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娘子今日也是气质昳丽,清新可人。”谢凤云被簇拥着在宫娥的带领下坐在前排的位置,如今与她靠近的还有顾静兰和柳文荷以及周太师家的周三娘子周云舒。三人衣着不是时下艳丽奢靡之风,尤其是柳文荷,一身浅绿色荷叶纹裙,下裙摆微微散开,配上乳白色藕丝琵琶衿上裳,腰肢纤细,盈盈不堪一握。眉眼间也都是寡淡之色,柳眉修长,唇色浅淡。
那三人聚在一起捧着一块绣帕兴致勃勃地讨论着,周云舒性子爽朗,素有急智,周太傅对她喜爱异常,诗词歌赋,策论经文一向教得事无巨细,不输男子。她的女红是长安城中出了名的不擅长,大抵女子会的东西她都极为生疏,所以是三人中最为漫不经心的人。
她眉眼舒朗大气,一只手撑着桌子,一只手甩着一方绣好的帕子,嘴角带着淡淡笑意,趴在柳文荷肩膀上笑眯眯地说着话。
柳文荷女红倒是极为出众,一手双面绣花的功力至今为人津津乐道,不过这事若是放在高门贵女身上便是一件议亲时极为拿的出手的东西,放在一般家世的女子身上则显得可有可无,显然如今的永安候便是处在末流。
长安城不过就这么点大,柳府有议亲的打算很快传遍长安城,欧阳婆婆专做官家媒,这几日频繁入柳府早已不是秘密。柳文荷虽身为公主陪礼人但家世低微且复杂,再加上如今朝堂局势不明,谁能笑到最后还属未知,是以即使如今她能站在这里,但她能议亲的对象不会超过三品官员子弟。
这会是她以后与在座的其他世家女人生轨迹上最大的差别。
至于顾静兰,虽然生父可恶,但哥哥出色,自己也争气,想来今后过得不会差。周云舒就不必说了,周太傅最宝贝的孙女,周太傅早已放话这个孙女的亲事将有自己亲自挑选,周太傅民间朝堂声望之高,与安师不相上下,未来只高不低。
谢凤云无所谓地从她们伸手收回视线时,同样扫了一眼停留在她身上的人,微微抬头神情高傲,随着宫娥带路坐到三人对面的首位上。
那些若有若无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她身上,四大家族,杨家倒了,王家无适龄女子,崔家是来了一人,不过堪堪十三,且崔家如今处于四家末尾,至于其他与她同等地位的女子,北疆大将军之女性格粗鄙,难登大堂,西南外姓王爷孙女面容丑陋,再往后推的大都不在长安城长大,并无危险,至于安师,周太傅的孙女早已说过不入帝王家。
她垂下眼,听着周边娘子们嬉闹声,众人看上去亲密无间,嬉笑打闹,毫无隔阂,好似真的是好姐妹,手帕交,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一向不屑于参加举办宴会的千秋公主突然大张旗鼓开了这个樱桃宴,前后准备了半个多月,布置得美轮美奂,稍有点敏锐的人早已猜出几丝端倪。今日众人哪个不是浓妆艳抹,穿金戴银,脸上虽然都挂着笑,又岂知心里又是如何考量的。
毕竟太子内宫尚无一人,不论是妻还是妾都是不错的选择,能得到的位置是家族给的,但宠爱是自己凭本事挣的。
“今日听说可有别的事情,谢三娘子身份尊贵,想必早有耳闻。”有人捂着嘴,露出一双媚气横生的眼,笑说着。
“这事难不成是真的。”
谢凤云眼角一扫说话二人,心中冷笑,脸上依旧端着矜持模样,岔开话题:“不过是一场夏日樱桃宴,请帖上写得清清楚,好好的扯这些做什么,可不是平白让人笑话。”
