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河清目光一暗,当即御剑朝着纪府而去。
裘建修抱着臂站在原地,神情阴鸷地瞥了瞥嘴,一脚踢翻了眼前用N能源特质的烟花罐头。
对受先辈庇护的,盛世的子民来说,他们不知连生存都举步维艰的绝望,只知烟花绚烂美丽,只嫌快活不够。他们刻意忘却了那为了他们的命,被无限挤压着生存空间的另一种族。他们是世界的中心,他们理所当然地享受着从另一个文明的命上榨出来的安平盛世。
纪府。
纪汉广书房。
书房外挂了八十一条灵力织就的示警线,线上系着传讯铃铛。一道疾风急吼吼地惊动铃铛,穿过户牖,吹起了案上平铺白宣的一角。
案前,一个相貌威严凶悍,周身的气质却端直温润的中年男子正执着一支毛笔,挥着蓝色云纹的袖子,在白宣上写字。纪汉广书房里的人,自然是纪汉广。
当第一缕风触及毛笔上的毫毛,纪汉广的面上就有了然之色。他当即搁了毛笔,用翡翠三趾龙镇纸镇在纸头,语气慈和地问了一句:今天怎么有空到我这儿来了,河清?
疾风入门的同时,一道身影出现在了书房中。这身影着一身不容半点尘埃的朴素白宽袍,头顶的冠带得不偏不倚,当前的神色算不上好看。
而能在地府大将军、六案公曹之一纪汉广的书房中做到这般来去自如的,便只有他唯一的子嗣,纪河清。
父亲,您早就知道了吧。纪河清单刀直入。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纪汉广不紧不慢地反问了一句。这让他看起来很平静,平静得好像二人是在探讨一个无关紧要的话题。
但纪河清知道,这绝不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话题,他手中提着一把收了鞘的剑,身上的锋利却并没有一并收进去:可这是一条条人命!您就那么无动于衷吗?
纪汉广摇了摇头,如每一个合格的长者一般,耐着性子引导:河清,身居高位,轻举妄动乃大忌。
我不想知道什么大忌,我只想知道为什么!纪河清打断了纪汉广的说教。
为什么有那么重要吗?纪汉广的声音依旧不疾不徐。
有那么重要?呵,人命关天,您问我重要纪河清用袖子笼着手,面无表情道,小时候,是您告诉我不能曲学阿世,要守死善道、独立不迁,也是您告诉我,要心存人间正道!现在我们在谈的,难道不就是正道吗?!
纪汉广又摇了摇头:河清,人的目光不只是向下的,也是向上的,身在高位,正道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锵
纪河清双手持剑,稍一用力,便从鞘中拔出了半口青铜剑。他将刃口对上,剑从对着纪汉广与他自己,声音平静:那您说,还能多复杂呢?像这口剑,本不过直来直去,剑身从未曲折,曲折的只是溅在剑上的血。复杂的不是正道,只是您的心吧,父亲?
纪汉广沉默了。
纪河清归剑入鞘,攥下虎口:一直以来您在我心中都是个不会向任何不平事低头的大英雄、大清流,严面于权戚,鞠躬于万民。可现在呢?高位、高位、高位!您怎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他眼眶微红地看着纪汉广,嗓音沙哑地喊出声来:我以为,您是最能理解我的!
儿啊,理解与选择,终究是不一样的。选择要考虑的,太多太多了纪汉广古井一般默立于原地,半晌,低低叹了一口气。
我不明白还有什么要考虑的。纪河清三步作两步走上前,一掌拍在了案上,语气愤愤,道理是死的,人是活的。难道我们就要这么继续考虑下去,这么装聋作哑下去,看着他们泣血恸哭无动于衷吗?那些替我们去死的人,又有何辜?!
翡翠镇纸当即被震得粉碎,碎屑扬在二人之间。像是银汉之隔。
纪汉广没有立刻回答,他背着手转过身,抬头去看案后的挂字。看着白纸上那硕大的义,他放轻了声音道:之前你还小,有些事,是我没有教好你。
他顿了顿,才继续道:这人啊,若是看得宽了,就需要无知了。因为有时候,无知才是规矩,才是王法。
无知是规矩是王法?真是纪河清攥紧了拳头,嗤笑一声,滑天下之大稽!
若是果真如此,这粉饰太平的规矩,这迫害生民的王法,又算什么规矩,算什么王法?
我告诉您,无知永远不会成为规矩与王法。它只不过是,愚钝懦弱之人不敢直面真相的借口!
纪汉广再次沉默了。
您为什么不说话?是因为心中有愧,无话可说了吗?纪河清漠然逼问。
你说他们何辜?纪汉广安静地看着那个义,看着那个纯粹的、沉重的、锋芒毕露的义,半晌,闭上了眼睛,好,我今天就告诉你。
对这个世界来说我们才是执棋之人,不是执棋之人却想在棋盘上自主纪汉广顿了顿,睁开了眼睛,缓缓转过身。
他的声音钝而有力:这就是辜。
话音落下之时,纪汉广的目光有如收拢了天地黄昏,一瞬间变得无比高大遥远,遥远得似乎成为了一个真真正正的、庙堂上的人。
他没有像纪河清这般持着剑,却更像是持了剑的人:如果我们的生需以他们的死为代价,不管他们有没有灵智是哭还是笑,他们活着,就是罪无可赦!
一时间,空气变得无比沉重。沉重得恍若庙堂里天地众圣的眼都落在了这窄小的居室里,沉重得连一呼一吸,都寸步难行。
纪河清的手上青筋凸起,他踉跄着后退了三步,惨笑出了声:世人都道你纪汉广斩穷奇,下边疆,为民疏奏,乃真君子。
原来哈哈哈哈,原、来、您、也、是、一、样、的、啊。他笑着,却比哭还难看。
笑完了,他一点点直起腰,满面寒肃道:匹夫本无罪,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他伸出一只手臂,语带轻嘲:您看这世间,果真像是恶鬼横行、见不得光的阴间。所有人都在替地府睡着,又有谁,替他们醒着?
纪河清深吸了一口气,看着纪汉广:父亲,有的人活着靠吃喝拉撒,有的人活着靠一根骨。有的人可以为吃喝拉撒低头弯腰无数次,可对有的人来说,低头弯腰就是要了他的命!
烂掉的根不会因为路过之人瞎了眼就停止散发腐臭。人活一世,在昏聩里浑噩度日,又有何用?纪河清一字一顿道,既然没人替他们醒着,我来!
说到这里,他一挥衣袖,当即向着书房外走去。
纪汉广沉默着没有阻止,在纪河清走到门口时,他终于开口了:
河清,人世浩荡,穷通相移,选择即为放弃,得到即为失去,维护亦为伤害。这杆秤的一端,是我们,这杆秤的另一端,是他们。同样是为了生存,你增加任何一方的权重,都会导致另一方趋于灭绝。你要清楚这一点。
我会让两方平衡,而不是任何一方苟活。这才是我追求的正道。纪河清只是道。
即使这条路上,只有你一个人?
gu903();纵死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