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屋子啊,之前挂了许久,卖家开价不低,没人愿意买,两个宅子中间的一间屋子,竟然要每年一千钱,一直没人出手,不过一个月前有个男的买了,嗨,一定是外地人急于落户,也是个冤大头。”户部小吏翻着慕物街的房屋登记,顾明朝还没仔细说出那个屋子的具体位置,小吏就主动说了起来。
长安就没有卖不出的屋子,作为大英国都,多的是人要挤进来,因此哪怕定价再离谱,位置再偏僻,总有外来的人会出手,而且挂卖房子的人一般都是急需要钱的,出售的价格也不会太过分。所以那间屋子一直卖不出,挂了将近一年多可不是格外稀奇,小吏想不记住都难。
“可否告知是谁买的?”顾明朝问道,他递给小吏一小粒碎银。
小吏犹豫了好一会,看着那粒碎银,眼底挣扎犹豫,最后推开顾明朝的手,狠心说道:“不是我不帮你,这人没登记,是我们度支姜主事亲自来办的。”
顾明朝笑容一僵,没想到会牵扯度支姜主事,只不过他还是递过去那粒碎银,笑说着:“不论如何,还是有劳了。”
惊喜冲天而降,小吏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好事,一咬牙低声说着:“既然郎君如此客气,那某就再多说一句,当时姜主事人在里面办事,外面有人等着,样貌什么的我都没看到,只看到那人身形颇高,最后离开时看到他袖口绣着金丝,这必定是富贵人家,搞不好金屋藏娇的。”
顾明朝瞬间想到一人,长安城能袖子上金丝缝边的人不多,谢书华就颇爱此模样,加上度支姜主事乃长平侯嫡子的妻族人,谢书华的母亲便是长平侯唯一的女儿,两人认识并不奇怪。
“多谢!”他拱手谢道。
户部小吏格外现实地说着:“不谢不谢,不过是扯平了而已,此事可与我无甚瓜葛。”小吏也是看得清的人,看模样左右两边得罪不起,索性拿人钱财与人办事,断的干净才是。
顾明朝出了户部,这才发现一日又过去了。夕阳西下,人行匆匆,杨柳在晚风中逐渐起舞,一扫白日的颓废萎靡,路上准备打烊的店家不在少数,且第一声闭门鼓在安静的街道上骤然响起。
——这事到底谢家知不知道?
顾明朝走在路上,很快便想道:必定是不知道的,知道的话怎么可能让谢书华亲自出面,打发一个仆役出来不是更加保险且掩人耳目,岂不完美。
谢书华可是长安城名人,不说人人皆知,但官场上混的人却是一定都知道的,不然他也不会让度支姜主事出面替他登记房屋造册。
乐浪公主?谢书华?他们是怎么遇上的。
消失的高丽句公主竟然比画上模样还要肖似公主,那种相似不仅仅是模样上的一样,眉宇间的英气也极为相似,这样一个人出现又消失又出现,还和谢家纠缠在一起,如何不让顾明朝心中疑窦丛生,甚至升出不祥的预感。
“谢侍郎。”
顾明朝抬起头来,只看到一辆湛青色马车停在他面前,车壁上画着一支怒放的寒梅,梅花正是谢家的标记。马车内探出一个脑袋,眉眼轮廓与谢书华极为相似,但更加成熟稳重,也比谢书华的少年气多了几分圆润,未语便带三分笑,此人正是谢家大郎君谢书群。
“闭门鼓都敲了,这几日宵禁查得极严,可否需要我带你一程。”他笑问着。谢书群一笑便让人心生好感,眉眼嘴角弯弯,稍显圆润的脸庞更加凸显出这一特质,让他温和的像是西落的旭日,温暖不刺眼。不过若是为此而轻视他,那必定会付出极大的代价。
谢家嫡长子作为下一任家主,温和刚强,矜贵斯文,才智双绝,一双总是含笑弯着的眼睛,让任何人在他面前都无处遁形。
顾明朝一愣,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他,原本想回绝,但猛地思及谢书华,拒绝的话在口中转了一圈,再开口时,便听到:“那便有劳谢常卿了。”
谢书群微微一笑,命奴仆放下踩凳,亲自掀开帘子等顾明朝上车。
“谢侍郎怎会出现在金桥街,这里距离刑部可有些距离。”谢书群为顾明朝倒上一杯茶水,茶香袅袅,微香扑面。
顾明朝光明正大去户部,这事瞒不住,所以便直说道:“去了户部。”
谢书群笑着不去追问,只是点了点头。
