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场几秒,镜头一片漆黑,只有右下角露出了一点橙色的光晕,随着镜头的晃动和一阵金属撞击的杂音,一个带着白色面具的男人出现在了画面里。
他调试着镜头的方向,将它对准一个浴缸。
片刻后,面具男半跪在浴缸前,他从里面拎起一只白色的猫咪,轻柔地摸了摸猫咪的头。又将缠着绷带的右手放在白猫的肚皮上,感受着它剧烈起伏的呼吸,白猫好像预感到了什么,突然惊恐地叫了起来,一边挣扎一边踢着四肢,企图摆脱面具男的钳制。
面具男仿佛意犹未尽,他将绷带扯了下来,再一次捧起白猫,亲昵地用面具碰了碰白猫的鼻子。
白猫瞳孔急速放大,伸出尖锐的爪子,用指甲勾住他的面具。
面具男将白猫扔回浴缸里,用一个红色大水桶将白猫盖了起来。白猫被困在窄小的环境里,疯狂冲撞起来,发出砰砰巨响。
面具男从镜头外拉过一个工具箱,里面装着锤子、铁钳、螺丝刀、钉子等。他像是对待爱人那样,来回抚摸着这些器材,感受着它们冰凉的质感,如刺入骨髓的电流般,带给他致命的颤栗。
和快感。
最后,他的指尖停留在斧头上。
他拿起斧头,将红色的水桶翻了过来。
鲜血肆意溅着,喷射在雪白的墙壁上,拖曳出一道刺眼的红。
白猫,或者现在已经不能称之为猫了,只是一团皮毛剥离、毫无生机的肉,就这样活活烂在了浴缸里。
孟雪诚关掉视频,堆积在胸膛的血液缓缓回流……毫无疑问,这段视频就是他们要找的东西,从浴室的布局、瓷砖、地板,甚至连血液溅射的角度,都跟黎衍家里的一模一样。
……
「你好苏先生,我来给您测血压。」护士拿着电子血压计推门进来,「请您坐在椅子上,身体放松向后靠,双脚平放在地。」
苏仰闻言照做,然后将手臂伸出来,让护士把袖带绑上。
随着袖带充气收窄,他的上臂被紧紧箍着,护士抱着板子站在一边,等待着测试的结束。
「血压偏低。」护士将上下压的记录填在板子上,然后解开黑色的袖带,「记住要按时吃饭,多喝温水。」
「好的,谢谢。」
病房大门突然被推开,门板狠狠撞上墙壁,吓得护士手一抖,板子掉在地上。
苏仰还没来得及皱眉,庞升那张麻木的脸出现了一丝慌张的情绪,他拿着对讲机,十万火急地喊着:「苏警官,快跟我们去十楼!」
那台黑色的对讲机传来刺啦刺啦的声音,一道粗哑的着急地喊着:「快点让他上来,再见不着人就出事了!」
十楼?
傅文叶就在十楼!
