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掰下一小团面包丢进鱼缸,嘴里还嚼着草莓甜糕,脸颊一鼓一鼓的,信誓旦旦。
“江先生,高考后我就去考驾照,最晚今年年底,到时你想去哪里,我都可以代驾送你去。”
随他开口,气息里的奶香漫进空气,含着清淡的草莓味儿,闻起来比草莓甜糕好吃。
江岸压了压太阳穴,垂首看他一眼,“如果不挂科,年底倒是有希望。”
只要不拒绝,他一定能办到。
广阔的公路沾着一层绒雪,绵延至郁蓝色天边,雾凇植在路两旁,密密匝匝成山形,隐约间透着深绿,天地都疏淡。
仿佛一段奇特的冒险之旅。
白散抱着活体盒,整张脸几乎贴在车窗上,他眨巴眨巴眼睛,看什么都有意思,同时还扭过脸和江岸叭叭叭。
“江先生,我一定能考到驾照的!我都算好了,最迟六月底结束学业上的事,还剩下五个半月时间,考驾照只要三个月就够了,再快一点,只要七十五天,接下来两个半月都可以带你去兜风。”
江岸逗他,“现在的驾照可不好考,教练比老师凶多了。”
好学生白散从没被老师凶过,哪怕是手狠嘴毒的英语老师。
车窗外刮起了一阵风,白散缩回脖子,歪着脑袋并不打算告诉江岸,反而想起另一件事。
他向江岸解释,林光阴曾在一家蛋糕房打工,“去年他生病起不来,但是有全勤奖金,我代他上了一天班。下午三四的时候,店里进来一个男人,耳朵很大。”
白散努力回忆着男人的模样,抬起胳膊高高举过头顶,比划身高。
转眼瞅瞅江岸,他又放了下来,手心虚放在自己脑袋上,间距一厘米。
“大耳朵不买蛋糕,只站在店门口,伸长脖子望街对面。他指着一个进水果店的女人跟我说那是他老婆,他们刚才正商量事,突然吵起架,而且还没争论出结果,她一摔门就走了。他不好意思过去,又担心,只好悄悄跟在后面看着,怕她一个人生闷气,躲哪再哭起来。他说待不了两分钟,不会耽误做生意,等他老婆出来马上就走。”
白散稍顿一顿,隔着活体盒戳了戳小金鱼。
“其实我很想他多待一会儿的,因为当时老板去送货,店里只有我一个人。应下后,我给他拿了一把小椅子,陪他坐在门口等,还给了两块刚烤出来的蔓越莓曲奇,虽然不是我做的,但我尝过,特别特别好吃,他老婆一定会喜欢的,然后就会跟他和好如初了。临走时,大耳朵告诉我,他是什么宏驾校的教练,姓王,具体叫什么我也忘了,他说,如果我要考驾照,可以去找他。”
江岸唇角微勾,一手开车一手摸了摸他脑袋,“你去找他吗?”
夜色忽深,旷野的风鼓噪也清静,车灯拢着雪路,微明的白是黑暗里唯一的颜色,
穿过山体隧道,视野增明,白散脑袋小小地蹭了一下,望着车窗倒映出的江岸的侧脸,不犹豫。
“不去。这样就够了,我当初搬椅子送曲奇只是想大耳朵坐一会儿,想让他老婆吃后会开心点。”
江岸笑他还小,像个小动物似的。
所以接人待物单纯,会因为万里晴空而兴高采烈。
白散没说话,扭过脑袋望着窗外一片黑乎乎,微烫的耳尖动了动,其实后面还有一句。
如果进店的人是江岸,他见到第一眼就会蹭过去,耍赖不让走。
不光有小椅子,还附赠软软乎乎的毛绒垫。两块蔓越莓曲奇也不够,他要把甜甜的小曲奇装满他口袋。
白散从不知道自己会有这么多的话,说都说不完,他问金鱼会不会晕车晕船,问两只不同地区长大的金鱼相遇,会不会交流困难,存在方言。
明明家里也没有鱼缸,两人都第一次,江岸却好像什么都懂,一个问号接一个问号完美解答。
白散看着蜗居在活体盒里的小金和小黑,发出一声又一声原来如此恍然大悟的“哦”,将放下,突然想到一件被遗忘在脑后的事,一脸茫然地望向无所不知的江先生。
“到北城的快递,应该没停吧?”
江岸毫不留情否定,“昨天起停运。”
半分钟里,小金和小黑已经在活体盒内游了四圈,接下来还将原地转圈四周,直到春假结束,网购平台工作人员上班,一个崭新的鱼缸直邮到家。
白散低下头,一脸罪过地看着两条算不明白一加一等于几的傻鱼。
活体盒,应该没问题的吧。
“金街对面有水族店,”江岸一目了然。
!!!
