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
偌大的朝堂上连呼吸都怕惊动浮尘,所有人都僵直在原地,圣人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惠安帝终究是从残酷的争嫡之战中走到最后的帝王,他在告诫世人,他维护太子便是权威,挑战权威都需要付出惨痛的代价。
“微臣顾明朝参见圣人。”顾明朝站在大殿门口行礼叩首,恭敬喊道。
圣人这番做派丝毫没有松懈他的心理,反而让他心中那根弦更加紧绷。惩戒洛阳刺史,是因为太子这边证据更为确凿,而接下来的事情,便是圣人最为在意的孝字。
惠安帝今日穿着常服上朝,少了厚重威严的冠服,他更加清楚仔细地打量着门口的顾明朝。顾家恩怨他清楚得很,当年钦点顾明朝为状元,才华是一方面,惋惜先任镇远候更是主要原因,大英以武立国,边境辽阔,常年重武,安抚武将遗孤更是重中之重。
这么多年来,他看着顾闻岳胡闹放肆,也看着顾明朝容忍退让,实在过分了,他也纵容顾明朝出手小小反击,甚至到最后纵容公主几次三番大闹顾府,但这一切都必须建立在顾明朝尚有孝心的地步。
“时间不早了,朕也不多说了,这几日长安城风言风语,想必顾侍郎也有听闻。常言道父母有过,下气怡色,柔声以诫,诫若不入,起敬起孝。”
顾明朝跪在冰冷的金砖上,圣人疲惫的声音在耳边回响,他垂下眼,注视着光可鉴人的地板上自己的倒影,漆黑深沉的眼珠微微波动后又归于平静。
“起来吧,上前说话。你的事情朕也有所耳闻,这些年是你辛苦了,这个流言也闹得人心惶惶,百善孝为先,大英以孝治国,以法立世,你年纪轻轻便身为刑部侍郎,流言蜚语铄金销骨,流言种种,顾侍郎今日便当众做个澄清吧。”
“微臣惶恐,但侯爷确实是突发急症,此事大夫和太医都可作证,至于海家之事,微臣并未动刑,海家尸体还未下葬,圣人可派人验尸。”顾明朝冷静反驳着。
有人上前质疑:“我听闻刑部常有刀不见血,针不留痕的严刑酷法,顾侍郎身为刑部司侍郎必定手法过人,既然敢让人验尸必定做好万全准备,若不是你严刑拷打威逼利诱,海家众人为何形容扭曲,匆忙上吊。”
顾明朝毫无畏惧,漆黑眼珠看向说话的人,有礼且冷静说道:“章常侍也是听闻而已,道听途说危言耸听,章常侍若有兴趣不妨他日来刑部一叙,再者刑部酷刑只要上刑皆留痕迹,海家一入狱便主动交代,当时此事参与人很多,人人皆可作证,未上一刑,未打一人。”
“章常侍言重了,刑部乃重案之地,难免血腥,海家若真抗拒交代,顾侍郎也不过是走个流程罢了,没什么好纠结的,倒是微臣听闻有一药,乃南方稀罕之物,入水无色,人若是吃了便会不能动弹,不能言语,是一个骇人听闻之物,不知顾侍郎可曾听过。”
顾明朝面无表情,神色不动如山,摇了摇头。
那人见顾明朝不接话便又主动说道:“微臣得到一个消息说是顾家也有这个东西,今日已经带来,还请圣人查看。”
那人掏出一包黄色油纸包的东西,大殿内众人吃惊地看着那个东西,又看向顾明朝。
顾明朝眉头微微皱起,扭头看向那个黄色纸包,惊讶说道:“这便是陈大夫说得神药,不过一包显示不出任何身份标记的药包,如何证明是我的,而且照您所说这药极为罕见,大夫又是如何确定手中拿的就是。”
“是啊,陈大夫您是吃过还是用过,如此信誓旦旦地拿着一包大街上随处可拿的油纸,便红口白牙强扣罪名,不妥当的吧。”有人为顾明朝辩护。
陈大夫闻言,轻蔑一笑,冷冷说道:“休得胡说,我本想着留顾侍郎一个面子,今日你执迷不悟,那便传镇远候妾侍上殿与你对峙。”
上殿来的人果然是芳姬,芳姬还未见过这么大的世面,哆哆嗦嗦跪下话都说不全,她眼眶通红,纤细的身子抖个不停。
“你且莫怕,只管回答便是。”陈大夫摸着胡子洋洋得意说道。芳姬颤巍巍点头,不敢多说。
“这可是侯爷小妾。”
芳姬小心翼翼地应下。
“侯爷与顾侍郎可有冲突。”陈大夫继续询问。
