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苏仰绕开桌子走到柳韩身边,如果这时候柳韩开枪,滚烫的鲜血应该会溅到他的脸上。
苏仰的声音平和徐缓:「你以为你赎罪,你死了,安若水就能安好无忧过下半辈子吗?虽然在外人眼里她是为了防卫才杀了伍颂贤,可你跟我都知道她为什么要开枪,因为伍颂贤发现了你,安若水为了保护这个秘密,所以亲手开枪杀了伍颂贤。」他按着柳韩的肩膀,冷声道:「你是杀人犯,她也是。」
「她不是!」柳韩猛地朝着苏仰吼了出来,可柳韩没料到,就在他侧头的刹那,苏仰敏捷地箍着他的脖子用力往后一压,柳韩疼得眼眶赤红,爆出激烈的火光。
被激怒了的柳韩试图反抗,可这个姿势他使不出一点力气,脖子被苏仰勒得快断了。他咬着牙,下颚紧紧绷着不敢喘气,他的眼珠狰狞地看向自己的右手,动着手腕调整枪管的角度。
柳韩闭上眼,将浑身的力气都集中在指尖上,然后狠狠压下去。
……
孟雪诚离开拳击馆后,守在门外的警察立刻围了上来,疑惑地问:「孟队?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出来?」
孟雪诚长话短说:「柳韩手上有人质,作为交换条件,让我们送安若水跟汪海洋去Q省。」他捏着两张船票,吩咐道:「你们不许离开,就在这里守着,有什么事立刻通知我。」
「是!」
孟雪诚用最快的速度下楼,他刚要打电话通知市局,屏幕上忽然跳出了傅文叶三个字,他接起电话:「文叶?」
电话的另一边,傅文叶声音结巴:「队、队长,你们没事吧?」
孟雪诚心中一怔,意识到事情不对,忙追问:「发生什么了?」
「唐歆自己来了市局。」
「操。」孟雪诚抓紧时间回头,一阵猛烈的凉意从尾椎骨直蹿而上。
傅文叶还在那边嚷嚷说着什么,但孟雪诚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听,当他想起柳韩那从容不迫的表情,一种前所未有的后怕在他的血液里崩腾开。
他们万万没有想到,柳韩的遥控器是假的,电脑里放的是录像!他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别的什么,而是为了留下苏仰!
他先是刺激苏仰,让苏仰心生疑虑,然后再找个理由支走他。
那苏仰呢?苏仰是不是早就发现了问题,才顺着柳韩的意思选择留下?
孟雪诚拼命往回跑,心跳的速度越来越快,也越来越狠,仿佛破胸而出。他回到楼层,猛然间,尖锐的枪声响起,像是一支燃着火光的利箭,穿过厚重的云层,坠落在他的耳边。
时间像是停止了。
在外面戒备的警察瞬速提起枪,全副武装冲进拳击馆。
孟雪诚一路奔跑着,心肝俱裂,他在心中反复默念着苏仰的名字,像是信徒带着强烈的信念那般,虔诚地念着。明明只有几步路,却跟跑了几千米一样,大力喘息着。
拳击馆的接待员纷纷抱着头尖叫着往外跑,跟他们撞在一起,场面混乱。
孟雪诚穿过人群,手脚失去知觉,只是循着本能移动着,直到第二次枪声响起,他一把推开二号间的门。
地板上染了一滩鲜血,血液仿佛被赐予了生命,一直往外蜿蜒流动。
第125章
孟雪诚心头巨恸,他见过的血不少,可在此之前,他从未觉得血液可以腐蚀一个人的心脏,疼得让人不能言语。
柳韩伏倒地上,腹部微微起伏着,大量的血液从他的肩胛部流出,枪支掉在椅子下。在柳韩的后方,苏仰失神地坐在地上,身后灰白的墙壁溅上了血花,他的睫毛上、脸上,全是点点猩红,唯独眼中仍然保持着幽静。
他单手捂着手臂,鲜血源源不绝地从指缝里渗着。
看着被染红了的衣服,孟雪诚想起那年圣诞,他站在商场中央,在吊灯坍塌之前,有人将他拉进自己的怀抱,甚至替他挡了一刀。他一直很后悔,恨自己的不懂事,让苏仰为他而受伤。这么多年,他以为自己成长了,他以为自己可以保护好苏仰……可为什么?
为什么还是这样?