白散从没听说过北城会有水族店这种东西,他瞬间翘起尾巴眨巴着星星眼,随后意识到另一个问题。
金街……在哪儿?
“西府路知道吗?”
白散摇头。
“第八中学?”
白散抿了抿嘴,小心翼翼地再次摇摇头。
“北城总汽车站?”
“啊,”白散一仰头,呆毛垂了垂,“这个我知道,和平大街68号,我小学对面。”
江岸失笑,“新址知不知道?”
——那是什么东西。
白散缩在座椅一角,像块软趴趴的小年糕似的,闷声闷气争辩,“我可以查地图的。”
“嗯,”江岸眉峰上扬,“哪边是东?”
这道题超纲了。
太阳东升西落,可现在是晚上,白散有些为难地探着小脑袋望望月亮,应该差不多吧。
他从袖口小心翼翼地伸出食指肚,指向月亮高挂的方向,小声问,“东?”
江岸没说对,也没说错,注视路况,平稳转过一个微陡的道口。
短短两秒,白散内心徒然升起很不好的预感,他背对着江岸窝成一团虾米,暗戳戳摁亮手机屏,调出指南针。
就在这时,他冷不防听到江岸启唇。
“有时间我带你去。”
白散瞬间扭过头。
江岸目视前方,微颔首。
白散慢吞吞把手机塞回衣袋,虽然很想告诉江岸自己并不蠢,而且还算是个名副其实的学霸,却突然觉得这个结果比对错重要多了。
即使错了其实也很好。
他可以在江岸面前犯蠢。
不会被扣分,没有后顾之忧,并且得到了预料之外的惊喜。
到家,已经快十二点,江岸帮他把行李搬上楼,留下一句“记得明天来医院换药”转身离开。
门锁轻轻扣合,江岸走出单元门,一步步下台阶,倾身进入车中,渐渐消失在长夜里,他倚在窗边,手边有一捧枯萎的玫瑰花,生长在心中,大朵大朵绽开着。
江岸说过不着急用钱。
意思是他可以慢慢还,白散却始终觉得一块石头压在心里。
如果不是事故突如其来,走投无路,他并不想和江岸牵扯上半点钱财方面的事情,总觉得不纯粹。
第二日,天刚亮。
他最后一次擦拭匕首,小心翼翼地装进匕首鞘,包括这几年里所购买的整整两个大箱子的相关保养品,全部打包好,等待快递员来取件。
发往北城的快递已经停运,但幸好有一家新起物流还能走同省的件。
用了两个多小时,匕首被他很仔细地包裹起来,静静立在桌上。
两个小时前,柜子满得常年压条缝,关不住。此时空荡荡,多出成片成片的空间。
堆进去衣服,书本,毛绒玩偶,都填不满。
他茫然地站在柜子前,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柜子有些年头了,在那一声拉长的吱呀声里,白散忽然想起四年前,他专门去建材城定制时和店家说的话。
‘越大越好,它就是我的宝藏。我专门放匕首的小衣服阿,小装饰品阿,这个护理液那个护理液的,就按一个月攒十五件来算,还有等以后去打职业了,赢回来的奖杯也放里面,份量更不轻,七年黄金期,再磨一磨,像Epoch看齐,十年怎么也能拎回来三座,您做小了可不行,我是要用到老的’。
一声振铃,快递员打来电话,进小区门快到楼下了。
白散挂断,看着打包好的匕首,怔了好一会儿。
两分钟后,他外套都来不及拉上,两个大纸箱半拖半拽,抱着匕首下了楼。
快递员大叔蹲在地上填完单子,递过来,“你检查下收件人地址电话对不对。”
白散没保存这些信息,他登上论坛后台,想要翻找对方发来的地址核对,忽然发现对方刚发来的一条消息。
上面是他发送的[成程快递,可以的话,我就发走了。]
对方回复好的,以及,[sun神用过新推出的武器□□吗?]
[没有。]白散顺手打出,翻看上面的聊天记录。
对方在线,秒回,[那sun神介意我再买把枪吗?他们都说匕首和狙击是绝配,一样都是神不知鬼不觉干掉敌方,其实差别不算大,狙击还更犀利点,最近官方又在推热武器搞活动……]
白散看到的第一眼,心就沉了下去,他打出一行字,删掉,又打出几个字,再次删掉,闭了闭眼,最后问,[你想用□□?]
[是]
[连Epoch都是全武器通,你不用这么执着于一把武器吧?又不是好几年前的老时代,只有那几种,这样太限制发展了]
下一秒,白散退还收款,退出了论坛。
“哎,核对好了么,”快递员挠挠头,“这是怎么了,我输错了?”