说话的两位娘子脸上笑容一僵,很快便有有人岔开话题,大家心照不宣跳过这些事情,就着衣服首饰继续讨论着。
谢凤云面上风轻云淡,听着这些人说话,宛若过耳云烟从耳廓中漫不经心擦过,转瞬即逝,根本就没往心里去。
她看着殿外在热烈日光下娇艳绽放的荷花,荷花娇嫩,荷叶宽大,在湖面上摇曳生姿,色泽逼/人,她不由响起那日在东宫见到的人。
那人身姿挺拔,姿态高贵,赤色长袍披在身上,修长手指捧着一朵粉色荷花,俊美高冷的脸上露出的一丝微笑,令满池荷花黯然失色。
——原来太子喜欢莲花。
她抿着唇想着,摸着发髻上的头钗,垂眸看着衣裳上的荷花纹,对着今日宴会竟然露出几丝期待。
“公主驾到。”
黄门吟唱着,殿内气氛浑然一变,原本嬉戏打闹的娘子们都整理衣角发饰,端正姿态,对着门口行礼拜道。
时于归穿着大红色镂金丝钮牡丹花纹蜀锦裙裳,宽大裙摆曳地,金丝银线立体绣面随着走动栩栩如生,凤鸟彩色羽翼似展翅高飞,凤凰于飞,翙翙其羽。
“起来吧,难得有机会长安城中适龄女子全部聚在一起,可得好好玩哇。”时于归姿态妍丽地站在大门口,语意深长地说着。
第144章宴会状况
时于归从梨园拉来一艘花船,船上锣鼓喧天,彩旗飘飘,一群娇艳美丽的少女在甲板上或唱或跳或弹。
她们身着粉色上衣,绿色下裳,娇艳的舞者在乐声中翩翩起舞,与满池盛开的莲花交相辉映,裙摆擦过亭亭傲立的荷花,裙摆上绣的金丝蜻蜓花纹似点水之吻在花瓣上一闪而过,薄翅轻扇,翠影翩跹。
舞者动作大开大合,好似成精的荷花邀请满池菡萏共舞。少了长安城中精致温婉的特色,多了些北地干净利索的风格,偏偏舞女穿得又是长安城特有的宽大昳丽的华丽裙袍,一举一动风流肆意。
花船小舱里一排乐器架起,玉磬、搊筝泠泠作响,卧箜篌、小箜篌空灵动人,大琵琶、大小五弦琵琶哀而不伤,大箫与长悠扬动听,各类鼓架或激昂或低沉,每每响起气氛浑然一变,或舒缓或紧凑,与舞者动作交相辉映。
“这舞倒是别出心裁,颇为新奇,只是乐曲听的人怪心慌的。”有人收回视线笑说着,说话的人是王家表亲叫王彗心,行九,王家并没有适龄女儿,不过娴贵妃倒是送了一直关系颇近的旁支嫡女来。
时于归看向王慧心,浅色琉璃的眼珠打量她一番这才淡淡说道:“北地战乱之地人人听这些曲子,王家好歹是红缨世家怎会觉得心慌。”
王慧心脸上笑容骤失,没想到无意的一句话竟把矛头指向自己,公主看似绵软但话锋凌厉。原本祥和地氛围陡然一变,谢凤云扫了眼王家人,嘴角微微勾起,露出冷笑。众人神色各异,顾静兰知道今天时于归要搞事,没想到一来就火力这么大,眼睛悄咪咪看了眼公主,又扫了柳文荷几次,没想到真好撞上周云舒眼神。
顾静兰有些心虚,大概也是第一次帮着公主为非作歹,心有戚戚,一触及周云舒亮堂无畏的眼神就像被周太傅注视过一般,心里觉得有点发憷,摸摸收回视线,正襟危坐。
“自然是知道的,只是今日是喜乐宴会,奏这些调子太过沉闷了些。”王慧心勉强笑说着。今天若是王家本家娘子来,定然会有人给她打圆场,但奈何来的是一个旁支,世人趋利避害,自然不会为了一个旁支而得罪公主。
王慧心咬着唇,委屈又不敢露出来,可怜巴巴的模样。这模样娇弱自怜,实在不同王家人本家子弟骄傲不凡的言行。
时于归一腔斗志顿时熄灭不少,转开视线冷淡说道:“如今边境不稳,各位终究是我大英子民,居安思危,不可懈怠,长安靡靡之风盛行,边境冷酷残忍之处也需略知一二。在场也有不少父兄是边疆战士英杰,想必也深知本宫之意。”
