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你知道。”惠安帝惊讶地说着。
时于归百无聊赖地站着,站姿毫无优雅之态,看得惠安帝又是头疼,只见她嘴角露出不屑笑意:“伤春悲秋,深闺柔肠,写写酸词滥调还可以,谢家家风有害,国策所学之书,大都是男子才能学,哪是谢凤云接触得到的。”
“可温儿国策就写的很好。”惠安帝不知为何突然怀念地说着。
皇后名谢温,出身谢家,是当年执意要嫁进谢家的嫡长女柳南风顶着平妻的名头生下嫡长女。说是嫡不过是看在后来谢温一飞冲天,成了皇后后才在祖祠上定下来的,不然当时谢家也不会把真正的嫡女嫁给当时默默无闻的八皇子。
时于归楞了一下,圣人自皇后死后便再也不会提起她,这是他心口的一道疤,说起来都疼,但时于归却无时无刻能感受到她母后的痕迹。自小就有无数人会在她耳边说起她的母亲,温柔和善,刚毅果断,聪慧大气,生前是帝王心尖上的人,连死后都令圣人念念不忘,惠及子女。
“你母后虽在谢家长大却是得柳老夫人教诲,她前半生过得痛苦,后半生依旧没能享福,是我对不起她。”惠安帝今天也不知怎么了,竟然主动提起她,神情怀念痛苦,他摸着腰间的玉佩,那玉佩的璎珞早已发白破旧与这一身华服格格不入,却是圣人最珍贵的东西。
时于归陷入迷茫,世人都说贤安皇后出生高门,嫁得良缘,儿女双全,是一等一的好命,但在父皇眼里却是皇后一生苦痛颠沛,与他人所言皆不同。
“你母亲若是还在世定是最喜欢你的,她一直想要一个女孩子,说是要和她一起穿着绯色衣裙,一起在千秋殿放风筝,一起学习读书,一起下水摸鱼。”惠安帝从沉思中回神,盯着一旁沉默不语的时于归,面容宠溺,透过这张脸眼神悠远,似乎想象到那个场景,嘴角露出笑来。
时于归笑着不说话,她的出生代表着她母后的死亡,所有见过她母亲的人第一句话就是说她和皇后一模一样,连神韵都如出一辙,只是先皇后稳重端庄,千秋公主活泼好动。但从小到大,时于归从小未见过母后的画像,宫内都说圣人未免睹物思人,早已把所有画像都放了起来。所以她也不知道那些人这么说是真是假。
大概是像的吧。她时常看着镜中的自己想着。不然圣人为何小时候总是看着她发呆,继而露出那种难过的神情,比戏台上唱着‘愿此生常相守怜我怜卿’的花旦还要令人不忍直视,只是她已经隐隐忘记年幼时的父皇的表情,朦胧的记忆中只剩下那双悲恸的眼睛。
“上邪下难正,众枉不可矫,大英奢靡之风日久,百官上行下效,疏忽吏治,你年纪轻轻能有如此思考,很好。”惠安帝收回视线,瞬间收敛神思,像是刚才的事情不过是虚幻一般,他开口夸着时于归的国策。
时于归脸上露出喜意来。
“但是字实在是差,去练十张大字,明日送来检查。”谁曾想圣人话锋一转,瞬间让时于归脸上的笑意僵住。
“你这字拿出去不说丢我的脸,安师的脸都被丢尽了,我撒把米,树上的鸟都知道吃干净,笔锋拖拉不干净,还一脸不情愿的样子。”惠安帝板着脸说着,时于归见风转舵,立马一脸诚恳地接过那张纸,痛心疾首地表示忏悔。
“尽知道胡闹,我看是要安太傅增加点功课,免得一颗心想往外跑。”惠安帝此话一出,时于归大惊失色,顿时露出可怜兮兮的模样,看了眼惠安帝,又看了眼安师。
安泽低头神游不说话,惠安帝一脸坚决,她沮丧地低下头。
——还好顾侍郎一手仿笔仿写得极为逼真。
这个消息来自顾静兰,据说是以前为了维持家用,给书肆仿照各大名家笔记练就的本事。时于归那个时候也不知道怎么就记了下来,还找到一本疑似是他模仿抄写的书,现在还在书桌上放着呢。
惠安帝见她老实了,这才继续说道:“我听闻你在棋盘街买了三块地皮,还和顾府邻着。”
时于归垂头丧气地点了点头,惠安帝仔细打量着她,见她确实没有异样,连眉梢都不曾动一下,耳朵耷拉着,和小时候不高兴时一样的神情,心中暗怪杨家多事,说什么公主可能心慕顾侍郎,纯粹无稽之谈,公主还这么小,好端端说什么情情爱爱的事情,平白污了公主名誉。
他试探之心歇了半刻,换了个话题盖过去:“买这么偏做怎么,是不是也想学着闻儿搬出宫内自建府邸,还兴师动众要巡防司给你拓宽路口。”
时于归抬眉扫了圣人一样,皱了皱鼻子,一脸不高兴地说道:“谁要跟他一样,我要和父皇还有哥哥住在一起。还有是谁嘴巴这么大,叫巡防司做点事情怎么了,其他大街条条宽敞大方,就卡着几条看也不看一眼,别的学不会,欺上瞒下,谄媚奉承倒是快。”