苏仰心底泛上一阵凉意,卷成冰冷的剑,将他刺穿。
他立刻动身,一眼盯着庞升:「文叶怎么了?」
「傅警官他……情绪有点激动,他说他想见你。」
苏仰听懂了他那微妙至极的停顿,脸色更是寒森。
十楼的走廊上堵了一圈人,有医生有护士,也有庞升的几个同事,他们在傅文叶的病房门前围成一个弧形的半圆。
「傅先生,有话好好说,千万不要激动……」穿着白袍的老医生好声相劝,他佝偻着腰,拿出慈父的姿态安抚傅文叶,「你还年轻,只要坚持做物理治疗,一定可以康复的。」
「让一让,不好意思,让一让。」庞升拨开人群,两人从中间走了过去。
病房大门敞开了一半,黄昏的夕阳柔柔地铺在地上,傅文叶逆光站着,身边仿佛镀了一层绚烂的光。
「文叶。」苏仰谨慎地对上傅文叶的目光,他故意不去看傅文叶握手里的小刀,那怕刀尖已经贴在咽喉处,只要轻轻一动就能割裂薄弱的皮肤。
「我能过来吗?」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平如直线,稳稳悬在两人之间,像是向傅文叶抛出了能救命的绳索。
傅文叶颤了一下,五指骤收,紧握着刀柄。他目光阴悍,扫过外面的人群,沙哑凌厉地开口:「除了他,其他人都出去!」
第154章无常(二十六)
庞升在苏仰耳边低声道:「务必把傅警官劝住。」
他们接了省厅的指派前来医院保护苏仰跟傅文叶,但凡这两个人掉多了一根头发他们都要担起责任,更别说牵扯到人身安全。
苏仰没有理会他,反手关上了门,将那些熙熙攘攘的杂音全部隔绝在外。他把近乎衰弱的神经重新捡了起来,理智重回正轨,冷静地分析着眼前的情况。
傅文叶早前已经醒了过来,也没有什么过激的行为——至少江玄青在的时候没有。如果是受到毒品的影响,他不可能收放自如,能选在江玄青离开之后才发作。
所以这跟毒品没关系,傅文叶是清醒的,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苏仰看着傅文叶,提起嘴角微微一笑:「玄青呢?他怎么不在?」
傅文叶维持着同样的动作往后退几步,背脊紧贴墙壁,左手轻轻搭在白色的墙上。
他垂下眼帘,清秀的脸上掠过平日里不曾见过的阴霾:「不知道。」
苏仰叹了一口气:「他还说我不会谈恋爱,看来——」
「我这只手已经废了!」傅文叶声音剧变,每一个字都说得非常沉重,像是将自己心活生生挖了出来,带着淋漓鲜血,千锤百炼出这样一句肝肠寸断的话。
苏仰不自觉地看向他垂着的左手,指甲透着虚弱的白,仿佛一捏就能揉成碎粉。
「现在房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傅文叶自嘲地笑了笑,「说实话吧,我觉得这里像监狱,而且听他们说,我还得在这里住一个月。」
苏仰瞳孔顿缩,霞辉倒映在镜片之上,他的惊愕的视线落在傅文叶的左手上——
在他说到某些字的时候,食指会一下一下点在墙壁上!
串起来是——房、里、有、监、听
苏仰压下心头的惊疑,尽职地演起了戏,语气温柔道:「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刚才我听医生说,做物理治疗可以康复。只要你愿意,你就能好起来。」
傅文叶直勾勾盯住苏仰,眼眸柔和了很多,他知道苏仰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放开心飙起了演技:「我刚醒来不到一天,省厅立刻派人过来问我关于笑面的事情,我为市局付出了那么多……然后呢?」他哽咽了一下,「我手上的伤有人在乎吗?那些所谓的内部人员只关心笑面!鬼才相信医生说的话,不就是想把我哄着,让我放心把昨晚的事说出来,说完之后是死是活他们在意吗?」
