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夏点头,随意地说着:“嗯!都是好人呐。”她斩钉截铁地下了结论。
老瞎子抱着爬到他怀里的小夏,又一次不说话,小夏也似乎说累了,抱着他胳膊没一会便睡去了。
他坐了一会就把小夏放到床上歇息,熄了烛火,蹑手蹑脚开门出去。
他一关上门,只觉得背后一阵杀气,连忙滚地躲开,他动作极快,背部肌肉紧绷,显然身手不弱,他按紧腰间的匕首,抬头看向前方。
顾明朝神情冷冽,举剑站在台阶下,他刚才长剑一扫,差点就要划伤老瞎子。
“你是谁?”他厉声呵斥着。
原来顾明朝不放心小夏一人,怕她自己病了也不知道便打算去看看,谁知道一踏进院子便觉得有些不对,他敏锐地觉得有人来过。
再看小夏屋内,微弱烛光下有个人影,心思一敛,这才持剑而来。
老瞎子起身后,眯着眼打量着月光下的顾明朝。他神情一松,竟然松开腰间的手,举起手来说道:“我便是老瞎子,我……有件事想和你们做买卖。”
顾明朝皱眉,他一直以为老瞎子是瞎子,但眼前的人似乎并不是瞎子。
“我视力不好,所以小夏总觉得我看不见。”他感觉到顾明朝的视线在他眼睛上打转便主动说道。
顾明朝之前一直等着他出来也是觉得他可能便是老瞎子,小夏敏锐,从小在泥泞处打滚,若真是不速之客,只怕比她还要反应迅速。
他收起剑,姿态警惕,不敢分神,此人下盘沉稳,身躯精瘦一看便是练家子。
“你想和我做什么买卖。”
老瞎子也不靠近,直接了当地说道:“破庙上的那把火是我放的。”
顾明朝瞳孔一缩。
“因为那个男人我认识,我不能让他暴露身份。”老瞎子的面容彻底暴露出来,布满伤口的脸部在黑暗中更加狰狞可怕,他眼睛闭着,却像是能透过眼皮看清所有东西一样,准确地看向顾明朝。
“是谁?”顾明朝直觉这里即将发生一件大事,他心跳极快,隐约觉得有件大事要发生,但面容冷静,紧盯着出现在光亮处的男人。
老瞎子形容憔悴,满脸胡渣,但站姿极为挺拔,说话神态极为冷静。
“洛阳折冲府兵曹。”
“胡说八道!”顾明朝瞳孔一缩,厉声怒斥。
折冲府是地方军队,地方却无权管辖,目前由太子遥领,圣人亲掌。兵曹身份不低,乃是正六品官职,且在上还有折冲都尉、左右果毅都尉和长史四人,层层对接。兵曹失踪乃大事,必上达天听,由圣人决定是否下发海捕文书,或确认其失踪死亡。
兵曹失踪是大事!
老瞎子闻言嘴角泛开冷笑,脸上露出怪异的神情,似愤怒似无奈,满腔情绪在矮小精壮的身躯中冲撞叫嚣,让他露出悲愤难过甚至憎恶的情绪。他紧握双拳,走下台阶时如履平地,全身彻底暴露在月光下,暴露在月光下的手臂显露出数道狰狞的伤疤。
“那把杀人的刀是不是长一尺半,刀锋渐宽,刀刃为直刀。”老瞎子笑说着,笑容薄凉讽刺。
“顾侍郎是不是奇怪,一个武艺高强的人拿着轻薄却杀伤力极强的刀具,荒郊野外,杀人抛尸,毫无痕迹。”
他一步步逼近,那双眼睛睁开,瞳孔无神,月光落在他眼中,只是空洞的泛着光,他恶意地笑着,讽刺而憎恶。
“顾侍郎,你见过什么是只手遮天吗?”他靠近顾明朝三尺左右的距离便停在原地,脸上带着笑,语气却格外阴森。
顾明朝只觉一阵寒气自脚底冲入脑门。
洛阳可是杨家祖宅所在,杨家自洛阳发家,往前数三代不过是泥腿子,直到杨沛祁祖父考中了举人这才出了小山村。虽然不过是一方县令却也算是破了家族贫瘠的命运,杨沛祁父亲官居正议大夫,也算破了下品,进入四品官员行列,但真正使杨家发迹便是十四年前,丽贵妃被抬入宫中,杨家一跃成为豪门大户。而洛阳,早已遍布杨家门生。
“你……如何证明你说的是真的。”顾明朝深吸一口气,冷静问着。白日里还说等人送上门来破案,晚上便是晴天霹雳,打得他措手不及。
老瞎子笑道:“这事你验证不了,不如请公主拿出天元三年洛阳折冲府名单。”
“天元三年?那不是杨家主持的第一场科举。”顾明朝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语。