“谢常卿为何也在这里?这几月宫内应该忙碌得很。”顾明朝状似无意地问着。金桥街离慕物街并不远,从慕物街出来是一定会经过这条路的。
“与顾侍郎相同。”他微微一笑。
顾明朝笑容一僵,他只与谢书华打过交道,谢书华本人便是极难对付,性格高傲,直觉敏锐,说话犀利,经常让人下不了台阶。没想到这个百闻不如一见,只在东宫有过点头之交的谢书群比他弟弟还要难对付,就像是一拳头扎进棉花内,对方软绵绵的,毫无动静,自己却是万般力气都被卸了出去。
马车内陷入沉默,两人并不相熟,唯一的交谈点除了东宫便是谢书华,私谈东宫是大罪,剩下的话题只剩下谢书华了。
“舍弟年轻气盛,痴长顾侍郎几岁,但言行却毫无长进,平日里若是有得罪顾侍郎之处,还请顾侍郎大人有大量。”谢书群侧首看向顾明朝,摇了摇头认真说着。
顾明朝连忙说道:“谢侍郎少年锐气,行事果断,与某并无冲突。”
谢书群笑着为他递上一杯茶,含笑说着:“都道顾侍郎性格温和,心胸开阔,今日看来果真如此,怪不得得公主和太子喜欢。道童的性子到处得罪人,若不是谢家只怕今后的路格外难走。”
顾明朝接过那杯茶,心惊胆战,面上勉强笑着:“谢常卿说笑了。”
“今日不过是闲聊,顾侍郎不必紧张,我字同光,我知你字方思,顾侍郎年少成名,当年太极殿前那篇策论可谓是鞭辟入里入木三分却也通俗易懂,同光倾心已久。”
这话把顾明朝抬到与他相同的地位,平视着与他说话。毕竟两人身份更不同,顾明朝是从四品的刑部侍郎,人家已经是正三品的太常卿,顾明朝是落魄的镇远侯之子,人家是谢家正儿八经的嫡长子,放到平时是怎么也不会扯上关系的两人。
只是他越这样,顾明朝心中便越是疑惑。
“别害怕,道童以后还有的是需要方思帮忙的地方,我弟弟从小被家人宠得无法无天,不过是为我弟弟结个善缘罢了。”谢书群主动解释着。
“谢侍郎能力出众,家世傲人,如何需要我的帮忙。”顾明朝委婉拒绝着。
谢书群笑着摇了摇头:“好儿郎应当自博前程,靠家世算什么。”
顾明朝没想到他身为顶级世家子弟竟然是这种想法,一时间也说不出话来。
“顾侍郎你会答应我的,是吗?”谢书群微微笑着,嘴角无奈勾着,侧过头来认真地看着他,那双沉稳的眼睛涵纳了所有内敛情绪,像他人一样乍一看极为温和,细细看去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是浩海无边的汪洋,宛若一切心思矛盾迟疑都会赤/裸裸地暴露在他眼底,不论是谁多看一眼都会沉溺进去,答应他所有要求。
“大郎君,顾府到了。”
不知不觉,谢书群竟然把顾明朝送到顾府门口。顾明朝手中茶杯一抖,还未来得及回答他的话,就被人请下马车,目送马车在夕阳的余韵下逐渐驶离棋盘街。
棋盘街距离枫桥街可是反方向,谢书群竟然亲自送他回府,这太反常了,和今日莫名其妙的对话一样。
——不对?谢书群若是回家,根本不是这个方向,金桥街可是在枫桥街前头。
——他是故意碰到他的。
——谢家嫡长子到底想做什么?
顾明朝瞳孔一缩,不由自主停在去往东苑的小道上,惊疑不定地想着。
作者有话要说:攒几天改错字!困了,晚安
第131章王家事端
顾明朝一大早去刑部时还未进门便和谢书华撞了个正着。谢书华站在门口,难得没有目不斜视,自顾自地去了司门司,两人在大门口相顾无言对视好几眼。
“谢侍郎。”顾明朝笑着点头喊着。他与谢书华从未有过大冲突,相反谢书华倒是在他刚入官场时帮过他好几次,虽然过程不甚美妙,但也算是解了顾明朝不少为难之处。
谢书华点了点头,两人一同跨入刑部大门,谢书华穿着的官袍乍一看与他人毫无区别,但细细看去会发现领口袖口及各类边缘都绣着金丝银边,衣裳上绣着的三章纹线料都是用是掺杂着金丝,腰间金宽白钿白玉带銙上挂着银鱼符和三品金饰剑,整个人矜贵高冷,让人望而却步。
“你昨日和我哥见面了?”走到通往四司的岔路前,谢书华疑惑地看向顾明朝,眉眼微微上挑,语气中带着探究不善。他哥可不像表面一样温和好相处,他与顾明朝也从未有过交集,好端端地怎么就牵扯上一起的。
“你们怎么遇见的?”谢书华状似不在意地打量着面前的人,继续咄咄逼人地问着。
“他与你有什么好说的?”