孟雪诚眼圈通红,强忍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失控的泪水,大步冲到苏仰面前,他的鼻息间全是浓烈的血味,他的身体剧烈颤抖着,扶着墙壁蹲在苏仰面前,声音哽咽:「苏仰,你他妈疯了!」
苏仰抬起头来,孟雪诚短暂地恍惚了一下,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看见了苏仰脸上那柔和的笑意,如涟漪般晕开,然后消失。苏仰看着孟雪诚眼里的痛苦内疚,他觉得手臂上的疼痛往右移了一点,蔓延到心口的位置,狠狠折磨着他。他呼了一口气,用力抬起自己的手,捧着孟雪诚的侧脸,沙哑地说:「对不起。」
他的手是冷的,可手上的血是滚烫的,两种截然不同的触感贴在了孟雪诚的脸上,神经都被刺激得麻木了。
「我不要你道歉!」孟雪诚握着他的手,手指挤进他的指缝,紧紧扣在一起:「你不要吓我好不好?」
苏仰听见他委屈的声音,那将离未离的神绪似乎又清明了一点,他苍白的嘴唇微微动了动,语气很轻很轻:「哭了?」
「没有!」孟雪诚立刻反驳,可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反射性地吸了吸鼻子。
门外陆陆续续进来了很多穿着制服的救护人员和警察,杂乱的脚步声跟谈话声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绽开,苏仰费了好大的力气才从这堆噪音里分辨出孟雪诚的声音。
「你怎么总是这样?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
「我知道,所以对不起。」他向前倾身,也不管现场有多少人,情况多么混乱,周围似乎还有陌生的声音在叫他的名字……此刻,他眼里只有孟雪诚,所有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他贴着孟雪诚血色尽褪的嘴唇,用微弱的气音道:「不会有下次了。」
「让一让!」一台折叠的担架床在他们身侧展开,救护员眉头锁紧,不满地喊着:「还想着谈情说爱?快让开!先送伤者去医院!」
孟雪诚被他一吼,吼得手脚都乱了,连忙起身让开位置,让他们带苏仰去医院。
孟雪诚跟车去医院,救护人员先帮苏仰做简单的止血处理,他半躺着,意识慢慢散去。在他快要阖眼时,孟雪诚觉得自己的嗓子被掐了一下,他握着苏仰的手,紧张地喊:「苏仰!」
孟雪诚的动作很大,救护员怕他控制不好自己碰到了苏仰的伤口,四手八脚把他按回坐位上,他看了一眼心电图机说:「冷静!马上就到医院了。」
柳韩跟苏仰分别被送进手术室,当厚重的大门关上的那一刻,孟雪诚全身的力气都被卸去了,他坐在门外的椅子上,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
他的思绪很乱,尤其是当他想到柳韩可能跟笑面有过接触,手脚就压抑不住地颤抖起来。
柳韩这么做是笑面指使的吗?利用遥控器刺激苏仰,强迫他回想起当年的情景……
「队长!」徐小婧从走廊的另一头狂奔过来,她大口喘着气,汗涔涔地说:「你们没事吧?」
孟雪诚心事重重地抿了抿唇:「苏仰刚进手术室。」
徐小婧气息急促,她拍了怕孟雪诚的肩膀,安慰他道:「一定会没事的。」
「嗯。」他揉了揉自己的脸,勉强提起了一点精神,问:「唐歆怎么回事?」
说起唐歆,徐小婧的脸色勃然一变,声音饱含怒火:「她是自己走进市局的,穿着一身破烂的衣服,跟照片上差远了,没人认出她是谁。后来有人问她为什么来市局,她说自己叫唐歆,是来报案的。」
孟雪诚垂着头,低声问道:「报什么案?」
徐小婧回答:「十年前的,校园霸凌案。」
……
不知道过了多久,SST的人跟轮班一样往医院跑,轮到江玄青的时候,手术室的灯暗了下来。孟雪诚马上从椅子上起来,头有点晕,眼前一片模糊,他甩了甩脑袋,沙哑地问:「医生,他没事吧?」
医生脱下口罩:「没事,子弹已经取出了,需要休养一段时间。」
这句话像是定心丸,给了孟雪诚安心的感觉,但他的心脏再也承受不住半点的力量,他重重呼了两口气,双腿像是踩在棉花上轻飘飘的,地板上的直线都变得弯曲。
江玄青从后扶着他:「吃点东西,我给你打包了。」
孟雪诚干脆把手搭在江玄青的肩膀上,分了一半重力给他,他扯了扯嘴角说:「谢了。」
他们刚走,就收到了徐小婧的短信。
柳韩抢救过来了。
孟雪诚没什么食欲,随便吃了几口就进了苏仰的病房,江玄青帮他把垃圾处理了,回来的路上给他带了一杯咖啡。
孟雪诚疲惫地笑着:「什么时候像个人了?还这么体贴。」
江玄青静默片刻,表情有些不自然,孟雪诚很快就注意到了,他喝了一口咖啡,问:「有事?」
「有,但我希望你听完之后,先不要告诉苏仰。」
孟雪诚顿了顿,他看了一眼谁在病床上的苏仰,俊美的侧脸有些消瘦,整个人都泛着苍白的气息。虽然他知道苏仰现在听不见,但还是本能地站了起来,跟江玄青说:「出去聊。」
孟雪诚把门关上,倚着墙壁说:「说吧。」
江玄青拿出手机,点开一段录音。
「真的太不公平了,有些人明明什么都没做……」
「你不怕死吗?」
「哈哈,果然是这样,他没说错,你跟他真的很像。」
孟雪诚皱着眉,这声音是苏仰跟柳韩的,应该是在他离开之后两人的对话,江玄青是从什么地方拿到这段录音的?
