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侬叹气,说可不是嘛。
难得她父亲回来休息几日,过两天又是周末,除了春节,这几乎是这几年父亲在家停留最长的时间了。春节因为总有亲朋好友互访,家里嘈杂,人也劳累,远不如这样短暂的假期能获得更多的休息时间,父女俩还能坐下来聊聊,一起吃顿饭、喝杯茶……也说说母亲的坏话。
她还有点期待呢……她想着,不知道要不要告诉父亲她和沈緖楷的事。
还没告诉父母和家里人她打算和沈緖楷试着交往,竟然已经发展了亲密关系。这虽然不是需要跟任何人交代的事,总归是……跳了几级台阶,不晓得会不会让他们担心。
静侬在办公桌前坐了一会儿,下了决心——见机行事,该说就说。
她打开对话框跟父亲聊了几句,跟他约好晚上一起吃饭。听到父亲问她想吃什么,晚上他过来给她亲手做,她托着腮想了一会儿,说吃什么都好。她忽然想起来问爸爸见过Luna没有,要是提早到了,要小心些,不要吓到它。
范爸爸发了条信息回来真是乖女儿,不担心爸爸会被狗子咬伤,担心狗子被吓坏!
结果父女俩一起笑。
工作时间一到,静侬关了对话框,开始做事了。
午饭她照旧和李晴晴她们一起去食堂吃的。天气冷,她们特地去喝了羊汤。几个人一身膻味从食堂出来,被冷风吹了好一会儿,那味道才散了。静侬要去出版社见丁老师,在路口和她们分开,往校门外走去。
才走了不远,听见有人大声喊她范老师。
她站下来,看到那辆熟悉的旧货车,“大禹?”她往车子里看了看,副驾驶位上没有坐修任远,倒不觉得意外。
大禹问她去哪里,“捎您两步路?”他大大方方地问。
“那就谢谢啦。”静侬也大大方方地上了车。“过来拉货么?”
“嗯,上回给他们拉实验器材,满意的很,这回到了新的也喊我了。老修今天在修理厂有硬活儿,出不来。反正也不那么难搞,我就自己来了。”大禹说。
静侬点头。“修任远这些日子怎么样?”
“就……也还成吧。喝酒比以前凶,不过我会看着他的。”大禹说。
静侬又点头。
她上次见大禹,还是在医院停车场。大禹送修任远去探视。他们在停车场说了几句话,那会儿大禹就挺担心修任远的。不过他也说了,反正哥们儿也没别的本事,要是看他不小心跌了,拉他一把还是能做到的。
“……补偿款还剩了些。就你们那女同学,医药费不是还报销了些吗?好像学校也有一点人道主义的什么钱……所以也没花他很多。剩下那些钱他自己没留,都给他舅舅了。他说本来房子也是归舅舅的。他舅舅和舅妈人也蛮好的,说那钱收下了,不过给他存着。将来他也还是要成家的嘛……舅舅说让他过阵子也去广州。他表哥的生意好像做得还不错。我寻思呀……范老师你说呢?”大禹忽然问。
静侬轻声说:“看他自己的想法吧。换个新环境也好,尤其还有熟人照应。”
“可广州夏天多热啊!要我可不去。”大禹笑着说。
“但冬天也不冷啊。”静侬也笑。
“倒也是。唉,他要不走啊,我们反正修理厂的活儿也干不长,还得另找下家……老板这日子最近也挠头。”大禹说着也叹气。
车子开出校门,大禹问静侬该停在哪儿。
前面就是出版社大门,静侬指了指那边。临下车,她问:“是生意不好吗?”
