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柳柳疑惑地看着她。
“前几日集市里有人搭了野台子,我和静兰碰巧看了一出戏,讲的是一个考试多年还是一个秀才的爹为了讨好知府大人,竟然把自己未及笄的女儿送给人去做小妾,你瞧瞧,有些人真奇怪,人还没长大就打着什么乱七八糟的主意所以你猜最后怎么样了。”无中生有的时于归空口说白话,一点都不燥得慌。
她说得真切,安柳柳疑惑地摇了摇头,底下坐着的人面色骤变,安大娘子身为内宅妇人虽然不太爱出席各大宴会,但对时于归性格还是略有点耳闻的,她一听这话便知道千秋公主是安师请回来的人,一时间颇为怨恨地盯着安柳柳。
安老夫人目不斜视,顺着时于归的话问道:“最后怎么了?”
时于归笑了笑,手指尖耍花招一样,转着茶杯盖,漫不经心地说道:“买官卖官可是大罪,秀才读了多年书都喂了狗,可不是得又丢秀才又丢命。”
茶杯盖叮咚一声掉落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音。茶杯盖滴溜溜地滚到安大娘子脚边,碰到她精致的仙云刺绣花纹,她下意识一惊,抬起头来,面容惊惧地看向时于归。
安大娘子常年缠绵病榻,面色较常人苍白许多,即使涂了胭脂也遮挡不住她的憔悴,如今被时于归这么一吓更是雪白几分。
屋内其余几人都被时于归吓得一惊一乍,安二娘子是个圆脸的女子,平日里总是带着笑,现在便第一个反应过来,笑得一脸和煦地说道:“不过是一个杯子,嫂子怎忒不惊吓。你们这些丫头平日里都惯坏了,现在也不知道捡起来。”
安大娘子盯着时于归的视线,低下头不说话,她性格软弱,今日也是被大郎君强逼着来的,现在公主这番话吓得她更是惊慌。屋内丫鬟连忙捡茶杯,又重新奉了一杯茶,这才退下。
“你说说,十年寒窗苦读,正路走了十年,偏偏一时想岔,惹了杀身之祸。更好笑的是,那个秀才好友因为举报他买官被提拔,做了秀才原本买来的官,那知府说成公正不二的典范,提了京官步步高升,真是世事无常啊。”
时于归笑得直拍桌子,屋内只有她一人的笑声,下首四人面色难看,安大郎君神色阴霾,安二郎君神情讪讪。老夫人拍手笑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秀才白读十年书,活该被人骗,圣贤道理无一理解,血性男儿,寒芒色正,襟怀坦白都不懂,活该是个靶子。”
这话说得犀利,丝毫不顾及别人的脸面,她眼皮耷拉,扫了地下几人,刻薄地说道:“读书多是无情辈,说得一点都不错,那秀才刻薄寡恩,卖女求荣,当真活该。”
“娘。”安大郎君遭不住自家亲娘这般戳心,忍不住求饶道。
“喊我做什么,我骂的是那个无情的秀才。”安老夫人掀了掀眼皮嘲讽道。
安老夫人神情淡淡地扫了两个儿子一眼,安家两个儿子,老大聪明不足,但心思居多,还算老实,老二性格浮躁,不知轻重,最爱惹是生非,偏偏又有些聪慧,这两个哪个都不是她自己亲生的,索性多年来教育早已弄清两人性格。
她和安泽一生无子,数十年前河南道战乱不止,逃来无数难民,这两兄弟当时饿晕在安泽车前,安泽心软便都抱了回来。都说七岁看老,当年已经七、八岁的小孩性格早已成型,安泽仁厚抱着以学止性的想法,多年来细细教育,也算略有成效。只是这几日,这两人也不知是被谁迷了心窍,非要和杨家结亲,主意正到几头牛也拉不回来。一生高洁的安太傅生生被气晕了两次,安老夫人见到他们更没有好脸色。
