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文叶放出楚渔的证词,眼神有了一点变化:「楚渔说,在钟夏对她施行暴力期间,一直跟她说,他曾经也这样强|奸了自己的同学,说到一半,钟夏自己还哭了……我翻查过记录,无论是钟夏的初中还是高中都没有发生过强奸案,不知道是钟夏乱编的还是怎么样。而且我们调查了楚渔的家人,基本可以排除替她报仇的嫌疑,她的父母都在国外,起码六年没有回国了。楚渔交好的两个朋友,其中一个女孩身材瘦小,另外一个长期病患,不像是可以绑架杀人的。」
苏仰沉思片刻,说:「如果钟夏不具有性变|态|施|虐的人格,也没有暴力倾向,那他对于受害者就是单纯的攻击。」
攻击又可以分为敌意性攻击跟工具性攻击,后者常见于恐怖活动跟战争,像钟夏这种情况,毫无疑问是前者。敌意性攻击是由直接的愤怒所引起,可楚渔没有做过任何惹怒钟夏的事情……
苏仰将视线从楚渔的证词上移开,缓缓说:「他的攻击是由挫折引起的,而且钟夏没有办法直接报复原始挫折,只能将这种攻击能量转移到楚渔身上。」
傅文叶摸着鼠标,不懂就问:「转移?为什么会转移到楚渔身上?」
苏仰放下手里的笔,回答道:「听过这样的故事吗?一个男人被上司辞退了,回家后会骂他的大儿子,大儿子受了气,只能推倒在他隔壁画画的弟弟*,将攻击能量转移到安全的目标上。至于为什么是楚渔……可以有两个解释,第一,没什么原因,只是楚渔刚好在那个时间点出现在钟夏的面前,就算不是她,也会有其他受害者。第二,楚渔跟他的原始挫折有关联,所以我觉得钟夏跟楚渔说的话,不是编的。他口中的同学可能跟楚渔有一定程度的相似,勾起了他某些压抑着的回忆。在这种情况下,他的精神不稳定,没有办法掩盖自己的内心,只能在施暴的过程中,剖白自己的内心。」
「报!」秦归忽然熬了一嗓子,搬着自己的笔记本,一屁股挤开了傅文叶,说:「我好像查到第二位受害者的身份了。」
他将笔记本转向众人:「年内失踪,并且有右腿骨折记录的女性只有一个。」秦归照着调查结果一字一句读出来:「吴娇,二十四岁,三月份的时候因为在某商场滑到导致骨折,在市三医院接受治疗。这件事还在网上闹了一阵,因为吴娇摔倒后没有第一时间让人送她去医院,而是赖在商场,要求他们赔钱,网友说她是故意碰瓷讹钱的。」
孟雪诚看了一眼林修,林修心领神会,马上安排人手去吴娇的住处提取DNA。
秦归将吴娇的个人资料传到他们邮箱里,接着说:「不过没有资料显示她和钟夏认识,他们的住处、小学、初高中,大学都不一样,毕业以后吴娇当了导游。」
苏仰侧了侧脖子,好奇问:「她是哪所高中毕业的?」
「开成二中。」秦归接着把一份就医记录传给他们:「不过吴娇去年就被开除了,一直没有找工作,除了吃父母的,就靠自己碰瓷讹诈。她患有抑郁症,甚至出现失眠跟幻听,看样子挺严重的,影响到她的正常生活。」
孟雪诚直接播了通电话去吴娇以前工作的旅行社查询情况,当他提到吴娇名字的时候,负责人的语气忽然一转,变得格外刻薄:「吴娇啊,当然记得了,她把我们害惨了!」
孟雪诚把电话转成免提,连忙问:「发生了什么吗?」
「上次她跟一个同事带团去雾海,五天四夜,结果第一天就给我整出了幺蛾子!那晚住进酒店后,她跟吃错药一样,说有人要杀她,要她偿命,一直在走廊上大吼大叫的,拦都拦不住。同事去拉她,还被她打了一顿。你知道这对我们旅行社的声誉有多大影响吗?酒店也跟着被传闹鬼,还说什么中了降|头。这个疯女人平时在公司说一些胡话就算了,第一次带团就出事,啧。」
孟雪诚皱了皱眉:「在公司说胡话是什么意思?都说了些什么?」