时于归面带微笑地扫视着当下众人,不少长安城长大的娘子在接触到她的视线都默默移开视线,倒是几个至边疆受邀而来的武将子女无所畏惧地直视着时于归。大英对女子约束较少,边疆地区更是男女界限不分明,战事来袭,全民备战,女子也需应敌。
北疆大将军之女殷素,长姐与祖母被留在长安城,而她是母亲生在战场上的幼女,自幼在边疆长大,上阵杀敌不在话下,琴棋书画倒是会为难到她,直到去年及笄这才把谈婚论嫁提上议程。北疆大将军殷骄乃是西北关键所在,一举一动都会引发无数争议,儿女婚配之事更是。
殷骄还算心胸放得开,见长安来信便积极送女儿入长安城,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入了长安城千万不要打死人,万事好商量,出手别太重,留人一条命,日后好想见。
殷素早已不耐烦这身宽大的衣服,刚才一进门就感受到某些人不舒服地打量视线,一张脸拉得老长,带出一股悍气,吓得周边都空荡荡的,此时听闻时于归的话倒是露出几分兴趣,毫无畏惧地迎上千秋公主的视线,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威名远扬的公主。
倒比其他人要来的顺眼。
“你就是殷素?”时于归撑着下巴打量着她。
殷素大方站起来,下意识抱拳行了一礼,态度落落大方。
席间有人嗤笑。殷素回神,抿了抿唇,僵硬地重新行礼,这是这动作刚刚学会,一点都没有女子的娇柔,身形硬得像块石砖。
嘲笑的视线顿时聚焦在殷素身上,殷素心中一股怒气,恶狠狠地一一瞪了回去,姿态嚣张凶狠,吓得众人纷纷移开视线。
“不过是行礼之法不同而已,抱拳与万福姿态不重要,心意才可贵。殷二娘子边关长大,守卫一方百姓,英姿飒爽,文荷今日有幸一见,实属有幸。”一直不说话的柳文荷温和地替她解围着。她一向不是出挑的人,文静沉默,此刻笑起来,柳眉弯弯,温柔亲切。
殷素歪着头看着她,视线锐利,嘴角逐渐露出笑来,索性抛了这半个月的扭扭捏捏,大方说道:“我知道你,你母亲柳大将军镇守河南道十三载,世人敬佩,我父亲是,我亦是。”
柳文荷抿唇笑了笑,起身谢道。
时于归笑眯眯地看着两人,等他们客套一番后这才慢悠悠说道:“两位娘子皆是将门虎女,不辱门风。立春,赏。”
“可柳娘子自幼学文弃武,在长安城中长大,是乖乖女还差不多。”席间传来阴阳怪气的声音,明明是笑着说话,可这神情语态却让人极为不舒服。
说话的人坐在末尾,是一个闲散王爷的小女儿名叫陈茜茜,性格骄纵任性。时于归懒洋洋地扫过她便移开视线。
“那也不一定,你看长安城这块水土既能养成柳家娘子这样的乖乖女,还不是也养成恶犬咬人的跋扈性子。”
前排一个穿着月牙白素色衣裙的人冷笑着,此人是西南外姓王爷西北堂的女儿西莎,母亲是番邦人,传闻西北堂对其一见钟情,加之大英胡汉通婚不罕见,边境尤是,而西北堂本就是混血人,父辈凭一己之力走到外姓封侯的位置,能力超群。
西莎模样遗传胡人模样居多,深目高眉,剑眉飞扬,眼珠深绿,肤色异于常人白皙,四肢修长,身材挺拔,穿着长安城广袖宽袍,梳着高耸发髻,举手投足间满是异域风情。
这般模样虽然美艳锐利却不合大英主流审美,有人欣赏便会有人觉得丑陋,这次宴会大家心照不宣,长安城内重血统风气由来已久,因此西莎自己也明白只是来走个过场的。
西莎来长安数日早已看不惯长安的靡靡之风,此时说话竟然随意地盘腿坐着,一只脚支楞在另外一只大腿上,态度桀骜,眉眼高挑,不屑质问道。
