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秒……怎么办……」
……
孟雪诚动了动酸软无力的肩膀,眼神逐步聚焦,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转移到这艘渔船上的,只记得跟齐笙见面没多久后,就被一个外籍女人注射了麻醉药。想到这里,孟雪诚不禁觉得有点好笑,在这短短的时间里连续挨了两针,就差把狼狈两个字纹在额头上了。
他的双手被人用麻绳绑在椅子两侧,他尝试挣扎了几下,却被一道声音打断:「别乱动,椅子上有感应器。」
孟雪诚倏然一定,好不容易恢复的体力全用来稳住凌乱的呼吸,佯装随意地开口:「真的吗?」
「如果你还想活着见到苏仰,你只能相信我。」
第189章笑面(三十)
孟雪诚不可能随随便便听齐笙两句话就相信他是来帮自己的,他无声地笑了笑:「这又是什么新鲜的套路?」
他现在的处境相当被动,假若齐笙真要对他做什么,他根本没有反抗机会。所以无论他相不相信齐笙,该死还是会死,区别在于死得聪明一点,还是明知故犯,当个天真的傻瓜,去信他一次。
齐笙没有接话,沉默地用刀片割断了麻绳,直到孟雪诚的双手完全被解放,他才说:「这款感应器是按重量算的,一旦重量低于五十公斤就会自动触发。」
孟雪诚抬头看他一眼:「所以呢?你准备了五十公斤的砖头还是水泥?」
「不用这些,」齐笙冷冷地回他,然后转过身从地上拖来一道黑影。孟雪诚偏头看了看,眉心顷刻蹙起,这团「黑影」他一点也不陌生,不久前他们还在新苑小区的停车场里见过面——正是追杀他的外籍杀手之一。
「有他就够了。」
齐笙将外籍杀手拖到白灯下,杀手脖子忽然一歪,面朝孟雪诚。这一举动让孟雪诚清楚看见杀手额头中心凹陷下去的血洞,颅骨碎片向外膨出,创口边缘甚至留有烧灼伤和火药斑纹。
这是近距离射击所形成的,而且一枪毙命。
孟雪诚把目光投向齐笙,问:「你杀的人?」
「对,」齐笙大方承认,神情没有任何变化,就像上学时候跟朋友闲聊,被问这本书是不是你的一样,没什么值得遮掩,「你先往前坐一点。」
孟雪诚冒出了很多复杂的情绪,耳畔回响着齐笙在船舱里跟他说的话——有些人为了活命,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孟雪诚不知道齐笙在这些年里经历了什么,但他相信,齐笙现在仍然恨着当年的人,这些人里可能包括笑面,也可能包括亲手选择放弃他的何军,可无论如何,他再也不是以前的齐笙。
孟雪诚自问没有办法去相信一个浑身上下充满了疑团的人。
「再拖两秒,我们都得死在这艘船上,」齐笙随手把尸体提了起来,像是扔麻袋一样扔在孟雪诚背上,「你确定还要继续浪费时间吗?」
孟雪诚只好再往外挪一点,直到尸体卡进自己后背跟椅子之间,这时齐笙突然疾走上前,一把扣住孟雪诚的手腕,将他拉起身:「快跳!马上要爆炸了!」
体内的麻醉药还未完全失效,孟雪诚被他拽得一个踉跄,他隐约看见前方忽闪忽闪的红灯,明白齐笙要做什么,孟雪诚只来得及小小地抽一口气,下一秒,整个人便被不容抗拒的力量推进水底。
嗡————
苏仰捂着半边耳朵,脱口大喊:「快趴下!」
没人知道显示屏上的倒计时为什么会突然加速,这猝不及防的变动搅乱了所有人的节奏,苏仰眼眸恍惚,猛地推了推身边的人,面前似乎出现了幻影——他看见月亮掉进海里,海面上反射着幽幽红光,然后一道闷雷从天边追了过来,火焰瞬间冲破渔船,如同黑夜中诞生的残暴猛兽,咬着火舌直直朝他们扑过去。
顷刻间,碎片木块肆意飞弹,带着强大的冲击力撞向人群。
苏仰像是被关进一个陌生的空间,大脑凝滞,五脏六腑像是被巨石碾过,奇怪的是,周围非常安静。他摸了摸自己粘湿的脸颊,以为是海水溅在了脸上,他咳了两声,刚想扶着椅子起来,手臂就被隔壁的人紧紧勒着。
他转过头,那人不断张合着嘴唇,喉结上下滑动,像是一直在大声喊着……
喊着什么?