负责人想了想,道:「她胆子小得很,有时候让她一个人去仓库拿点东西都不敢,成天说有一双眼睛盯着她,不想让她好过,还问公司里的同事有没有看见那双眼睛。」当负责人回想起这件事,仍然觉得毛骨悚然,特别是吴娇常年面无表情,说话的腔调也没起伏,跟个机器人一样。要不是负责人的哥哥和吴娇家里有点交情,他根本不会聘请吴娇,作为一个导游,说话都不利索,还整天疑神疑鬼的。
要不是那段时间是旅游旺季,公司人手又不够,他们根本不会让吴娇去带团。
孟雪诚挂了电话,脑里一片混乱——一个钟夏,因为强|奸女同学而被捕;一个吴娇,重度抑郁症患者,两个人根本没有任何交集,偏偏死在了一起。
这一晚,所有人都在调查钟夏跟吴娇的关系,就连他们父母一辈都查了个干净,证明两人确实没有任何的共通点。
孟雪诚靠在椅子上,大脑几乎都要罢工了,他看着吴娇的诊断书,双指朝着平板电脑一划,放大了图片。
这份诊断书发出的时间是在七年前的十月。
孟雪诚突然来了精神,他坐直身体,将日期写了下来。
那时候吴娇大概是高二的年纪。
他把平板电脑放到苏仰的桌上,说:「吴娇在十七岁的时候就出现幻听跟幻觉了。」
苏仰目光一扫,说:「高二吗?对一个学生来说,常见诱发抑郁症的因素除了家庭环境、学业压力,就是朋辈关系。」
孟雪诚听懂了苏仰的意思,吴娇是独生女,她的父母,乃至亲戚们都宝贝着她,基本可以排除家庭引起的问题。其次,如果单单是学业压力,不至于让吴娇产生这么严重的幻听和幻觉,最大的可能就是朋辈关系。
「吴娇说有一双眼睛一直盯着她,她的第一反应是那双眼睛不想让她好过,这是典型的愧疚心理。」苏仰慢慢抬头看向孟雪诚,脸色冰冷:「那么她的抑郁症,就不是作为受害一方而产生的。」
第112章
如果一定要找到两位死者的共通点,最大的可能就是他们各自在高中时期,有不愉快的经历或者是遭到打击,导致他们产生了不同程度的精神压力。如果凶手以这个作为挑选受害者的依据,那么警方必须要了解死者在高中时期经历了什么才能锁定凶手的犯罪动机。
第二天。
9:15a.m.何明堂二中会客室。
张副校长将文件放到桌上,低下头露出那地中海风格的发型,唯唯诺诺地说:「两位警官,这就是钟夏的个人记录……钟夏嘛,挺乖的一个孩子。」
孟雪诚微笑接过:「好的,辛苦您了。」
张副校长连忙摇头:「不辛苦不辛苦,应该的,应该的。」他的肩膀和后背紧绷着,鼻头上渗出细小的汗珠,正襟危坐,目视前方,双手放在膝盖上。
孟雪诚粗略地翻了翻那叠文件,当他翻到最后的一页,孟雪诚眼神一沉,低声问:「为什么高一高二的资料是空的?」
张副校长浑身一颤,挂在鼻头上的汗水滑了下来,滴在深色的外套上。他的上半身陡然脱力,肥胖的身躯直接从沙发上往下滑,跪倒在地上。
苏仰和孟雪诚皆是一愣,还没想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就听见张副校长那粗犷的声音微微颤抖着:「我错了两位警官,我不该收钟夏他爸那点钱……我错了,两位警官行行好吧?我愿意把钱都上交给国家!」
孟雪诚:「……」
苏仰:「……」
孟雪诚将那叠文件摔在桌子上,顺着他的话,厉声问他:「怎么回事?」
张副校长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汗,脸色越来越难看:「警官,我就一时鬼迷心窍!真的!我入行三十年就收了那么一次钱啊!」张副校长觉得自己倒霉透了,怎么偏偏查到自己身上了,有些同行每年都没少收钱,照样吃香的喝辣的。
他活了半辈子就收了那么一次的钱!谁能想到隔了十年还被逮到了!
