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见不到,她也并不觉得与他距离遥远……这大概是如今她生活中最大的变化,要牵挂一个飞来飞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飞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出现在面前的人。OC
廉洁几乎隔两天就会跟她通报新书的进展。万幸从走到封面设计这一步开始,就一切顺利,接下来每一步都顺利到令她们统统觉得不可思议。当廉洁从印刷厂发给她第一张印制出来的封面照片时,她顿时百感交集。几年来的默默努力和心血都托付在这本书上,它见证了她在低谷中近乎信仰的坚持。她现在非常期待能在书店里见到这本美丽的书。也非常期待能再次见到A教授。
雷伊则每天都给她发来问候。问候语花样翻新,每一天的对话框里弹出来的都是新鲜好玩儿的表情,让她心情愉悦。不过雷伊真正的目的当然是催要书稿。幸运的是,童书的翻译同样很顺利。每天晚上走进书房,翻开书稿开始工作的那一刻,几乎是她一整天里最期待的时刻。不出意外的话,她会在寒假到来之前交稿……然后开开心心地去参加A教授的新书相关活动。她甚至已经计划好,作为随行翻译陪A教授逛一下她三十年前曾经逛过的那些大大小小的北京胡同儿,陪她重温故梦,陪她重新认识这个古老又新鲜的城市,就像在爱丁堡时,A教授借给她一杯又一杯咖啡的时光,给她讲述那里的传奇和故事。
这些日子她每次去苏记,都会买到拿破仑蛋糕。那简直像是专门给她留的,一进门,就刚刚好有两块拿破仑蛋糕在等着她。Sukie总是说范老师最近是因为运气很好所以心情也格外好,她则认为大概是心情很好,所以运气才好了起来。有时候她会在苏记要一杯咖啡,一边喝咖啡一边吃完那块拿破仑蛋糕,看着已经暗下来的街上人来人往,她会想象某一天下了雪,在飞舞的雪花中,行色匆匆的人们,在雪落到面前时,那一丝丝惊喜的惊喜和雀跃……这世上大概很少有人不喜欢雪吧。
Sukie说也不见得。
她就不喜欢雪,所以要重回校园,一定选冬天不会下雪的城市。Sukie说范老师,我决定明年再考一次研。
Sukie要继续学业,静侬一点都不吃惊。唯有在此时,她是有为人师的自觉的,很喜欢看年轻人读书上进。是的,这个时候她又有点像八十岁的老人家了……静侬连着几天把自己家里零零散散收来的西班牙文书籍和一些Sukie可能需要的书打包得四四方方的,带去苏记送给Sukie。看着苏老板故意苦着脸跟人家抱怨女儿一把年纪还要去读书、扔下老父亲独力支撑这间小铺子,总是忍不住要笑。苏老板对女儿的宠爱和支持在心里压在行动上。她看着父女俩时时斗嘴,会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来。
不过这个念头实在有点太惊人,她只当自己当时被手里的马卡龙甜到突然两眼昏花失去理智了,果然还是不应该贪甜多吃这一口……然而接下来连续好几天,这个念头总会在她不经意的时候冒出来,又要吓她一大跳,以至于在办公室里填着填着表格,都会突然抬起手来拍一下额头。有一次拍得过于响了,吓得坐在她对面的章老师抬起头来看着她被拍红的额头目瞪口呆,连问小范你怎么了……能怎么了呢?当然是发昏了……
这些小事情,让静侬的生活充满了乐趣和希望。一点都不像过去的那几个冬天,总让她想像熊一样去冬眠,并且不再醒来、看不到下一个春天也没有关系。而如今她不但享受着冬季的寒冷,期望着冬天最美的馈赠——雪花,还很期待春天的到来……待万物复苏,一切又将有新的变化吧?