闻言,老瞎子睁开眼,他眯着眼细细打量着顾明朝,没想到看上去年纪尚下的顾明朝还知道这事。
当年先皇后骤逝,河南道大败,同年,顾家老侯爷援驰沙场,战死沙场,却也算力挽狂澜,收复河南道。圣人下罪己诏,茹素一年,改国号为天元。
天元三年本不是什么重要年份,唯一值得人津津乐道的便是杨家打破了唯有清流可以主持科举的传统,主持了当年的科举。
经过此事的杨家煊赫一时,门生遍地,终于有了可以与其余高门分庭抗礼的实力。
“你是谁?”顾明朝黑沉沉的眼珠在月光下越发明亮,他仔细打量着老瞎子,想从中看出一丝端倪,可老瞎子和普通四海为家的乞丐似乎并无差别,没有一丝可以看出不同的痕迹。
老瞎子闻言大笑起来,他像是听到一个笑话,笑得直不起腰来,眼角都闪烁出泪痕。屋内的小夏被惊醒,一跃而起,开门时看到顾明朝和老瞎子对立站着。
气氛凝重不安,无形中宛若刀剑相逼。
“老瞎子。”她小声喊着,半隐在门后,局促不安。
老瞎子笑声戛然而止,他扭头看向小夏。小夏站的位置太远了,他只能朦朦胧胧地看到她小小的身子躲在门后,但他脑海中却是清晰地记得她的模样,是他在陷入在朦胧荒缪的世界中时,最后留下的一个清晰影像。
“大概是条落水狗吧!”他盯着那个模糊的影子,喃喃自语。
第93章偷梁换柱
顾明朝心知老瞎子说的不是小事,朝堂牵一发而动全身,此事事关杨家不论结果如何都已经不再是一个普通的杀人纵火案。
是以他一大早,天还蒙蒙亮的时候便入了东宫丽正殿。所有议事的太子幕僚皆在偏殿等候。
他们茶水喝了一杯又一杯,殿内众人悉悉索索的议论声还未讨论出什么,便看到右司御蔡云煜匆匆入内,紧接着郑莱带着千秋公主驾临东宫,大门禁闭一个半时辰内丽正殿的大门开合两次,只见召令不闻发令,安静庄严的东宫瞬间弥漫着严肃的紧绷气氛。
偏殿内有人面面相觑,有人交头接耳,有人沉默不语。自从尧王入朝,杨家动作便频繁起来,和二皇子荣王殿下成斗角之势,逼的太子形式紧张。东宫养思殿烛火日夜不熄,幕僚和东宫体系官僚弹尽竭虑,出谋划策,而太子一直隐忍不动。直到半月前圣人打算巡查各大州县,少府少监张绾在太子殿下力荐下一举拿下钦差一职。
洛阳靠近长安城是重点巡查范围,果不其然,撸下杨家无数人,太子殿下请命监察,洛阳官场翻天覆地,杨家忍痛断尾自保,这下堪堪保住大本营,太子一脉大获全胜,这也让杨王两家偃旗息鼓,也就有了这几日难得的平静。
没多久,千秋公主便匆匆而出,看方向像是回了千秋殿,随后右司御蔡云煜追了出去,两人在拱门处发生争吵,公主脾气霸道,怒斥蔡将军,两人不欢而散,蔡将军远远护卫公主回殿。
偏殿内众人目睹这一切,有人嘟囔着:“公主这脾气……”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太子詹事束袖敛眉说道:“司直慎言。”
说话的人名叫王芳,为詹事府司直,入东宫才一年,性情颇为高傲,但才学能力皆为上品,这才被少詹事官梁推引入府。
他被太子詹事呵斥,脸上讪讪地不说话,一旁主簿推了推他胳膊,示意他闭嘴。他摸着鼻子行礼道歉。
偏殿内众人惴惴不安,又见郑莱将军点了一队禁军跟着顾明朝匆匆而去,目标便是宫外。
“怎么回事?竟然是射声军出面。”射声军原本是圣人卫队军号,但圣人疼惜太子殿下年幼失母,便破了传统把射声军交于东宫,拱卫太子殿下安全,经过十多年的打磨训练,早已成为太子亲军,只负责太子殿下安全,连圣人都无权指使。
这支利器平日从不轻易出动,今日竟然派出一队出宫,可谓是破天荒的大事。
“出事了!”有人深吸一口气,慌张说道。
“跟着顾侍郎出去的,刑部……”
在座的都是人精,自然明白这话背后的深意,可长安城最近可没发生什么耸人听闻的大事,不过最近真够得上大事的事情还是与千秋公主有关出来的。
杨府嫡幼子杨坚竟敢拿刀伤了公主殿下,圣人震怒,连宫内丽贵妃都受了影响,至今无法得见圣颜。要不是杨公力保幼子,只怕长安城有名的纨绔子弟就要被流放西北,如今只是打了三十鞭子,禁闭半年的小惩大诫。
有敏锐的人犹犹豫豫地说着:“莫不是和那些人有关?”