芳姬点了点头,沉思片刻颤巍巍回道:“东西两苑甚少交流,侯爷不喜顾侍郎,顾侍郎也不轻易踏入东苑。”
顾明朝低下头不言不语,长长的睫毛盖住他漆黑的眼珠,面上笑意微敛,看上去比平日要冷漠些。时庭瑜站在前面,担忧地看了一眼顾明朝。
陈大夫露出志在必得的笑意,他斜了一眼顾明朝,冷笑说道:“这包药可是你给我的。”他晃了晃手中的药包,众人的视线集中在他手中,随即又都看向瑟瑟发抖的芳姬。
芳姬咬着唇,感受着众人嫌弃又探究的眼神,强忍着羞耻,最后看了一眼顾明朝。
“我……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芳姬怯生生地说着。
众人议论声渐起,陈大夫笑容一僵,上前一步,俯下/身来咄咄逼人继续质问:“你别怕,这东西明明是你托侯府管家送与我,说是顾明朝下的药,要我为你主持公道,现在如何不知道,若是怕有人公报私仇,你且安心,他不会再有这个机会。”
芳姬被他凶狠的眼神吓得跌坐在地,脸上淌下泪来,楚楚可怜。
“我……呜……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从未交过东西给你。”芳姬哭得梨花带雨,“顾侍郎平日里虽与侯爷关系不好,但如今侯爷生死未卜,也算近身侍奉,如何会给侯爷下药。”
陈大夫面露震惊之色,还想逼问,就听到有人嘲笑道:“一边说人严刑逼供,一边自己做着这等事情,陈大夫好歹也是银青光禄大夫,文人做派怎么也行这等事情。”
“胡说八道,无耻……”陈大夫被气得破口大骂。
“放肆!”王顺义见他污言秽语,厉声呵斥道。
陈大夫怔住,一脸惊慌,连忙下跪认错。
殿内只有芳姬的抽泣声,声音不绝如缕,圣人听得头疼,便挥手示意把人带下去,他揉了揉额头,看着底下朝臣,国之栋梁,轻叹一口气。
“各位爱卿还有什么要说的吗?五行之属三千,而罪莫大于不孝,顾侍郎熟读经书,不会这点道理都不懂的。”
圣人这话就算替顾明朝把这事亲自掀了过去,杨沛祁袖中双拳紧握,紧咬牙关。为了今日他已经把所有暗线都曝光了,为了击杀郑莱等人动了东宫的人,为了扳倒顾明朝和王家做了不少生意,得到芳姬这条暗线,没想到竟然全都是鸡飞蛋打,毫无作用,他如何不恨。
“不过今日有一事倒是让朕大开眼界,一个光禄大夫都有人来找他告状,一个洛阳刺史都有秘密途径得知东宫事项。”圣人语气叵测,意味不明地感慨着。
圣人忌讳,卧榻之前不容酣睡。
“圣人,微臣也有一事要禀告。”顾明朝跪下说道。时庭瑜眉头一皱,看向顾明朝,突然反应过来他的意图,脸上露出着急之色。杨沛祁则是眼皮子一跳,心中冒出一丝寒意。
惠安帝语气不善,冷冷看去:“顾爱卿所说何事。”
顾明朝磕头拜道,不惧冷冽的目光,坚定说道:“微臣检举杨家私造兵器,拐卖人口,囤积粮食,大肆敛银。”
随着他一字一字说出,圣人目光越发冷淡,朝堂众人连基本平和的表情都绷不住了,看向正中间的顾明朝,皆露出惊惧之色。
“恐有造/反嫌疑。”
“放肆!”圣人怒吼之声惊雷般响起。
朝堂跪倒一片,杨沛祁头晕目眩,时庭瑜也一时心乱如麻。
谁都看得出圣人对于洛阳之事避而不谈,不是起了息事宁人之心,便是打算容后再说,连太子,连王家都已经选择沉默,只有这个本就一身腥的顾明朝像一把利剑,毅然刺破这层欲盖弥彰的薄膜。
“人人都知道顾闻岳是个畜生,可人人都要顾侍郎忍让,真是笑话。”时于归坐在椅子前,面无表情地嘲讽着,“自己做不了非要强扭着别人去。”
立春站在一旁不敢说话。
“大庭广众白白作践人家,这就是大英栋梁,父皇也是糊涂。”时于归也是气极,连圣人都骂。她心疼顾明朝,心疼这个从小便受尽苛责的人,人人都在逼他,最后连他自己都好像要被他们说服,他是淤泥中盛开的莲花,人心向上,阻力向下,他能向阳而生靠的都是自己。
那些人凭什么站在岸边肆意嘲讽揣测。
“我看药也不是什么芳姨娘下的,顾闻岳自作孽不可活,活该罢了。”