孟雪诚认真地看着他:「问你话就好好回答,别扯那些有的没的。」
「是是是。」张副校长咽了咽口水,有气无力地说:「那时候钟夏的入学试没通过,差了十来分,理论上我们学校是不能收他的,然后他爸就……就给了我一个红包……还让我在钟夏毕业前,偷偷将他的入学记录推前两年登记。我问过他为什么,他没说原因,就让我这样改,假装钟夏三年高中都在我们学校读。」
苏仰眼也不抬,只顾看着钟夏的学生照,他问:「钟夏为什么转进你们学校?」
「啊?」张副校长愣了一会儿神,汗水把衬衫全打湿了,支支吾吾半天都没个所以然。
孟雪诚再次出声:「问你话呢?没听见?」
「听见了听见了,我、我不是故意不说的,一时间没想起来……」张副校长几乎都要哭了,本来想就这样一笔带过的,没想到这两个警察连这件事都知道了,看来一定是盯上他很久了,连何明堂二中的收生规矩都打听得一清二楚。
他心虚地说:「因为钟夏是被上一所学校退学的,理论上我们学校也不能收这种操守德行不好的学生。真的我发誓……」张副校长竖起三根手指:「我们学校不收入学试没通过的和因为操守问题被退学的学生……就这两个规矩!我没说谎,不信你们可以问其他人!」
苏仰看完钟夏在何明堂二中的记录,没什么特别,跟普通学生一样,除了成绩差点,也挑不出别的问题。苏仰刚抬头,张副校长似乎看穿了他的内心疑问,立刻说:「资料上的东西都是真的!他在我们学校挺安分的,就是不怎么说话跟没有朋友……」
苏仰不想和他浪费时间:「钟夏是被哪所高中退学?」
张副校长一刻都不敢耽误,马上接话:「宏悦中学,我不会记错的!」
苏仰站了起身,多问了一句:「为什么不会记错?」
张副校长吓得眼睛都闭了起来,哆哆嗦嗦地说:「宏悦中学你们不知道吗?那可是状元工厂啊,我们市的高考状元有三分之一都出自他们学校。而且他们学校是完全封闭的,手机不能进校门,一个月可能就放半天不到的假,里面的人全是读书机器……压力特别大,每年都有学生跳楼割腕什么的,但成绩是真的好。钟夏这种应该是受不住压力才转校的,本来以为他在宏悦待过,成绩应该不错的,没想到……」张副校长意识到自己又扯远了,赶紧闭嘴。
苏仰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惶惶恐恐的胖子:「你好自为之。」
离开后,苏仰打了个电话回市局,简单地说了一下张副校长受贿的情况。剩下的事情就交给市局其他人去处理。
钟夏是半途转学的,他爸甚至要求学校造假,篡改了钟夏的入学时间。
他一开始是在宏悦中学读书的,如果是因为压力太大而转学,根本没有必要去篡改他的入学时间。
他们回到车上,根据导航仪,开车前往宏悦中学。
苏仰一打方向盘,转进偏僻的马路,远离着烦嚣拥挤的商业区。
孟雪诚说:「宏悦中学出过不少事,逼疯了不少学生,我小时候就听说他们学校有学生因为压力太大而跳楼自杀。」他瞄了一眼苏仰,说:「我爸小时候就爱吓唬我,说我不听话就把我送去那个学校。」
苏仰:「你是不想去,但是外面多少人争破了头,为的就是状元工厂这个招牌。」
「状元工厂」的招牌可谓是受尽家长的喜爱,学费贵一点都无所谓。而且宏悦中学的特点是全封闭式教育,对于那种没时间带孩子的父母,又想自己孩子成绩好,干脆把他们往学校里一塞,之后的事情全看学校,自己只负责掏钱交学费。在里面读书的孩子每天都是三点一线,教室食堂宿舍,每天五点半起床,十点半熄灯,没有其他的娱乐活动,生活的圈子只有这么几个小小的地方。
宏悦中学的教育方式自然有很多争议,不少专家直接点名批评这种填鸭式教育,完全忽略了学生们的心理健康,单纯把他们当成巩固招牌的工具。
很多学生都因为坚持不下而选择中途退学。相反,能坚持下去的话,多数都有好的收获。大部分从宏悦中学毕业的学生在接受采访时,都哭着感激学校,让他们成绩进步,让他们考上好的大学,没有辜负自己,也没有辜负父母,辛苦点也值了。
拐进另外一条马路,一辆救护车从他们旁边经过,随后停在红路灯的对面。孟雪诚习惯性地循着救护车的鸣笛声看去,眼神往上一扫,只看了一眼,瞳孔便凝住了。
临栖市第三人民医院。
孟雪诚说:「吴娇因为抑郁症在市三医院持续接受了一年的治疗,你记得秦归说她是哪所高中毕业的吗?」
苏仰一愣,把目光投向这所颇为残旧的医院,低声答:「开成二中。」
孟雪诚伸手一指:「市三医院的精神科很有名吗?」
苏仰心里升起了一点不详的预感,他知道孟雪诚在怀疑什么。市三医院的综合排名在临栖市根本不够看,精神科更不出众,可开成二中距离市三医院来回至少三个多小时,吴娇的父母根本没有必要费那么大的力气大老远带吴娇来这里看医生,甚至还坚持了整整一年。
孟雪诚特地打开吴娇的个人资料,上面写着吴娇是走读生,家就在开成二中附近……像吴娇这种需要长期服用药物,定期复诊的,为什么不选一家就近的医院?孟雪诚又查了一下资料,开成区不缺有名的精神专科医院,在吴娇家附近就有其中一家。
为什么他们要挑一家距离自己家很远,而且水平非常一般的医院?
孟雪诚给秦归发了条消息,让他查一查吴娇的学历有没有被修改过,在这之前,孟雪诚觉得自己应该不会怀疑死者的学历有假,可一旦有了钟夏的例子,他不得不起疑心。
这时,导航仪发出了声音,提示他们即将达到宏悦中学。
孟雪诚远远地看着学校,洁白的墙壁,洁白的墙壁,他好像看到了一座巨大的监牢,密不透风。
蔡霏是宏悦中学资历最高的三名老师之一,接近五十岁,任教宏悦中学超过二十年。她带着一副无框眼镜,嘴角下弯,这副不苟言笑的样子,光是坐着都能让人发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