那些人的含义有些空泛,大殿内众人神色各异,一直敛眉不语站在角落里的太子詹事扫了大殿内众人神色,他目光如炬,一个个扫视过去,有敏感的早已低下头,也有人满脸都是话想讲。
“陈詹事,不知今日是否还需入殿。”少詹士叶长青恭敬问道。
陈恳收回实现,拢了拢袖子,淡淡说道:“这事如何得知,不过全凭太子意愿罢了。”
这话声音不大,但殿内原本悉悉索索的声音顿时安静下来,个个沉默不语。
“太子殿下有令,今日不议事,还请各位学士自行回去。”就在大殿众人沉默不安之时,太子身边内侍传话说道。
就像是石头打破平静水面,众人瞬间躁动起来,有人马上行礼退下,也有人流连不走,三五聚在一起,更多人目光看向陈恳。
陈恳抬眉笑了笑,随意说道:“散了吧,好好当值,若是有事,殿下必当召见诸位。”
他对着门口内侍点点头,便也出门回了养思殿。他一走紧跟着两位少詹事也出去了,众人见状也三三两两行礼告辞。
黄门内侍送走了最后一位学士,一向带笑的脸阴沉了下来,他盯着那群人消失在回廊拱门处。他一挥手,一个小黄门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他目光阴冷,对着小黄门耳语几句,小黄门连连点头,不多时便也消失在拱门处。
顾明朝带着郑莱和射声军刚刚出了东宫进入白虎大街去了刑部,不多时便带出一个头戴黑罩布的男子,男子身形精干,露出的手臂上刀疤纵横交错,索性刑部地处偏僻,如此浩荡人群没有引起恐慌。
“人我便带走了,顾侍郎处理好刑部事宜,还请前往东宫。”郑莱站在马上拱手说道。等射声军压着那人上了马车,郑莱对着顾明朝点头,顾明朝眯着眼目送他们远去。
郑莱带人入了大街,走到一半时突然听到一阵凄厉的惨叫,最里面一处民宅火光冲天,只见一个妇女抱着一个幼子跌到在郑莱面前。
“救命啊,我官人在火里。”那妇人娇弱惶恐,抱着嗷嗷大哭的稚子哭得失声力竭。
郑莱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个面容娇嫩的妇女,妇女衣裳不整,发丝凌乱,嫩黄色衣裙因为跌坐在地上而染上泥土。
“武侯铺就在不远处,还请这个娘子去武侯铺。”郑莱面无表情说着。
哭喊的女子身形一僵,抱着孩子哭得更加厉害,人群中有人看不过去高喊道:“附近几家武侯铺因为隔壁街当官家里着火都去救火了,哪里管得了我们这些平民百姓,再说了,你们穿着这声衣服,怎么也见死不救啊。”
人群中谴责之声越来越多,好多人悉悉索索的声音和目光看向郑莱及其身后的射声军。
“他是太子的人。”人群中有人出声呵斥。
郑莱目光阴沉,他的视线一个个扫过人群中的人的神情,嘴角弯起,挥了挥手。
“两人看守马车回东宫,其余人跟着我救火。”他一马当先,绕过那个妇人。
人群随着他们慢慢向着救火场而去,有人对视一眼,脱离人群向着反方向更深处的小巷跑去。
那处院子着火的面积不小,所幸边上有口水井,射声军训练有素,很快便救出火场中晕倒的男人。
只是等郑莱刚救火回来便听到马车被劫的消息。原来马车在进入白石巷的时候被一伙黑衣蒙面人从天而降,连人带马车全部劫走,索性无人员伤亡。郑莱发了好大的脾气,当场惩戒了那两个人,这才灰头土脑的回了东宫。
长安城一处小巷内,一辆马车开进一家小院内,里面出来一个矮小敦实的人,那模样竟然是杨府管家。
“如何,人到手了吗?”
“打了个措手不及,射声军也不过如此,被我们绕了几圈便迷路了。”说话的人语气傲气,黑布蒙面下露出一双晶亮的眼。
杨府管家冷笑,挥手示意身后的人抓出马车内的人,不屑说道:“射声军拱卫太子安危,今日你们也不过是以多欺少,何必洋洋自得,曹府之事差点没拖累我们,今日有什么好得意的。”
这话说的黑衣人脸色青白交加,咬着牙腮帮子鼓鼓的,他眼色阴沉,阴狠地盯着杨府管家不甘示弱地说着:“曹家之事只能怪公主插手,不然天衣无缝,谁能发现,再者曹文依都已被我们骗出毁尸灭迹,杨大你又何必咄咄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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