江玄青竖起一根手指,打断他即将脱口而出的问题,眼睛眯了眯:「你先听完。」
两声枪响过后,这段录音忽然终止了,像是卡带一样发出嗒嗒嗒声,接着是一段齿轮摩擦的声响,诡异而清脆,让人毛骨悚然。齿轮声结束后,一道经过多重处理,如同机器人般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着:「我跟他,是光与影的存在,无法只择其一,因为我们是最完美的。是时候,实现我们的约定了。」
孟雪诚听得头皮发麻,眼中的幽光渐渐暗了下来:「录音是怎么发现的?」
「网上。」
孟雪诚倏地抬头,脸色阴沉:「什么?」
「准确点说,是被上传到一个叫Aufhebung暗网。」
孟雪诚又问:「是怎么找到这个暗网的。」
江玄青说:「周遥告诉我的,他们最近在调查一宗新兴毒品的跨国交易,怀他们疑毒贩是透过这个网站联系的卖家,所以派人二十四小时盯着。刚好在苏仰出事后一个小时,这段录音出现了。」
「操!」孟雪诚狠狠一拳砸在墙壁上。
暗网。
这个地方充斥着各种腥臭肮脏的人,正如活在暗处的蟑螂一样,所有难以得见天日的欲|望都在这小小的地方迅速膨胀,炸裂,吸引更多的同类加入,犯罪。他们没有道德观念,没有共情能力,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无恶不作。
眼见孟雪诚要挥第二拳,江玄青立刻拉住他的手,扯着他的袖子低声说:「你先冷静!文叶已经跟周遥联系上了,我们将录音交给了专家,看看有没有机会还原。」
「冷静?我怎么冷静?」孟雪诚恨恨地看着江玄青,眼眶血红,倔强地跟他僵持着:「他们是冲着苏仰来的!」
「我知道!」江玄青力气之大,让孟雪诚有一瞬间的分神,他没想过像江玄青这种文质彬彬的人也有这么强的爆发力,足以跟他抗衡。江玄青皱着眉说:「想对付苏仰的人很多,这一点你必须记住,如果你连自己也控制不住,还拿什么去保护苏仰?」
孟雪诚的手渐渐松开了,将所有生硬捏在拳里,他惨淡地笑了笑,道:「是笑面吗?录音里的那个人是笑面吗?」
江玄青垂下手,他侧过头,镜片上闪过一道寒光:「我不知道,但笑面从来不会暴露自己的任何东西,这个做法太反常了,而且他只是上传到暗网,也不符合笑面高调的作风。」
孟雪诚觉得今天是上天赐给他的磨难,先是将他的心碾得粉碎,再让他自己重新拼贴好。
他瞥了一眼江玄青:「有烟吗?」
「有,走吧。」
于是他们又从走廊走到了梯间,江玄青给孟雪诚点了烟,自己跟着抽出一根点上。
孟雪诚吐着烟雾,有气无力地问:「笑面到底是什么人?」
「我不知道。」江玄青说。
孟雪诚笑了笑:「你不是专案组过来的吗?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江玄青看向他,如墨的双眼中看不出一丝情绪,他说:「苏仰有跟你提过他给笑面做侧写的经历吗?」
孟雪诚一愣:「没有。」
不止做侧写的经历,苏仰甚至很少在自己面前提起笑面,所以孟雪诚对笑面的了解,几乎全是来自于还保存着的文字档案,除了一小部分是在游轮上听苏仰说的。
他把笑面当最大的敌人,却发现自己对这个敌人一无所知。
江玄青叹了一口气:「他为了给笑面做侧写,不吃不喝也不回家,整天都坐在市局,我跟齐笙劝了他好几次他都没听,只能把若蓝叫来市局,让若蓝逼着他去吃饭。若蓝一走了,他又打回原型,陆铭脾气不好,见他这样直接开骂了,两个人差点在市局打起来。尽管苏仰花了那么多的时间去研究笑面,从他的行为,文字到作案的风格逐一分析,还是没有办法做出笑面的心理画像。当时还有其他心理专家给笑面做过侧写,比起苏仰的白卷,那些人至少写了点东西,但最后全都被苏仰否定了。」
「那些心理专家怎么说的?」
「多重人格,每一个人格拥有自己的犯罪逻辑,可以和另一个人格接力完成任务。所以在笑面身上不存在任何规律,也无法预测他的行动。」
gu903();孟雪诚吸了一口烟,问:「苏仰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