“不是,生意老好了。就是吧,”大禹脸上的表情有点别扭,似乎犹豫该不该说。“反正就是,干不下去了就是了。唉……”
静侬看他欲言又止,倒是也猜到了几分原因。她知道这儿不方便停车太久,赶快下了车,谢了大禹。
“范老师我走了啊。有事儿您招呼我。”大禹说着摆摆他那沾了好多灰尘的手。
静侬微笑点头。
大禹的小货车蹦蹦跳跳地走了。
大禹给她留过电话号码,说以后车子有问题或者有什么其他的事儿,比如搬搬抬抬的,尽管打电话找他。
静侬把号码存了,倒也不是想着以后要让大禹帮忙干什么。
大禹说的情况,她一点都不意外。
他们的老板姓岑,名下产业可不少。除了汽车修理,还经营二手车,也还有些大大小小的业务。有些业务不在台面上,却是他主要的利润来源。大禹讲的那个修车厂只是岑老板拥有的数个修车厂中最不起眼的一个,设备旧,不过占地面积大,靠近城中村,马上就面临改造,地皮的价值比修车厂的业务可值钱多了……这也是为什么明明也赚不了多少钱,岑老板还是留着那个厂子。岑老板有个绰号“岑四儿”,背景复杂。不过不复杂也做不了三教九流的生意。他对修任远和大禹这两个工人到目前为止还不错……他们两个尤其是修任远帮他做了很多事。
静侬想到这些多少有点头疼。
修任远到下个月假释期就满了……在这之前出点差错,可不是小事。
但她觉得修任远应该不会出什么差错的。
“小范!”丁老师从办公室窗子里看到静侬,叫了她一声,招手让她快点进屋。
静侬笑笑,推门走进去,再往里走,丁老师已经在办公室门口等她了。
静侬跟丁老师进了门,看见一旁的小桌子上摆了茶具,有三只杯子,就问丁老师还等谁来吗?
门被敲响,进来一个高个子年轻人,修眉朗目,神采飞扬的。年轻人进来就喊大姨,静侬就知道这是丁老师的外甥了。她立即明白过来,丁老师这是要给她牵线搭桥了。难道丁老师说的有好事儿是这个么……她不动声色,只微微笑着。丁老师给他们介绍,她又和气又大方地跟对方聊了一会儿。不久年轻人借故告辞,丁老师就笑眯眯地看看她。她也笑眯眯地看着丁老师。
丁老师是很熟悉她的,这时候看她神情,恍然大悟,问道:“小范你是有在交往的人了吗?”
静侬点头。
“什么样的人呀?”丁老师脱口问道。“我前儿和陈校长通电话,她还说你没有男朋友。”
“是认识了很多年的人。我高中的学长。最近才确定的关系。”静侬轻声说。她微微笑着,脸是有点热,想必这会儿也是红的。“我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跟我母亲讲。”
“唷,那怪不得的。既然是这样的人,知根知底儿,家里也放心些……那应该很快定下来了吧?”丁老师微笑道。“什么时候带来给我们看看。你看中的人,一定是很好很好的。”
静侬微笑,想了想,说:“以后吧,以后有机会的话。”
丁老师看起来很欣慰,并没有因为牵线搭桥没有成功而有半分的遗憾或者不满意。静侬知道她待自己的这份儿心向来是真诚而不掺杂念的,因此格外感动些。两人坐着又喝了会儿茶,聊了下手上的工作,丁老师也讲了些退休后的计划,其中一样社里打算把她返聘回来,这样她就能继续做喜欢的编辑工作了。静侬听着,又替她高兴。丁老师小声说要是找到好的选题,一定要派活儿给她,不准她因为谈恋爱啊结婚啊就不接。
静侬笑着答应。
离开出版社时,静侬抱了一摞书。
稍稍有点沉,但因为心情莫名好起来,走了好远的路,一点都不觉得累。
她走到车边,开了车门将书放进去。
锁了车门,往图书馆走的路上,忽然一辆车子加速驶来。她吃了一惊,赶忙站下,待看清车子,眉头不禁皱得更紧。开车的是姜山,而那辆车子,她也不会忘记的,是他如今的太太成艺的……她看着姜山从车上下来,回头望了她一眼。
姜山显得比以前憔悴了些,不太像那个意气风发的名教授了。
不过官架子似乎起来了些,因此看起来,更让人有种说不出的厌恶感。
静侬放慢了脚步。
她看得出来姜山是想跟她搭讪的。之前也有几次,他是找机会接近她。她不知道姜山到底有什么目的和理由这么做,但是她绝对不想跟他有半丝半缕的联系,蹦星儿都不可能……见过鬼还不怕黑么?