还有近在眼前的外祖父的寿宴……
静侬为了外祖父的寿宴特地去选了一件好看的礼服。
考虑到场合,她没有选复杂华丽的款式。不过她并没有想到,这件礼服最终没有派上用场。当时她自然不可能料到这一点,选礼服的时候,很花了点心思,也试了很久、试了很多款式。
她去选礼服的那一天,沈緖楷刚好在香港出差,转天他要去洛杉矶。因为出差,他不能来参加外祖父的寿宴。原本静侬也觉得他们的关系似乎并没有进阶到这一步,也许明年这个时候更好——沈緖楷和外祖父之间的感情是很好的,好到完全可以撇开她论交情。因此沈緖楷出席外祖父的寿宴完全无可厚非,即便是再小范围的庆祝,也应该有他一个席位。当沈緖楷说他有公事不能来,反而让她微微松了一口气。
这种情绪她一时无法解释。明明她是希望能快些见到沈緖楷的。
不知道通话时沈緖楷有没有听出来……她已经尽量小心翼翼地不表现得太明显了。
有这种情绪让她在接下来几天对沈緖楷总有点愧疚,忍不住和藤子倾诉。藤子倒很看得开,觉得她大概类似于得了“婚前恐惧症”一类的毛病,虽然确定恋爱关系完全没有问题,恋人和家人熟识也完全没有问题,只是当恋人和自己要一起走到家人面前去,还是有些害怕的,因为从此之后,只需要向彼此交代的一段关系,变得更加复杂,开始和结束,有必要的话,都要给家人一个理由了……当然对范贝贝来说,家人的反应可能真的不是那么重要。藤子笑嘻嘻地说。所以范贝贝出现这种症状,实在是有些出乎人意料,不过这些迟早都会克服的。
藤子说了这些话等于没说,难道她会不懂这个道理吗?
可她就是没能克服……藤子安慰她说再过阵子会好的,毕竟刚刚开始,虽然……有的人已经进入状态很多年,可有的人确实才只是一个猛子扎进池塘,缓过来还需要点儿时间。再说,那毕竟还是个有外人在的场合。
一起面对家人是一回事,作为家人再一起面对外人又是另一回事,这是难度系数更高的选择。
藤子开玩笑问难道沈緖楷还不够级数么?有这么个男朋友傍身,不要太矜贵。
静侬想一想,如果为了炫耀什么,身边站着沈緖楷这样的人,那可真是再完美不过了……不过奇怪的是,藤子在这么问之前,她从没意识到这个现实。
藤子说如果不是了解你为人,我可能会以为你在说假话。沈緖楷的确好到让我妈那些丈母娘乐意拿十个八个柯正杰去换,你知道吗?
那你同意换么?静侬逗她。
藤子说反过来我可能考虑下,不过这是不可能发生的,所以绝对不会换……她还笑着说你知道吗,我妈妈知道我和老柯在一起,哭得梨花带雨、地动山摇。我妈那个人你知道的,标准外貌协会成员,就算是院士加持科学家加冕,也抵消不了比我大将近二十岁给她的冲击,说过几年显年轻的老丈人和女婿走在一起,看着像兄弟怎么办?藤子说我都要气出病来了,我跟我妈说那就不走一起,咱们各过各的,嫌我们老柯老?我不嫌他谁有资格……我妈妈真的太讨厌了。
静侬反过来要安慰藤子,想想柯老师滕家妈妈挑剔过年龄又挑剔性格还挑剔职业,实在是为他抱屈。想一想沈緖楷在自己家里将来的待遇,大约是不会这么惨的……她还想不出来家里谁会反对沈緖楷。
沈緖楷人不能到场,礼物早就送到陈家。他没有跟静侬说送的是什么,外祖父见到静侬的时候也只是说收到了楷楷的礼物,没有具体形容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但送的人和收的人都显出了十分满意的样子……静侬忍住好奇心没有问。那是属于沈緖楷和外祖父之间的情感联系,她愿意给他们留点空间。
除了这些,还有那么一点两点不那么令人愉快的消息,还有那么一件两件不那么让人痛快的事。比如姜山终于还是找到了她,试图跟她讨要宗小苔留下的部分遗物,确切地说,是那个笔记本。静侬一眼看穿他的意图,明确拒绝了他的要求。她知道姜山根本就不是像他所说的惜人惜物,而是担心宗小苔留下什么对他前途不利的证据。不管是文字也好图像也好,他都想攥在手里,甚至销毁。这让静侬觉得难以忍受。她表现出了从未有过的尖酸刻薄甚至歹毒,将姜山骂到狗血淋头,从此不敢再找她讨要什么东西,甚至在那天之后,不管是见了她的人还是见了她的车,都要尽量避开。
静侬头一次体会到了做“泼妇”的痛快。
她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对此上瘾,但是知道了对付猥琐的小人,有时不能斯文。
宗小苔的遗物她封存之后就没有再打开过。姜山这一来,倒是提醒了她,起码应该将笔记本拿出来充充电。可是转念又一想,人都灰飞烟灭了,做这个又有什么意义呢……宗小苔对自己对这世上的所有人和物事都没了留恋才离开的,早就不在乎这些身外物了。再说,就这么保养,又能保养几时?还不是迟早要变成一块砖头样的废物么?