苏仰没有立刻回应,而是思考着他给出的暗号——
市、局、有、内、鬼
意思是有这样一个人,一直磊磊落落站在他们身边,知道所有关于他们的事情……
苏仰竭力将这个念头暂时分离出他的脑海,配合傅文叶说:「他们不在意,我们在意啊。文叶,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他们要公事公办……」
「公事公办?」傅文叶冷笑,刀刃从颈侧移开了一点,「那人跟我说,让我注意安全,最好不要离开病房。怎么,公事公办到要把我关在这里?」
傅文叶实在是不知道怎么编下去了,有些关键词一说出来就显得特别突兀,他呼了一口气,眼神凝重起来:「把我关在这里还不如死了好!」
「文叶!」苏仰心惊胆战地看着他的动作,虽然知道傅文叶是装出来的,但他手上的刀是真的,一个不注意真的会伤到自己。他快步跑了过去,一把压下傅文叶半举着的右手,将那把小刀从他手里夺走。
傅文叶趁机贴在他耳边小声道:「电话不安全,还有注意薄荷香味,笑面身上有这种味道,医院里也有,但我不知道是谁的。」
那时候傅文叶刚睡醒,可江玄青有事回了市局,他一个人没有事情做,准备洗个苹果吃。大概是药效还没彻底褪去,左手时不时会抽搐一下,苹果一个没拿稳,滚到了地上。傅文叶只好弯腰去捡,就在这个瞬间,他的视线猝然一顿——
床板下倒扣着一个新型监听器。
傅文叶一直以为医院是安全的,虽然不能离开病房,但有省厅的人守着,就算市局有人手脚不干净也不可能明目张胆在医院对他下手。
事实证明他的猜测只对了一半,不敢明目张胆,那就偷偷摸摸。
有一个监听器,就可能有第二、第三个。或者在不知名的角落里还藏着几个监视器,将他看得严严实实。
傅文叶汗毛倒竖,他怕自己会露出马脚,惹来一些更严重的麻烦,于是假装若无其事捡起苹果,躺回床上,呆呆地等着医生、护士、市局的人、省厅的人一波一波进来,像是参观动物园里的猴子一样。
进过他房间的人不少,起码有三十人,在最后一个人离去后,他似乎闻到了那阵熟悉又恶心的薄荷味。
那阵味道很幽很淡,跟堵在他嘴里那种清冽浓郁的薄荷味不一样。
可他非常确定,那阵味道确实存在。现在他对这种气息的敏|感度提升到百分之一百,再细微的暗香他都能嗅到。
江玄青不在,自己不能离开病房……电话也不安全。
他不知道苏仰有没有发现监听器的存在,毕竟他也是靠着运气发现的。
思来想去,傅文叶只能想出这么一个蹩脚的办法。因为外面的人不可信,谁都有可能是内鬼,唯有自己亲口告诉苏仰,不经过任何人,才是最有保障最安全的。
「好了,没事了,」苏仰拍了拍他的后背,「以后不准做这些危险的事。」
傅文叶一转眼珠,斜斜地盯着地板。
苏仰把后半句话说得异常严肃,愣是让傅文叶听出了一种被家长训斥的感觉,他乖乖站在原地,想了一下,还是觉得演戏要有始有终。
他憋出了一丝哭腔,煞有其事地说:「我不用你们假惺惺可怜我!」
苏仰将那把小刀收进口袋里,用眼神提醒他适可而止。
再演下去就太电视剧了。
……
江玄青没有想到傅文叶的胆子见长了那么多。
今天下午市局让他回去处理一点事情,他原本把这些事交给了顾淮清,谁想到顾淮清的母亲突然心脏病发进了医院,下午直接请了假,人也联系不上。
最后这些事情又回到了江玄青的头上。
刚离开医院没多久他就接到了医生的电话,那医生说话磕磕巴巴的,一会儿说「傅先生想自杀」、一会儿又改口说「傅先生要见苏先生」。
全医院姓苏的有多少人他不知道,但傅文叶想见的只有那一个!
他坚信傅文叶不可能自杀,何况傅文叶的目的很明确——他要见苏仰。但他为什么要采取这么极端的方式去「找」苏仰?