苏仰听不见了。
但他借着明亮的火光,看清了自己手上的血。
火还在烧,浓烟缓缓滚向天空,那艘渔船变得一片狼藉,只剩下一个枯焦的躯壳在水面上摇摇欲坠。
混乱的状态持续了十几秒,直到远处传来尖锐的鸣笛声,人们逐渐从迟钝茫然中清醒过来,他们像是经历了一场噩梦,溺死在一望无际的海里。苏仰从地上捡起对讲机,听筒处有着微弱震动,另一头的人似乎在断断续续说着一些话。
「……有人……受伤吗?」
何军嘴巴微微张开,拿着对讲机的右手不停颤抖着,他努力平息着胸膛的起伏,再问:「有人受伤吗?」
「……」
苏仰背抵着木板,空气里翻涌着深深的绝望,将他的耳鸣一同吞噬,他宁愿自己就这样死了,让鲜血从耳朵里无止境地往外流着,直至耗尽最后一滴。
一切是他咎由自取的。
他不该让孟雪诚跟自己走上这条路……
是不是除了他,全部人都接受了这样的结局?
所以才会在这个时候选择沉默……一再沉默,像是在为失去的生命默哀。
何军闭上眼,喷出忽深忽浅的鼻息,他从警这么多年,第一次有了想要逃离「案发现场」的念头,尽管这股冲动比羽毛还轻,可并非不留痕迹,他依然敏锐地察觉到了。
简直荒唐又可笑。
等何军再次睁开眼,只见傅文叶蹬蹬几个箭步冲向他,附近的人想要伸手拦下,却被傅文叶压着肩膀推开。他整张脸都埋在阴影里,从鼻子到嘴巴,线条立体流畅,眼睛跟抹了血似的,仿佛看的不是何军,而是什么怪物。
傅文叶不顾其他人的阻拦,上前一把夺过何军手里的对讲机,声音陡然拔高,尖锐沙哑地吼着:「去救人!」
这句话径直穿过对讲机,在众人耳边炸开,同一时间,船上拿着望远镜的男人突然叫道:「水里有人影!十点钟方向!」
轰!
听见这消息后,驾驶员立刻发动引擎,船身摇晃起来。
「……」
海里是寂静的,远比一切都要安静,窒息感漫过身上每一寸神经,让孟雪诚意外的是,他的思维竟然十分清晰,他知道自己身处什么地方,知道自己经历了什么,也知道自己即将面对什么。
鼻腔耳朵全是咸腥的海水,孟雪诚紧憋着一道气,但海水拼命往鼻孔里钻,喉头不可遏制地泛起一阵痉挛。他呛进一口水,意识飞速旋转起来,整个人好像被丢进洗衣机里,身体马上会被海水分解,最后溶进气泡。
他想起了苏仰,想起了自己的父母和妹妹,甚至想起了很多年没有见过的苏若蓝……
都说人在迎接死亡之前会看见自己的一生,这是上帝赐予你的礼物,等你回味完毕,它将替你一键删除,所有喜怒哀乐、悲欢离合,到头来不过虚幻一场。
你将消失,某天后,你的名字也将消失。
「……你将消失,某天后,你的名字也将消失。你甘心吗?难道你不想让所有人都记住你的名字,记住你做过的事?」
一道非常温和的男声在孟雪诚耳边响起,这是他无意间在船上听见的,尽管他不知道说这句话的人是谁,可孟雪诚从他的语气和口吻中体会到了压迫感。几乎没有犹豫,孟雪诚敢笃定说这句话的人就是笑面,他仿佛揽着满怀鲜艳糖果,用最温柔的方式去哄骗孩子们。
甘心吗?
当然是不甘心的。
呛入体内海水越来越多,压在孟雪诚身上的重量快要将所有器脏挤裂,他无迷茫地睁开了眼,月光飘在水面上,忽远忽近……
「孟雪诚!」
「孟队!」
「人呢!快!快!」
「那边好像还有一个!」
「诶!!苏————」
苏仰深吸一大口气,血腥味溢满整个口腔,他直接从船上翻身跳进海里,往深处游去。船上的人极其懊恼地抓了把头发,牙齿快咬得出血,事情本来已经够糟了,以苏仰现在的身体状况,自己都撑不住,更别说救人了!