一块也许藏着很多人的秘密的废物……
到了外祖父生日这天,静侬一早起床,就先打了电话过去问安。
陈老爷子很高兴,说贝贝每年都是第一个。
静侬很高兴。
不过她也知道,有时候外祖父也是哄她开心……她十几岁的时候就知道了,就算她不是第一个问安的人,外祖父也会这么说。这是属于贝贝的独一份儿的宠爱。
不过静侬头一天晚上并没有睡安稳,大约因为没有接到沈緖楷预先说要打给她的电话的缘故。沈緖楷说好打电话来的时候,电话就会如约而至。她习惯他的准时和严谨之后,失约这种异常情况一旦出现就让她忐忑。只是晚间她太困了,没有给他打通电话,又没等到他回复留言,她就先睡了。
早上起床,她莫名有点焦躁和心慌。看到沈緖楷的留言,解释昨天开会超出预计时间了才没能如约给她电话,那心慌也没有完全消退,反而像是被什么符咒暂时封印在了一个角落里,让人不安。她问沈緖楷,在洛杉矶一切都顺利吗?沈緖楷问她怎么会那么问,说他那边都挺好的。她也就没有再问下去。
也许是她的含混和犹疑显得更像是想念和不舍得,沈緖楷问她是不是想见他了。
她不假思索地说是。
的确是的……沈緖楷说很快就能见面的。
她在心里叹气。
他说的很快根本就没有任何保证……他若是有时间,也是首先要回北京去探望叔叔的。她对这一点很理解。也许,他不方便过来的时候,她也满可以去看他。
沈緖楷跟她话说到一半就被叫走了。想到那边时间正好颠倒,这么晚还在工作,她不是不心疼的。可是又能怎么样呢?他是必须全力以赴、无所不能的沈緖楷呀……
因为心慌,她选择了走路上班。
进了图书馆,闻到书库里书籍那带着一点点尘气的味道,她奇迹般的恢复了气定神闲。
她暗暗笑自己疑神疑鬼的,原来不自觉间,另一个人已经可以这样牵动她的心神……然而下午,正当她计划着下班之后赶快回家换过礼服就去赴宴,突然接到了大禹的电话。
那种心慌的感觉忽然重新袭来,她握着手机,眉头皱紧了。
她立即意识到一定是修任远遇到了麻烦。
以修任远的性子,如今遇到再困难的情况,也是不会向她开口的。大禹却是为了兄弟能两肋插刀的,求人又算什么?他不怕丢脸碰钉子的。
静侬接听电话,果然大禹的语气简直气急败坏。大禹这人很有点聒噪。她与大禹接触过几回之后,已经很熟悉他的这个特点。说话嗓门大,嘴巴很开,讲什么都没什么顾忌,是个又粗鲁又直率的年轻人。不过这么气急败坏,也有点超出她预计。大禹甚至有点语无伦次,他四周的环境又很嘈杂,背景里吵吵嚷嚷很多人在争执,静侬要在这种情况下辨听他说了什么,是在有些费劲。大禹的话颠三倒四讲了三遍,才跟静侬说明白——修任远把陈润涵打伤了,现在两个人都被带到了市南分局。陈润涵告修任远持械伤人……麻烦在于,如果认定故意伤害,那修任远马上到期的假释会被撤销,就得回监狱里去了。
大禹真的急了。
静侬听着大禹那几乎破了音的调子,却越来越冷静。
她问清楚他们现在的具体地点,让他等一下,别着急,等会儿警局门口见。大禹把“陈润涵不要钱就要他进去”“赔偿的钱我会想办法,范老师你来劝劝陈润涵吧”又重复了两遍。
静侬应了一声,挂断电话,一看距离下班时间还差一小时,收拾好东西马上去主任桌前解释了一下,说有急事要请一会儿假。得到许可,她几乎是立即跑出了办公室。一屋子的人都有点吃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值得文静的范老师一改常态,只有李晴晴猜到了些。她想起静侬今天没开车来,紧跟着就出来,跟上来叫住静侬,问她去哪里,开车送她过去。
静侬本想拒绝,可是想想从这儿走出校门打车还要好远,累到罢了,晚到一会儿不知道事态会发展到哪个地步。陈润涵的性格她太了解了。他说要把修任远送进去,那肯定不是说说就算了的。他是真的会做到……静侬想到这里一阵火气就蹿了上来。既生陈润涵的气,更生修任远的气——陈润涵的糟糕行径不是一日两日了……她提示过他防备陈润涵。虽然让他防备这种话说出来,她也觉得磕碜,毕竟找麻烦的是陈润涵。没能力让陈润涵收手,劝修任远防备么?
