正见遍野都是卸岭众人正在砍竹制筏。
“陈兄,若探墓的只你我三人,外加灵鸡公与张参谋,一张竹筏就够了。可若是卸岭与张参谋麾下众人都要陆续下墓,放筏子变数太多,得想想其他法子。”
鹧鸪哨素来独行,现下见卸岭满谷的人砍竹心中多少生出点惋惜之情。
陈玉楼也知道这个道理,他让这许多人伐竹并非完全要制筏,而是想类比蜈蚣挂山梯那般,将一块块竹筏在水面连起来做出条可通人载物的浮桥。
“你我五人再加上花玛拐,邬罗卖和几个老张的人,可以乘筏先行探路,卸岭与滇军其他人靠栈桥赶上与我们在虫谷那侧汇合便是。”
鹧鸪哨点点头,再不多言此术,而后想起什么似的,又转向托马斯。
“你们洋医生有没有遇到过血液随时间逐渐变黄,在四五十岁就去世的病人?”
“没有实际见过,但算是比较少有的病人,所以听到过。”
“可有破解之法?”
“据说是因为细菌入体后,影响了血红蛋白吸收氧气的能力,久而久之人获得的氧气越来越少,最后全身器官衰竭死掉。病因是知道了,但一直没有人被治好。”
“好。”鹧鸪哨只好又把一颗心放回胸腔里。
“哦!原来你的血是因为这个——”托马斯不解他为何突然问起这个问题,自己前后思索一番这才突然想起自己原先在黑水城中见过他吐出的血液是金色。
陈玉楼独自觉得呼吸一滞。
他虽在旁一言不发,却将二人对话真真切切刻进了脑子里。
怪不得鹧鸪哨一旦提及雮尘珠就彻底变得油盐不进。
倒斗寻宝对他陈玉楼来说只是个锦上添花的事,若能升棺发财自然最好,若是发不了财,还有其他可以填补。可对鹧鸪哨来说,是别无退路地求生。
而他听方才托马斯的口气才知,现在可供鹧鸪哨求生的时间也不充裕了。
第13章再入遮龙山
下了一日一夜的雨总算在日落时分勉强停下,遮龙山间云雾蒸腾,虫鸣四起。
竹筏已经扎制地差不多了,为了耐用,花玛拐还专门先用热油烫了一遍。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鹧鸪哨与陈玉楼并立金刚伞下,一齐在雨雾中等待。
雨过。
鹧鸪哨甩了甩伞上残雨,又插去背后的伞套里,在一片云雾中尽他所能极目而望,眼看已经入夜却仍是什么都没看到。
但陈玉楼听到了。
“来了。”
这一片云雾中就算常人眼睛再好,仍敌不过他听声的优势。
鹧鸪哨这才望见远处传来星星点点的手电筒光,转过弯来就逐渐汇成一条长龙,向自己奔袭而来。
现在遮龙山已经尽在陈玉楼手中。
没必要的寒暄通通可以略过,张佩金三两步跨至陈玉楼面前双手一拱只说了两个字。
“妥了。”
陈玉楼微一颔首向张佩金低低道声辛苦,又提高声调道:“此次再入遮龙山,卸岭就是奔着献王老儿来的,不成大业绝不回还!”
张佩金接过话头,仍要再说两句:“不说别的,我老唐但愿与众位一道取得财宝,反攻唐贼,夺回滇军大权!”
“开拔!”