海里的温度太低,苏仰下潜时有短暂眩晕,而且水底压力导致耳压升高,剧痛一路从耳内延伸至大脑,四肢麻木地僵硬起来。这几秒钟的下坠,大抵是苏仰这一生里经历过最痛苦的折磨,每一根神经、每一个细胞都被锈坏地腐蚀,疼痛在骨髓深处放肆叫嚣。
但这一切,都在看见孟雪诚的那一刻瓦解崩塌,他抓住孟雪诚的右手,用尽全身力气向上攀游,直到几双手接二连三将他们托起来,苏仰才敢松一口气。
浮出水面后,苏仰捂着嘴巴咳了起来,船上的人忙递给他们保暖毛巾,再将两个近乎昏阙的人抬上船。他们在地面上随便垫了点衣物,然后把孟雪诚平放在上,开始进行急救工作。苏仰跪在地上,看着孟雪诚惨白的脸,手指抚过他冷湿的发丝,没有一点温度……
「他身上的麻醉药还没过。」
苏仰的手顿在空中,瞳孔迅速放大,水滴答答落在手背上,天空下起了大雨。他侧转过身,即便他不能准确听清话语内容,可心底被腐蚀的某处,突然惊醒过来。
要不是空气是鲜活的,苏仰或者会以为自己已经死在了海里。
他看向同样湿透了的齐笙,雨水沿着脚踝渗进鞋里,将他的脚步牢牢钉死在原地。
「吓到你了?」齐笙将盖在头上的毛巾取下,露出一个逞强的笑,「好久不见。」
「……」
齐笙的一举一动都变成了无声的慢动作,苏仰没有特别去想什么,感觉却很怪异,他没来得及高兴,没来得及悲伤,也没来得及问为什么,体力先一步不支,在鼎沸的人声中失去意识。
第190章笑面(三十一)
……
「何队!」一股难以表述的刺痛在苏仰心里盘旋,他盯着何军手上的遥控器,喊道:「市广场那么多监控,笑面根本没有机会安装炸弹!他在骗你!」
他刚迈开脚步就被众人慌忙按住,有人小声劝他:「苏仰,别感情用事了,上个案子的亏还没吃够吗?我们赌不起……」
「我感情用事?」苏仰挣扎要起身,可这一反抗,却让身边的人更加警惕,众人连忙将他按在椅子里,双手直接反铐在后。他不可置信地看向何军,没有何军的许可,他们是不敢将自己强行「绑」在原处的。苏仰不知道自己该生气还是该难过,心脏砰砰乱跳,他害怕何军作出选择,更害怕何军选择放弃齐笙。
只是种种迹象看来,已经没有人愿意相信齐笙是清白的。
苏仰扭头去看陆铭,希望陆铭会帮忙说点什么,他知道陆铭心里是相信齐笙的,如果这个时候有人能帮帮忙……
那怕是说几个微不足道的字……
可苏仰只看见了陆铭眼里毫不掩饰的痛恨,而这种恨意并没有指向其他人,反而像密集的雨一样,淅淅沥沥淋在他身上。陆铭不再看他,紧握着拳,正面对着何军说:「何队,齐笙没有背叛我们的理由,是有人故意伪造证据,想要挑拨离间。」
陆铭声音很单调,单调过后,便是死一般的沉默。
苏仰向来是喜欢安静的,但那瞬间,他在沉默里崩溃,情绪彻底失控。何军看了他一眼,缓缓将剧颤的手指放在按钮上,痛苦地说:「对不起……」
「你对不起谁?你对不起谁!」苏仰无比绝望,血液流过的地方开始石化,然后顺着干裂的纹路一一粉碎,在场的所有人都像跌进了黑洞。
没人说话。
过了几秒,电话铃声集体暴起,听筒里充斥着此起彼伏的吼叫声,所有人的动作都慢了下来,地球仿佛停止转动,苏仰看见那浮在半空的尘埃飘然落地,胸口泛出一阵酸楚,将整个心脏腐蚀烂掉。
陆铭对他的恨,也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为什么是齐笙?你为什么要让齐笙跟问号坐同一辆车?原本是我跟吴越两个人去的,可你坚持要把我换成齐笙,」陆铭双眼血红,在苏仰身侧低喃出声,「为什么?」
「你在怀疑我?」苏仰闭上眼,一直被压抑着的尾音变了调,「你觉得我是故意的?」
陆铭沉静地垂下眼,把所有悲伤都堵在嗓子里。谁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他不得不怀疑苏仰、不得不怀疑这背后的阴谋,但这又是矛盾的,假如苏仰真的想栽害齐笙,他为什么还要拼命去证明齐笙是清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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