李晴晴看静侬脸上阴晴不定,倒一路上都忍住了没有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在把车停到警局门前的路边时,跟静侬说,她要陪她进去。静侬拒绝了,简单和她说起纠纷的是她表哥和同学……两边都不会伤害她的,让她放心。李晴晴犹豫了下,因为惦记着Ruby,也就没有继续坚持。她等着静侬进了警局大门,看到她和那个高壮的年轻人碰了面,认出他是上回在炉包铺见过一次的那个小伙子,不禁叹了口气——小范凡事都妥当,让人放心,只有她这几位同学,真不知前世是何方妖孽,这一世扎堆儿来闹妖,闹得仙女一般的小范时时灰头土脸,险些变回村姑,也看着让人不放心起来了……
静侬看李晴晴开车走了,又转向大禹,皱眉问道:“陈润涵就这么说的吗?”
大禹点头。
大禹脸色铁青,已经气得要五官移位了。
他这会儿跟静侬说的事情经过就比在电话里清晰也详细多了,显然看到静侬出现,不管是不是能帮上忙,总归让人看到希望了,他也冷静了些。
“……真的,范老师,我们够夹尾巴做人了,就是怕这个裉节儿上出丁点儿事,老修就算前功尽弃了……可是我们再小心,这挡不住陈润涵那疯狗算计不是?他今天绝对、绝一百个对是故意陷害老修的,就等着老修上当呢……你说他勤不着懒不着跑我们跟前儿修车干嘛?他那车还用我们这档次的修车厂啊?他就是心情不好,中午喝的酒也还没完全醒,卡着时间来欺负老修……说持械伤人,那刀就不是我们的,是他的……不过该怎么说怎么说,老修也确实冲动了。陈润涵那臭嘴,牵三绊四说些有的没的,老修哪受得了这个?老修那脾气上来,马上脑子昏掉,下手太快,等我反应过来,tm陈润涵都跟死狗似的了——其实他伤得不重,可是他跟警察熟啊!打人是事实,刀具也有,还有证人——就陈润涵几个狐朋狗友——我一个顶不了什么用啊!真的,范老师,今天老修没事就算了,有事,回头我就跟那帮王八蛋少爷胚子拼了……”大禹气得跺脚。
静侬让他声音小一点、别冲动,又仔细问了他些细节,比如事情发生的具体时间、位置,还有监控镜头的位置。大禹哭丧着脸,有的问题能回答上来,有的问题像监控镜头的情况,提起来他简直要哭,说厂里的监控有时候不太好使,倒霉催的出事的那段时间刚好就是不好使的时间段……警察也说了,看这寸劲儿的……不过经常也想办法调了周围几个角度的监控,包括天网的还有对面街上店铺的,正在分析。要命的是分析过了的都没拍到什么有价值的影像,偏巧隔壁五金店的镜头就捉了两个身影,还就是修任远手里握着刀的……“那跟谁说理去!”
静侬听着,心里大概有数了。
gu903();陈润涵是有备而去的……她不知道陈润涵为什么挑这个日子。今天是外祖父生日,他按理说不应该这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