这话说得又直又快,一点都不顾及别人面子,也不在乎圣人感想,惠安帝摇了摇头,点了点她的额头,话中虽然有些责备,但脸上带着笑意。
“为上者,惩戒有度,赏罚分明既可,少整有的没的,也少去顾府,免得别人说闲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又把顾府掀了个底朝天,还把海家人扣了,天天胡作非为,尽让你哥哥为难。”
时于归一点也不意外惠安帝会知道,扣着手指不说话,眼珠子看了他好几眼,也不说话。
“圣人,太子殿下有事相禀,已在延英殿等候多时了。”王顺义匆匆而来,覆在惠安帝耳边轻声说道。时于归耳尖,消沉的神情一扫而空,眼珠子转着,露出得意的笑来。
惠安帝见此还有什么不明白,定是公主怕被责骂找了太子来当挡箭牌。
太子也是,时于归现在的脾气多半是被他惯坏的。
“今日不准外出,大字记得写好,安太傅也要多布置作业给她,省的一颗心就知道往外跑。”临走前,惠安帝特意落了命令,企图留住时于归想往外走的心。
时于归笑了起来,大眼睛眯起来,眼底的红痣一闪一闪的,古灵精怪的样子。
“可是我已经答应安柳柳去安师家里了。”
一旁一直沉默的安泽神情一愣,惠安帝转身,一脸古怪地打量着时于归又看向安泽,疑惑地说道:“此话当真?”
怪不得圣人这样想,照时于归的脾气,安柳柳文静固执,才华横溢,出口成章,是千秋公主最怕接触的读书人,而且又因为是安泽的孙女,时于归平日里躲着还来不及,会主动去她家去,那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的怪事。
时于归对着安泽挤眉弄眼,安泽敛下眉眼,低下头低声说道:“正是。”
惠安帝满脑子疑惑,想着太子已经等候多时,怕耽误正事,又觉得安泽性格纯良,不会骗人,只好匆匆吩咐道:“可不许去安府添乱。”
时于归乖巧地连连点头,目送圣人远去,这才转身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没想到正好碰上安泽的视线,她一点也不心虚,大咧咧地说道:“我记得柳柳是安师一手抚养长大的吧,平日里柳柳说来说去也是祖父祖母的事情,想来感情甚好,安师今日心神不定,想来不是安老夫人便是柳柳的事情,于情于理我都应该去看看。只是不知到底是出了何事。”
安泽叹气,一向精气神的脸上冒出一丝老态,低声说道:“公主聪慧,到了安府便知道了。”
这模样一看便知道事情不简单,时于归眉心皱起。安泽位高权重,清流之首,圣人都尊敬三分,怎会露出如此神情,想必事情出乎他的意料,也非常棘手,这几日也没听太医去安府就诊,想必不是老夫人的事情。
时于归想到千秋大典时,安家奇怪的氛围,安柳柳似乎并不受安大娘子喜欢,她皱眉想着,那今日之事必定是安柳柳的事情。
时于归载着安泽去点卯后便直接从丹凤门出去,时于归眼尖地看到谢凤云的车辇慢悠悠地出现在后面,丹凤门距离千秋殿也不近,而且方向相距甚远要绕一大圈,而且谢凤云早已离殿,此时如何能在这里。
她心中一跳,对着车内的立冬耳语几句。立冬抬头果见谢家马车,愤愤不平地说道:“右银台门便可出去,好端端来丹凤门做什么。”
是啊,她来这里做什么。
时于归的视线从后面层层叠起的屋檐下收回,丹凤门是正门,中轴线上自外向内都是朝议大殿,还有圣人和太子办公的地方,戒备森严,即使是时于归也要层层通报才能进去。
第72章安府说戏
时于归到了安府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一时间也都有些哭笑不得,也明白安师那种无地自容的神情从哪里来。
安大娘子竟然要给安柳柳议亲,若是寻常人家便算了,偏偏安大娘子看中了杨家人。
杨家是什么人,安家是什么人,一个凭着以色侍人的贵妃才成为大英高门的暴发户,一个是凭借桃李满天下的荣誉成为大英清流之首的清贵人家。平日里寻常清流人家连谈都不愿谈一下杨家,结果今日安家上赶着和人议亲,可不是滑天下之大稽,怪不得安师一进门便全程黑着脸。
安师带着时于归一路走到内眷大堂,还未走进就听到安老夫人义正言辞的怒斥声。