陈茜茜被那双眼睛扫过只觉得浑身战栗,在场从边境连夜而来的娘子们十有八/九都是见过血的的,其中以殷素与西莎更甚。
边境的威胁从不因男女老幼而有所区别。
“你……你无礼……”她面色涨红,被人当众侮辱的尴尬直涌心头。
西莎嘴角弯起,眼底却是不留笑意。
“到底是谁无礼,柳家一门忠烈,祖辈拱卫河南道,忠孝一生,最后身陨沙场,如今有人斗鸡欺落凤,毫无敬畏之心,到底是谁……无、礼。”
屋内被这番掷地有声的声音砸的一片寂静。
谢凤云抬起头来,扫视殿中众人,突然心头一跳觉得不对劲。她看到时于归端坐在上方,手指绕着一块玉佩的流苏,她冷静自若,丝毫没有宴会被打搅的生气。
陈茜茜又气又怕,气西莎如此不给自家面子,又怕刚才西莎摄人眼神。一时间只觉得心绪起伏之大,眼睛弥漫出水汽。
有人弱弱说道:“陈三娘子也不是故意的,她一向心直口快……”
“那便好好改改这性子,还不向柳娘子道歉。”周云舒笑脸盈盈地说着。
“是啊,柳娘子性子最好,你也不是无心的,定会原谅你的。”谢凤云抚了抚鬓角,入场搅乱这池水。
顾静兰柳眉一竖,生平最恨这种和稀泥的胡话,出声淡淡补充道:“原不原谅另说,有心无心却是不好说的。”
“怎会有心,茜茜性子是骄纵了些,可常王爷也是从边疆退下的将军,又被圣人亲自册封,哪里会有心呢。”王慧心摸着酒杯,嘴角含笑。
也有人真心和陈茜茜关系不错,不得不硬着头皮缓和道:“怎么会是有心,茜茜素来敬重边关将士,只是性子急才说错话……还不去道歉。”她扯了扯陈茜茜的袖子,着急说着。
陈茜茜就像是一颗藤球,在场几番势力角逐下,在场中模样狼狈地滚了几圈,可她毫无办法,只能手足无措地站着,视线不敢与柳文荷相交,强忍着眼泪,不敢落下。
她父亲正二品的大将军,柳家永安侯的名声早已败落,柳南枝虽然是河南道大将军可毕竟不是长安城内的人,今日一道歉,打得可是他父亲的脸。
时于归看着场下气氛,热烈又尴尬,心思浮动,绵里藏针,各有各的心思,也算达成今日一点目的。
“在场各位娘子需明白,今日长安城四方和平繁荣离不开边境八十万战士,其中镇守东边要塞的是柳家嫡幼女柳南枝,柳将军及笄之年入河南道,延续柳家风骨,不堕柳家威名,一杆□□护卫边境数十年安稳,乃当世楷模英辈。”时于归肃然说着。
有人闻言脸上同样严肃庄重,殿中但凡有志气的娘子,她们的目标便是柳南枝,那个在父兄口中的巾帼英雄。
“公主所言甚是,柳家即使如今门庭凋零但容不得他人污蔑。”殷素点头附和着。
谢凤云眉心蹙起,脑海中一闪而过几丝线索还没来得及捕捉就听到时于归冷淡的声音。
“立夏,送陈三娘子出宫,务必讲殿上之事一五一十告知常王爷。”
“我……不……”陈茜茜脸色大变,今日若是被公主赶了出去,那陈家人今后在长安城就彻底抬不起头来,她姐姐还在与王家一支贵人议亲。若此事尘埃落定,她便成了家族的罪人!
所有人或隐晦或直接的视线投射到柳文荷身上,虽然大家都知道公主与柳家交好,却没想过公主竟然会直接为了她得罪一个王爷。
“为何不可,大英历来抚恤将士,厚待家属,再者柳家再不济也是我母后长辈,断没有一个小娘子就可以欺侮的道理。”时于归掷地有声,她端正跪坐在上首,冷静矜贵,曳地长裙如牡丹般散落在地上,艳丽色泽衬得面如冷玉,气质凌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