姜山是个聪明人,不会看不出她的意思来。
果然,看她放慢脚步,他也识趣,转身先进了图书馆。
静侬回到办公室,心里仍有点不舒服。
还好因为跟父亲的约定,让她对下班后的时间有所期待。
好容易等到下班,她迫不及待回了家。
还没停车,就看见陈润涵的车子停在大门口——这样恰恰好堵住门,也只有他会这么干。静侬又有点生气又觉得无奈,只好费点劲小心把车开进车库。关车库门时往外看了看,看到父亲的车停在斜对面。看到车子都觉得开心,静侬脸上露出微笑,小跑着进了院子,就听见Luna在不停地叫唤。她想着一定是陈润涵欺负Luna了,不然就是父亲和Luna不对付……赶忙快些进门。可门一开,Luna冲到她面前的同时,她终于想起了更重要的事——早上出门匆匆忙忙的,她没来得及收拾家里。虽然她的卧室别人是不会进去的,但是……门厅里的拖鞋,厨房里晾在外面的酒杯和餐具……她在心底哀嚎一声,求圣母玛利亚和观音菩萨保佑,父亲,还有大头表哥,千万不要在她主动交代之前,看出什么蛛丝马迹来。
“爸爸,哥哥!”静侬摸着Luna的头安抚,冲里面叫道。
*作者最后修订时间:2020-07-31
第78章冬天里的冰糖桂花炖梨(五)
尼卡2020-07-31
她目光迅速在门厅里扫了一眼,一看地上除了并排的两双男士皮鞋,显然是父亲和表哥的,并没有其它的杂物——可是要命的是,她想不起来究竟这是自己出门的时候顺手把拖鞋都塞进鞋柜了,还是……
范爸爸穿着围裙从厨房里走出来,笑眯眯地看着女儿,说:“回来啦。下班很准时嘛。”
静侬轻声说:“没什么事耽搁,路上也没堵车。”Luna在她脚边,像是有恃无恐,叫得更大声,不过不是冲着范爸爸,而是跟着出来的陈润涵。
陈润涵手里那了一只瓷碗,里面装的是炖梨。他拿了勺子,一边吃一边往外走,瞅了瞅静侬,起脚虚虚地踢向Luna,说:“这会儿胆儿壮了,刚吓得躲起来。”
静侬不乐意,看看Luna一边往后退一边叫。皱眉道:“你来之后干嘛了?是不是吓唬它了?谁让你吓它的!”
陈润涵口中含着炖梨,要说话没说出来,范爸爸笑着说:“没吓它呀,不过我们进门架势大了点儿,它有点害怕,就叫唤,涵涵呼喝了它一声。小家伙脾气还挺大,一点不服气,跟在涵涵屁股后头一直叫。”
“都是给贝贝惯的。”陈润涵终于咽下去那口炖梨,跟姑父告状。“惯得跟她一样脾气大。”
静侬瞪他一眼。当着父亲的面她才不想跟表哥斗嘴,显得很幼稚。好在Luna看她回来了,像有了主心骨儿,重新获得了安全感,脚跟脚地跟在她身边,很快就完全安静下来。静侬上楼去换衣服,Luna也跟上去。回到房间里,静侬看一切都还保持原样,稍稍松了口气,赶快收拾了一下。幸好沈緖楷有随手将自己东西归置妥当的习惯,他换下来的衣服早就叠好放进洗衣袋里了。早上走得那么匆忙,想起来这个没有处理的时候已经在高速上。他说拜托她处理掉。怎么处理……她有点挠头。他的意思是扔掉吧?还是销毁?这个要去问他吗……扔了还是销毁会不会太浪费了?这个人像是在野外活动惯了的猛兽似的,为了不留下自己的痕迹,习惯了掩埋。
静侬收拾着东西站下来,想到自己被这个微不足道的小问题弄的心慌意乱,又是好笑又是有点跟自己生气。
她站在房门口看看,觉得差不多了,正要下楼,又发现自己还没换衣服,赶忙随便抓了件来套上就跑下来。
她还在楼梯上,就看陈润涵在准备往外走,手里还拿着一只刚出锅的海虾天妇罗在吃。
静侬问:“干嘛,这就要走呀?”