白散蹲下去压了压纸箱翘起的一边,用力扣下指肚,“麻烦您了,我不寄了。”
“你这你这,唉,这一大早上,我特地赶在上班前顺路来了,还白跑一趟……”快递员嘟囔着骑上小电车走了。
匕首完好无损地待在纸箱里,没寄出去,白散松了一口气,同时又吊起一颗心。
十分钟前还聊得很好,认为对方是个值得信赖的人,十分钟就成了现在这副模样,他难以想象匕首真的到了对方手中,会被怎样对待。
尽管只是一个没有实际价值的武器模型,他却希望能被用心对待,又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这么想来,自己确实也很奇怪。
他郁闷地蹲在地上,盯着两个大纸箱发愁。
在这时,听到单佳的声音远远传来,“你看,那是不是白散,江医生?”
……江医生……
白散瞬间站起来,睁大了双眼望过去。
不会这么巧吧?
单佳提着早点站在医院后门遥遥相望,江岸出地下停车场,西装笔挺,长身而立,逆着光站在道路边,映下一道轻轻折起的纵长身影。
他眼眸微眯,举步走来。
白散觉得自己现在肯定很糟糕,头发乱糟糟地堆着,脸没洗,牙没刷,各种绿色混杂交错的棉衣,印着海绵宝宝图案的睡裤,脚上还趿拉着棉拖。
旁边是两个好像装着奇奇怪怪东西的大纸箱,他低下头一看,嗯,打包装时手上还蹭了不少灰。
如果不是舍不得地上的两个纸箱和匕首,白散现在绝对撒腿就跑,他简直糟糕透了。
然而江岸径直走来,目不斜视,只看到了愣愣站在门口、手足无措的他。
“我就是临时下来寄点东西,”白散耷拉着脑袋,闷闷开口,“本来马上就想回去的。”
江岸停在几步外,点头,“衣服拉链拉上。”
“噢噢噢。”
白散连忙应下,很想咬死自己,一垂头,看见穿在里面不配套的小猪猪睡衣,更想一头撞死了。
他猛地一拉,仿佛穿上隐身衣,忽然提不动,锁头卡住。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使劲往上提,但这个拉链死活不动,很明显不想跟他继续过下去了。
这是一件很悲伤的事,尤其是在江岸的注视下进行,哪怕无声无息。
白散巧劲蛮劲都用上了,锁头还是屹然不动,他脑袋垂得越来越低,内心哭成一坨泪包,这辈子都不想再穿这件衣服了。
“我来。”
终是江岸看不下去,屈膝下蹲,双腿支撑着身体,腰背都笔直。虽然此时比白散矮了一头,却是两大坨白散的量,一如沉石。
随着他俯下身,距离越来越近,仿佛能感受到鼻息浮动,江岸周身沉静淡薄的木质香一同袭来,仿佛严严实实被包裹,怀抱,白散浑身僵硬,一根手指都难以动弹。
他后背瞬间渗出一层薄汗,从脖子红到了脸,五感真实而又虚妄。
锁头夹着一侧少许布料,在江岸修长而有力的指间老老实实松开,一眨眼就拉到了顶。
江岸起身,叫住从物业处走出的保安,吩咐把两个大纸箱抬上去,随后眼神笑着帮白散折下翘起的一边衣领,指腹轻轻划过他发烫的后脖颈。
“回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6-1321:29:42~2020-06-1522:21: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1th、哼哼唧唧碎觉觉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如坠五里雾般。
白散全程懵懵懂懂地走上楼梯,拧开开门,回到了家。
保安把纸箱放在地上,一声闷响后,他凑到白散身边,挤眉弄眼。
“你和江先生是什么关系啊?我从没见过他和谁走得那么近,咱们小区另一个股东屡次三番说要请他客吃饭,都半点不给面子,刚才居然蹲下来给你拉拉锁,哎说说呗,你们是远房亲戚吗?还是说私生子?”
白散被最后一句弄得更懵了,缩着脖子,迟迟缓不过来。
保安见不搭理,没意思地合门走了。
半晌,白散嗅到熟悉的空气,回到熟悉的环境,身体才慢慢放松下来,脸颊却越烧越红。
眼前的画面还停留在半个小时前,江岸蹲下身,轻而易举地替他拉上难搞的拉链,抬手时又随意折起卷边衣领。
明明是白日,白散却看到了密密麻麻的烟花在脑海中炸开。
他紧紧闭着眼,眉毛蹙起,却情不自禁咧开嘴角,小酒窝深陷,一副想哭又忍不住乐晕的模样,猛地跳到床上,抱起小兔子布偶埋着脸满床打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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