几人简要言罢,便头也不回自日间扩好的洞口鱼贯而入。
竹筏被花玛拐与邬罗卖以麻绳拖进山洞,放入河中。
鹧鸪哨正准备上筏,只感到身后强光一闪,继而整个山洞都给照得雪亮。回头再看才知是张佩金从巡山小队大本营运来个强光探照灯,此刻刚好派上用场。
强光之下,这山洞的高低落差才算完全展现了出来。宽处可跑马,窄处便得趴在竹排上才能勉强通过。
经一日一夜大雨,现下河水流速快了不少。
多说无益,鹧鸪哨立刻跳了上去,又转身扶陈玉楼与托马斯也上了排,这才发现托马斯自己也带了一个随身大包。
花玛拐与邬罗卖一人在前一人在后,给竹筏前端先固定一个小探照灯,将其余物资都运上去摆好后,一松用以固定筏子的竹竿,几人立刻随筏沿河顺势前行,逐渐驶入遮龙山深处。
河水流速不慢,几人已经随水流飘出去十几米才望见入口处张佩金与灵鸡公所乘竹筏终于得以前行,只得以竹竿固定筏子原地等待。
竹筏一被固定,鹧鸪哨便立刻看见有不少小鱼在筏子两侧游动。他将手伸去水中试了试,水温冰冷刺骨。若是按照水温判断,这条河应当形成于遮龙山顶融化的雪水。
身后,张佩金与灵鸡公一行也逐渐赶了上来。
两只筏子就此在河中飘飘荡荡,探照灯照耀范围之外都漆黑一片暗无边际,时不时有星星点点磷火忽明忽暗地闪,背后在建筑浮桥的卸岭众人已经再看不到,一行人越往深处越觉出冷意逼人。
“总把头——”灵鸡公多少觉出些毛骨悚然,这才勉强喊一声。可就自他口中喊出的这几个字,在山洞间大大小小的曲折岩壁间回荡,竟也觉得颇为可怖。
“陈兄可听出什么?”鹧鸪哨见陈玉楼是个侧耳细听的架势,待到回声结束方才低声问。
陈玉楼摇摇头,只道这山中孔隙比自己昨日听得的还要多,幸好未用炸药开洞。
鹧鸪哨闷闷应了一声,又隐没去黑暗中。
托马斯甫一进洞就联想到早先在黑水城的下斗经历,谅他素日里活脱脱一个十万个为什么现下虽然仍是好奇,可硬是紧张地一句话都讲不出来。
陈玉楼本就什么都看不到,现下山洞又如此幽深,他耳边一时只听得流水潺潺再无其他声响,仿若和其他人的联系骤然被割断了。
他有些发毛,便也就跟鹧鸪哨有一搭没一搭地找话:“咳,兄弟。”
自瓶山之后,已过数年。
可瓶山那许多遭遇之中有一个人,一直仿若当日将陈玉楼五花大绑的麻绳。后来那绑着他全身麻绳被红姑解开了,可绑在他心头的麻绳却是个无从宽宥的罪过,自那日起便从未解开过,鹧鸪哨都没能解开。
花灵。
虽然已过许久,可念及这个女孩儿,陈玉楼仍能立刻想起当日热血喷洒在指尖的触感,这使他唇舌僵硬,无论漂亮话都如鲠在喉。
他原想正儿八经向鹧鸪哨好好道歉,可马振邦带人趁乱落井下石,两人又都忙于相抗,这一份追悔便就此搁置。
“嗯?”鹧鸪哨的声音又从黑暗中缓缓传来,仍是闷闷的。
“花灵的事,是我陈玉楼对不住你们搬山。”
他知道时至今日鹧鸪哨可能早已宽宥他了,只是他还没有宽宥自己。
而面前这个人是他所能找到的,与花灵联系最为紧密的人。
鹧鸪哨沉默了许久。
“已经过去了。”
只是过了一个转弯,水流速度突然加快。花玛拐与邬罗卖控制竹筏明显立刻就吃力很多。
陈玉楼始料未及下盘不稳,正欲控制气力与之相抗便感到一只手扶上自己头顶。
“低头。”
前面的地段需得趴在竹筏上才可通过,鹧鸪哨一边扶着陈玉楼头顶一边自己也趴了下去。
陈玉楼只觉得扶在他头上的手微微加力,直到完全俯下身体后仍旧还在。
鹧鸪哨的手宽厚而冰冷,又因为常年用枪磨出大大小小的茧子。
“红姑早先还说她是听花灵讲的你们搬山一族皆是掌门师兄带师弟师妹,没有师父一说。”陈玉楼趴在竹筏上,口中喃喃。
鹧鸪哨闻言淡淡叹了口气:“是。”
“你还有多久?”这个问题自今日晨间起已经在他心头盘桓很久,现下必须得问出口才行。
“我不知道。”
鹧鸪哨说的是实话。
gu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