陈润涵没好气地说:“又不受欢迎,为什么要留下?当然要快点滚蛋了。”
“谁不欢迎你了。”静侬皱眉。
陈润涵撇了下嘴,说:“我还有局。过来是见姑父,跟他聊几句的。”
“又遇到什么人生难题了,找我爸聊?”静侬跟出来送他。
陈润涵换好鞋子,转过身来看着她。
他不说话,只是盯着静侬。
静侬原本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被他盯这一眼,忽然有点不安。“干嘛?”她嘴硬。
陈润涵摇晃着手里的车匙。那车匙在他指尖飞旋,看得静侬心烦意乱的。
他倒没说什么,只是握住车匙,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说:“走了。”
静侬要出去送他,被他回手一下子把脑袋推回门内。Luna又大叫起来,追不出去,跑到旁边落地窗前冲着院子里吼,静侬跟过去,看见陈润涵又是叫又是骂Luna你这个小没良心的,要不是我,你还能在这家里!他作势捡了个石块扔过来。Luna跳起来冲他乱叫。静侬怎么阻止都没用,只好任它叫了一会儿。Luna看不见陈润涵的身影,才停止了吠叫。静侬看着它,小声说小家伙你怎么这么记仇呢……Luna歪头看她。她笑着揉它狗头,带它去厨房看父亲做晚饭。
“涵涵走了?”范爸爸问。
静侬洗洗手,要给父亲打下手。范爸爸让她一边儿坐着等,静侬拿了个苹果啃了一口,坐在高脚凳上。刚坐下来,想起这个位置是沈緖楷昨天坐过的……他好像每次来,坐的都是这个位置——当然其实总共也没有来过几次啦……她啃着苹果,脑海中像放幻灯片,出现一个一个场景,都是他的样子。
“啃着手了。”范爸爸忽然说。
静侬回神,看手指上沾着苹果汁,早不知道多久没啃着苹果瓤了……她忙啃了一口大的,说:“陈润涵好像是心情不太好的样子哎……”她说着,仔细一想,陈润涵这大半年心情几乎就没有好过。这里头有他自己的原因,也有外界的因素,当然主要其实还是他自己造成的。可是别人的话,他总也听不进去……她轻轻叹了口气。
“他找我聊了聊,好像还好一点了。”范爸爸说着看看女儿。“最近没空关心他?”
静侬鼓腮。
范爸爸笑道:“吵架了?你们两个从小感情要好,吵架斗气拖不过三天。”
“他是哪方面有烦恼呀?”静侬忍不住问。
“哪方面都有。”范爸爸做的主菜是寿喜锅。端上桌来,静侬马上扔了苹果。范爸爸笑着看她开开心心准备吃饭,等了会儿,才说:“你有空关心一下他嘛……他有心事也不是总能说出来。我又不能经常在家。”
“知道了。他呀……”静侬想抱怨几句,想一想,跟父亲说似乎也不太合适。陈润涵的确有很多地方做得让人看不下眼,不过跟父亲的感情可真很好。父亲很疼陈润涵的。她不忍在父亲面前批评陈润涵。“那我回头找他聊聊……要是他愿意的话。”
范爸爸笑着点头。
静侬问他最近工作忙不忙,又问起母亲来,说到给外祖父做寿,她听父亲说:“上午去看老爷子,正好你舅舅他们都在,正式定下来了。寿宴在玺园办,不多请人了,除了咱们自己家人,还有几位,都是熟朋友,年轻的年长的都有。你未必认得,我也不熟,不过既然是给老爷子做寿,老爷子高兴请谁就请谁、高兴受谁的招待就受谁的招待,咱们到时候给老爷子庆寿去就得。还有,要紧这些日子咱们都别招老人家不开心——我刚也这么和涵涵说的。他前儿才惹老爷子发了顿火。就是因为做寿,他出的主意让老爷子不爱听了。”
静侬听父亲说着,想到陈润涵那天给自己打电话时说到的,点了点头。这一出,弄不好又牵涉到李小超。这气斗得没完没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尽头呢……真让人头疼。提到玺园,她也知道那个项目,也就知道寿宴上来的外人大约都有谁。外祖父退休之后也依旧扶持很多人的事业。他做寿,借个清静的地方倒是好事,不然张扬开来,不知道场面又要搞多大。本来舅舅夫妇就是好热闹和排场的人。幸而有外祖父压阵。那天她在病房听外祖父和李奶奶说话,有几句就是讲这个。李奶奶和外祖父意见一致,都不欲张扬,理由是又不是整寿,没必要铺张……她听着,觉得李奶奶讲话的确能讲到外祖父心坎儿上。
然而静侬想到今年的寿宴,本来属于外婆的座位上坐得就是另一个人了,还是觉得心酸。
范爸爸看女儿低着头,几乎停了筷子的,猜到她心思,沉默了一会儿,故意用一种轻松的语气说:“Luna还蛮喜欢我哩。”
Luna听见叫它,在外面抬起头来。
静侬看看它,微笑道:“我妈说Luna是丑东西,爸爸你觉得它丑吗?”
“哪里丑!我们Luna最好看了!”范爸爸故意大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