“放肆,我还没死呢,你们便开始胡作非为,光明正大闯入我西苑抓人,还把不把我放在眼里。再者我身为柳柳祖母,如何做不了她的婚事,胡说八道,还不给我滚出去,等大郎回来,又要惹他生气才肯罢休吗。”安老夫人当年也是一名厉害人物,武将出生,性格凶悍,说话声音辽阔洪亮,中气十足。
紧接着是一个压着怒气的男子声音,他说话带着文人说话的咬文嚼字,只是时于归还未听清说什么,门口的丫鬟一看到安泽,高声喊道:“阿郎回来了。”
屋内混乱一片,很快便有老夫人的贴身丫鬟掀开门帘,露出里面混乱的一面。
安老夫人坐在上首,下首坐着两男两女,安师的两个儿子和儿媳竟然都在屋内,那四人面色各异,面面相觑地看着门口的父亲。谁也没想到今日父亲会这么快从宫内回来。
安泽紧咬牙,面色难看,站在门口冷冷扫过屋内的儿子儿媳,侧身,露出站在他后面的时于归。
时于归不过穿了件寻常衣裙,姿态闲适,身姿挺拔,对着屋内众人微微一笑。
原本正在气头上的安老夫人一惊,连忙站了起来,一脸诧异,对着时于归行礼:“公主。”
屋内外众人一惊,看着老夫人跪下也都纷纷跪下,屋内两个男人对视一眼,皆露出惊疑的神情。
——公主来这里做什么?
他们脸上的神情实在太过赤裸裸,安师脸色越发阴沉,时于归忍不住摇了摇头。
——自小有神童之称,七窍玲珑心闻名大英的安泽怎么会教出两个这样的儿子。时于归简直对这两人大开眼界。
“公主见笑了。”安泽一脸羞愧都说道,他沧桑年迈的脸上露出羞耻的模样。时于归不忍大英英才年迈时还遭遇这等糟心事,便对着他安抚地笑了笑,开口说道:“立春,扶老夫人起来,春日乍暖还寒,切不可病了。安师也请回吧,大英国史修著乃是大事,本宫不过是来找柳柳,劳烦安师带路已经过意不去了,这边有安老夫人即可。”
安老夫人也知道自家郎君的性格,生怕他又像昨天一样,被这些不孝子气晕便也劝道:“是啊,回去吧,这里有我呢。来喜,送郎君回去,叫厨房把调好的吊参茶端去。”
安泽瞪了一眼屋内下跪未起的四人,甩了甩袖子便走了,就算今日千秋公主不说来安府,他也会豁出脸来请公主过府一趟,毕竟这事要说还有谁能说得上几句,大概只有时于归了。
时于归笑着对安老夫人点点头,扶着她入内,地上还密密麻麻跪着不少人。安大娘子是见过时于归的,千秋盛典时公主恢宏气派,端庄雍容,锦衣绣袄映的年少公主威严不可直视。她抬头悄悄看了一眼时于归。
时于归正在和老夫人说话,对着屋内跪下的一地人视若无睹,姿态娴熟,说了几句便逗得老太太开心。
“啊,瞧我,和老夫人聊的开心都忘记各位郎君娘子了,起来吧,赐座。”时于归像是突然想起地下跪着的人,恍然大悟地说着。
安家两位郎君哪敢露出不忿的神情,皆是感恩道谢,战战兢兢坐在椅子上。
“柳柳呢,我今天就是为了柳柳来的。”时于归环顾四周,疑惑地问道。
底下四人面面相觑不知公主是否已经知道事情,若是知道怎会这般和颜悦色,若是不知道刚才的下马威又是为何。
倒是安老夫人与安师夫妻多年,一看安师带时于归来了西苑便隐约摸到了什么,是以恢复了平日里冷静的模样,对着贴身嬷嬷说到:“去把柳柳叫来,陪陪公主。”
没一会,安柳柳便跟在嬷嬷身后走了进来,短短几日没见,她似乎就消瘦了许多,露出尖尖的小脸。她面无表情地穿过下首的长辈,只是对着安老夫人和时于归行礼请安。
下首一位年长的男子顿时脸色一变,八字胡须抖了抖,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安柳柳。
安柳柳面色苍白,安老夫人心疼地摸了摸她的手,略带责备地说道:“手怎这般冷,可有多穿些,这天气最是变化无情,莫为了小事平白耽误了自己。祖母的乖孙女,来这坐,公主来找你顽开心就好,万事有祖母呢。”
时于归笑了笑,怪不得都说安老夫人厉害,这话无疑是打脸某些人,偏偏听着又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安柳柳点头称是,时于归受人所托自然也不会干看戏。
“柳柳,你这几日不在实在可惜了,错过了好多好戏。我今天特意来说给你听。”时于归笑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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