顾明朝笑容一僵,谢书华的表情活像顾明朝背着他和他大哥有些什么不可言说的交易一般,那目光一点点挑剔着,浑身散发出浓重的敌意,不加掩饰。
——看来谢书华此人缘不好是有原因的。
顾明朝见他这般模样可不敢说你哥让我照顾你之类的话,只怕谢书华当场就要黑脸,拔剑砍人,因此只好笑说着:“只是路过带我一程罢了。”
谢书华摸着剑柄的手一动,原本狐疑的眼神瞬间微微眯起,不高兴地打量着顾明朝。要知道他哥平日里在路上看到他都不会带他一程,怎么会好端端的载一个素未谋面的顾明朝回府。
顾明朝完全不知道这档子事,见谢书华面色越来越奇怪,越来越不善,脸上笑意逐渐消失。
“我哥……罢了,你与我哥如何认识的?”谢书华嘴里不知嘟囔着什么,很快便换了个话题,沉重问道,手指紧紧握住金饰剑。
顾明朝被他这种多变的情绪弄得一怔,实在是这样的谢书华突然变得亲近起来,明明脸上依旧是目空一切的倨傲,但口气中竟然有些淡淡的哀怨。素闻谢韫道大房里的两位兄弟关系融洽,大哥温和,二弟桀骜,就像是两个极端,诡异地融合在一起,如此看来传言所言不虚。
这种想法一旦扎根到脑中,顾明朝便忍不住嘴角露出笑来。
“你笑什么?”谢书华嘴角一沉,脸色冰冷地质问着。
“我只是高兴谢侍郎与谢常卿兄弟和睦,当真是世家典范。”顾明朝毫不畏惧他冷得掉渣的脸色,黝黑色眼睛含笑地看着谢书华,一本正经的说着。
“我们兄弟如何,要你这个外人管,少给我扯开话题,你与我哥如何认识?”谢书华紧抿着唇,把微微上扬的弧度轻轻按了下来。
“我与谢常卿不过是东宫中有数面之缘。”
他与谢书群确实只在东宫中见过几次面,只止步于点头之交,连话都说不上几句。这可是千真万确的事情。顾明朝看着谢书华明显不信的眼神,心底突然冒出一丝恶趣味,苦恼的皱着眉,无奈地说着,“至于为何谢常卿昨日送我回府,我是真的不知,谢侍郎若真想知道不如亲自去问谢常卿不是更为直接。”
“再者谢常卿与谢侍郎使亲兄弟,定然是不会有隐瞒的,也好请谢侍郎为我解惑,谢常卿为何送我回家?昨夜也是苦恼了我许久。”
谢书华眼睛猛地眯起,脸上不善地盯着顾明朝。
他就知道这个顾明朝是个白皮黑心的人,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没想到竟然连他都敢打趣。他握紧佩剑,逼近一步,打算亲自教顾明朝好好说话。
“盛尚书。”顾明朝越过谢书华的肩膀,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来。
谢书华脚步一顿,手中放下佩剑,转身看向背后,只见后面空空如也,哪有什么人?他心中大怒,转身怒斥:“顾明朝,你……”
不过是一个转身的时间,顾明朝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谢书华气得脸色涨红,紧紧握住剑柄。岔路口逐渐多了上值的人,他喘了几口粗气,这才没有失态,瞪着刑部司的方向,恶狠狠地盯了许久这才怒气冲冲地转身离去,没想到一转身便与蹑手蹑脚准备离开的王主事直勾勾的对上眼,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王主事冤枉啊,今日难得提早来刑部,竟然碰上谢侍郎和顾侍郎在争吵,两人站在路中央,连悄咪咪溜过去都不行,最后甚至还被脾气甚差的谢侍郎逮住,真是无妄之灾。他欲哭无泪地被谢书华的视线定在原地,一步都不敢动,只得低着头缩着身子假装不存在。
“谢……谢侍郎……这是……昨日叫我准备的账本……”王主事抱着一堆案卷,哆哆嗦嗦地站在原地,磕磕绊绊地解释着。
谢书华的眼神简直是刀中带冰,像是把他一点点剖开才甘心,吓得他面如土色,大脑空白。
“你抖什么?还不赶紧整理起来。”谢书华看着他抖得脸皮子都抽着,皱眉呵斥着。
王主事欲哭无泪地抱着一大叠案卷逃命似地离开这个不祥之地。
——所以还是踩点来的好,根本就不该认真!
这边顾明朝坑了谢书华后神清气爽地回了刑部司,只觉得昨日被谢书群莫名其妙行为折磨了一晚上的苦闷顿时一扫而空。
今日行为倒也可以说明,谢书群找他也是完全避着谢家人,就像谢书华安置乐浪公主一般。
——这两兄弟到底在打什么哑谜。
gu903();他坐在案首前,正准备拿起公文翻看时,突然看到案桌前的雕花镂空熏香笼,心思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