“公主……公主,顾侍郎被圣人关起来了。”立冬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过来,惊叫道。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打算一口气写个差不多,发现……对自己过于自信,明后两天大概就能把这个事情结束了。错字明天该,我本来以为我感冒好了,后来发现是我太迟钝了,并没有好,sad
第113章公主劝诫
今日早朝众人谁都知道,只要太子错过这个机会以后便再也没有这样恰到好处的时机。毕竟如今太子人证物证俱在,虽然谢杨连手,王家暗藏祸心,但朝堂博弈本就是险中求胜,独木桥上千军万马最后会赢的都是靠自己的。
但是谁也不敢打破圣人亲自设立的屏障,连太子殿下都只能睁一眼闭一只,打算以后再行打算。谁也没想到原本就一身祸事的顾明朝如此胆大,朝堂之上公然下跪弹劾杨家意欲谋/反,言辞诚恳,态度坚决,连圣人雷霆之怒都不肯退让。
不过一个半时辰的朝会,人人都像历经了漫长时间流逝一般,出来时个个精神恍惚,平日里和关系好的人说几句,今日连目光接触一下都觉得下一秒要出事。
杨沛祁面色阴沉站在御书房门前,他被留了下来。
圣人终究还是在意洛阳的事情,他宠幸扶持杨家为了平衡谢王两家,不会轻易选择打破这个平和,而他不信任任何人,想着自行探查后再做决定。本来这对杨沛祁来说是好事,只要有时间,杨家定然可以把洛阳收拾得干干净净。
王太监低眉顺眼地站在一旁,面容沉浸似雕像,任凭无数次杨沛祁的试探打量,岿然不动。他能做到这个地步自然是有自己的本事,杨沛祁不敢强求只能继续恭敬地站着。
且没想到,圣人还未召见他,千秋公主已经气势汹汹赶来,穿着富贵端庄的朱红色袆衣,这是有品阶的公主才有的朝服,熠熠生光的花纹在日光下闪着耀眼的光泽。她身后跟着立春、立夏两位大宫女,长丰将军抱剑随性,身后一连串是宫内人,想伸手阻拦又不敢伸手,唯恐冲撞了公主,皆是一脸惶恐,惴惴不安。
王顺义心中暗呼糟糕,千算万算没算到千秋公主会这么快杀过来,在圣人气头上的时候。他赶忙上前,弯着腰赔笑着:“公主千秋,可是来寻圣人的,圣人今日起得早,眼下正在休息呢。”
时于归停下脚步,大而圆的眼睛扫过庭院,漫不经心地笑说道:“好久不见父皇了,心中想念得很,想必是今日早朝累了,我便在花园中等上一等。”
这话说得格外体贴,可王顺义是谁,他可是亲自看着枕头大小的小娃娃长成如今这样娇贵的公主,小时候一直陪她骑马放风筝,逃学摘花绣荷包,对她的了解可丝毫不比她身后的立春大宫女少。
公主这模样分明也是在气头上!
王顺义哪敢让公主坐在花园里等着,这不是火上浇油嘛。他心中着急脸上依旧赔着笑,柔声劝道:“公主尊贵,日头这么大哪能让您等着,您且先回千秋殿歇一会,等圣人一醒,咱家马上请您过来。”
时于归闻言,轻轻笑了下,浅色眼珠眯起扫过大殿门口的人,嘴角弯着却不带一丝笑意。
“王太监说笑了,青天白日尚有魑魅魍魉作祟,我如何能回千秋殿歇着。”
庭院内众人呼吸一窒,皆明白公主是冲着早朝来的。宫内消息流传是最快的,早朝还未结束便早早随着夏日的风吹遍宫苑每个地方,圣人一下朝丽贵妃便派人请了,但被圣人冷漠驳回,便悻悻地走了。
杨沛祁对着公主行礼后便一直躲在角落里不出声,只是没想到公主机锋也不打一下,矛头瞬间指向他。他面容一僵,心中怒气骤升,对时于归的不忿之情越发堆积。他素来不喜欢千秋公主,骄纵任性分不清场合,在宫内对五皇子和丽贵妃一向没有好脸色,在宫外对杨家人更是视若无睹,藐如蝼蚁。
“公主……公主哪里的话。”王顺义被时于归这话顶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得诺诺地反驳着。
gu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