“是啊,那个秀才狼心狗肺,哪比得上两位郎君孝心,日上三竿还在一旁伺候母亲。”时于归给人戴高帽一点也不心虚。
这话说的两对夫妻面色一红,不敢说话。老二转了转眼珠,站起来开口说道:“既然公主在此,我等不便久留,他日再来看望母亲。”
他一说,其余三人纷纷起身退下。
“安二郎君,本宫记得你与海家关系最好,海家之前也有出好戏,二郎君不妨去问问。”时于归抬眉,真情实感地建议着。
作者有话要说:太惨了,要学习到十一点钟……
第73章偶遇侍郎
时于归连说带吓,说得安家两兄弟心中惴惴不安。安二郎君和海家的关系知道的人不多,是以他听到公主说出两人关系时心中一愣,下意识觉得大事不妙。
时于归吓走了安家兄弟,脸上笑意加深,对着安老夫人眨眨眼说道:“这出戏不错吧。”
安柳柳抿着唇笑了笑,这几日她瘦得厉害,下巴尖尖,此时笑起来更为明显,安老夫人心疼地摸了摸她的手背。
“不过我今日来也是有事相求。”时于归笑意加深,琉璃大眼闪着耀眼的光泽。
她今日本就是要来安府讨要一样东西的,不过是看到这样事情索性一并解决,也为自己想要的东西增加个筹码。
“公主今日解决我老婆子心事,若是我能做到的,定是赴汤蹈火在所不惜。”安老夫人生性豪爽,这辈子最爱有话直说的人,时于归大方说出来,反而让她心中高兴。
再者安柳柳可是安老夫人的心头肉,自小养在膝下,秉性学识无一不合安老夫人脾气,多年浸染下来,连性格都学了安师几分,温柔又坚毅更是叫人疼惜。
“听闻安老夫人陪嫁品中有一件玄铁匕首名叫犀象匕首,不过手掌大小,但削铁如泥,吹发即断,是难得的佳品。”原来太子殿下以身作则不给时于归军中物资,时于归又实在眼馋。镇远候毕竟还在世,不好要顾府中的长枪,不过安老夫人就不一样了。
安老夫人的父辈是开国功臣,辉煌时人手一把玄铁武器,只是后来落败了,到安老夫人这辈只剩下她一人,但奇异地是家中铁器无一流入民间,据说当年安泽迎娶时,十里红妆中一半多的铁器,半边柔情半边森冷,可谓是风光无限。
时于归说得这么明显,安老夫人如何能不明白。她笑着点点头,招来贴身嬷嬷,爽快说道:“去库房把我的犀象匕首拿来,今日承蒙公主照顾,了却老身一番心事。区区匕首而已算不得什么。”
时于归喜形于色。
安柳柳见她乐得眯出月牙眼,忍不住笑了出来。时于归立马收敛笑意,一本正经地威胁道:“笑什么,还没说你呢,这么大的事瞒了这么久,多亏安师疼你,不然叫你嫁给杨家人,对了,是打算许给谁。”
安柳柳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安老夫人拉着她的手直呼心肝宝贝,对着时于归一脸不忿地说道:“那群铜钱黑了心肝,猪油蒙了眼睛的人,竟然要把柳柳许给杨坚那厮。”
时于归一听这名字便忍不住翻了翻白眼。
杨坚,二世祖中的二世祖,吃喝嫖赌样样精通,红院楚馆的常客,本事没有,脾气一堆。安家大郎君真是被权利迷了眼睛,这等人都看得上,幸好有安师他们把着关。
“说起来你和静兰应该有不少共同言语。”时于归不便说别人家事,但又想起前几日去顾家的事情,心中奇怪,忍不住乐开花,对着安柳柳神秘兮兮地说道。
安柳柳歪着头,一脸疑惑,但见时于归说完之后便不再多说,只得按捺下心中疑惑。
嬷嬷很快捧着东西上前,犀象匕首的刀鞘与刀身同色,全身由犀牛皮硝成,在红色托盘中黑得发亮。
“公主既然喜欢,小小玩意便送与公主。”安老夫人爽快地说着。此话一出,时于归喜上眉梢,乐不可支。