江玄青带着一肚子的问题折回医院,半路抽空联系了市局,告诉他们自己晚点再过去。
医院仍旧宁静着,跟他离开之前没什么区别。
「文叶。」江玄青走进病房,只见傅文叶颓然地坐在床上,苏仰站在一侧,微微动着嘴唇跟他说话。
听见江玄青的声音,傅文叶一下子清醒过来,他心虚地抓着床单,将视线投向苏仰。
苏仰转过身:「我先走了。」
傅文叶:「……」
「不解释一下情况吗?」江玄青淡淡道,「我好像错过了很多。」傅文叶弱弱地开口:「让他走吧……」
江玄青看了他一眼,眼睫轻颤,那双让人心驰神荡的眼睛泛出浅浅的笑意:「刚才要见他,怎么现在又急着让他走?」
傅文叶捂着良心,一本正经地说:「……现在不想看见他了。」
苏仰被满天乱飞的醋坛子砸了个精神恍惚,这两人跟打球一样你来我往的,说着说着直接无视了他……
苏仰摸上门把默默走人。
他在心里给傅文叶点上一根蜡烛,也不知道他能扯些什么理由忽悠江玄青。
他跟庞升回到楼下,刚好遇上从走廊另一边过来的孟雪诚。
孟雪诚拉过他的手,问:「去哪儿了?」
「文叶出了点状况,」苏仰听出他尾音里藏着的烦乱,转问:「你怎么了?」
「秦归找到了野水的直播视频……」孟雪诚迟疑了数秒,再把话接下去,「一共三段,一只猫、一只狗……还有一个人。」
「人?」苏仰下意识地说:「毛启仁的哥哥?」
「不,」孟雪诚的喉管像是被火灼过,声音干哑:「是黎衍。」
第155章无常(二十七)
这次的拍摄地点是一个近乎封闭的空间,砖墙顶部镶着一个排气扇,转出轰轰的风声。暗黄色的日光从边缘缝隙漏了进来,照在一个色泽亮丽的亚克力浴缸上,打磨出一圈温柔的光晕。
镜头一转,屏幕上出现一个男人,那人的眼睛被黑布蒙着,全身赤|裸坐在地上,只穿了一条黑色的内裤。他的双手被反铐在身后,颈上戴着宠物用的项圈,勒出了淡青色的细筋,如被捕获了的蝤蠐,单薄地暴露在危险之重。
他的嘴巴被白色的棉布堵着,不断发出「唔唔」的声音,他挣扎了一下,手铐跟砖墙碰撞在一起,发出冰冷的哐啷声。
面具男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从镜头后方走出,他捏了捏裤腿,但很快又松开,似在压抑某种不可告人的兴奋。他走到男人身边,单膝跪在他的面前,像是情人一样牵起他的右手,想将他手上套着的戒指取下。
苏仰暂停播放,双击屏幕放大了画面——
这枚戒指他们见过无数次,也反复琢磨过无数次……它楚海定制送给黎衍,世界上独一无二的。
视频恢复播放——
黎衍猝然抽回自己的右手,用拇指死死抵着无名指的内侧,想要阻止银戒被摘下。他缩起身子往后躲,直到背脊贴在粗糙的砖墙上,磨出了一道道红色印子。他将右手藏在后背跟砖墙之间,不让任何人触碰。
他到死,都想护着这枚戒指。
面具男支起上半身,伸出双手捧起黎衍的脸,用指尖描摹着黎衍的下颚线,往复几次后,他终于放下了手。
他从浴缸底下勾出一个深蓝色的工具箱,红色的箱扣搭在左右两侧,宛如一双血红的眼,沉默地注视着一切。
他扫过这一排工具,然后拿起一把美工刀,缓缓推出闪着寒光的刀片。
面具男再次抓过黎衍的手,将尖刃刺向他的手臂,划开一道长长的伤口。
血迹一路向下,滴在他的戒指上。
面具男再次拧过他的无名指,扳着银戒用蛮力往外扯,大概是有了血液的浸泡,戒指很顺利地被脱下。他把戒指随手一扔,咣当落地,黎衍登时发出「唔唔」的哀鸣,循着戒指坠地的声音方向往前爬。
面具男反应极快,立刻握住他的脚腕往回拖。他抓起黎衍的头发,往浴缸光滑的边缘重重一撞,右额霎时破出一个青红色的伤口。
黎衍没了反抗的力气,只能扶着浴缸喘息。
面具男又蹲下|身,抚摸着他精瘦的后背,手指按在他的脊骨上,感受着凸起的弧度。半响,面具男从口袋里拿出另一枚银色的戒指,将他塞进黎衍的手心。
仅一瞬,黎衍便迸发出极大的力量,他紧握着这枚戒指,用手肘捣向后方,撞在面具男的左侧胸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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