时于归捧着新到手的宝贝雄赳赳地出了安府。她眼尖,看到安府马车自角门驶出后飞快进入小巷,这个时候会外出的,除了安家那两位郎君不做他想。
她脸上笑意加深,深知那两兄弟只要不是一条心想寻死,这事基本黄了。
马车上,立冬早已等候多时,待马车缓慢驶离安府。她迫不及待地说道:“公主,今日中线巡逻将军是岳健岳大将军,他是圣人左膀右臂,口风极紧,所以探听不出谢凤云的马车为何从丹凤门出去,不过有黄门说隐约看到谢娘子出现在延英殿附近。”
时于归愉悦的心情瞬间阴沉下来,延英殿是议事大殿,非宣不入,谢凤云一个闺阁女子去哪里做什么。
“今日延英殿都有谁?”时于归把手中的犀象匕首随意扔到茶几上,腻歪烦躁地问道。
事出反常必有妖,谢家也不是省油灯,表面上一力支持太子殿下,暗地里幺蛾子层出不穷,偏偏到哪都能看见谢家人,当真是腻歪。
立春了解立冬,看她表情便知道之后的话不好说,便借着捡起匕首放到暗格中的空隙,对着立冬摇了摇头。
“怕什么,说。”时于归斜了一眼立春,兴味阑珊地拖着嗓子,面无表情地说着。
立冬低声说道:“今日是小朝,据说是东边高丽居新王登基,里面都是朝中正一品以上大臣,圣人自千秋殿出去便直接穿了御花园去了延英殿。”
时于归斜了立冬一眼,冷冷说道:“还有呢,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她……是遇到谁了吗?”
立冬没想到时于归这般敏锐,一下子便摸到了事情的边缘,她抬头看了一眼神情淡淡的公主,一咬牙,快速说道:“奉茶水的黄门看到太子殿下和谢娘子从偏殿里出来。”
话音刚落,马车内寂静无声。立冬一脸懊恼,这事要是由立春说大概就不会这样直接,立春向来有办法,会说话。
但出乎两人意料,时于归并没有生气,她嘴角弯起冷笑,浓黑的睫毛轻轻垂下,侧脸紧绷,露出不屑的神情。
“谢家倒是想得美。”
这话说得很轻,立冬不明所以地瞅了眼时于归,见她确实没有发火的迹象,眼睛一亮,原本紧张握住的小手也松开了,面上露出轻松的笑来。
“说不定太子殿下只是路过,谢娘子仗着谢家总是这样胡闯,没什么稀奇的。”立冬一扫颓废之色,欢快地说着。
立春斜了她一眼,面不改色地说道:“主子的事要你多嘴,你这嘴不仅爱说还爱吃,这几日天天吃,衣服都撑不下了,这里坐着碍着公主了,去外面好好反省反省。”
立冬大惊失色,捏了捏自己的脸,一脸委屈,但她又不敢反驳立春的话,只得委委屈屈地嘟囔着:“是衣服小了。”
车内只剩下立春和时于归,立春倒茶的手极稳,一注清茶稳稳落入紫砂茶杯中,袅袅香气升起,车内清香缭绕。
“谢娘子擅闯延英殿,这事往大的说是谢家意图窃取机密,往小了谢娘子自身行为不端。端看知道的人打算如何行事,盯着延英殿的人不少,此事就算再隐秘也会露出一点风声,捕风捉影的事情公主不必生气。”
立春做在一旁,声音柔和,分析的头头是道。
时于归把玩着匕首,抬头,一本正经地说道:“我气什么,谢家不要脸,我跟着他们一起不要脸吗,别的不说,单是宫内两位贵妃在延英殿的耳目就不少,凭白给人送去把柄,全天下也是独此一份。我高兴都来不及呢。”
一句话得罪了三大世家,也多亏是她是千秋公主,行事不羁,圣人都奈何不了。
“提她做什么,这匕首不错,等会马上就组个马球局,把杨家的那个二世祖叫来,有什么好得意的,我这把匕首可是名师打造,拿出去也好给他们开开眼。”时于归得意地说着,嘴上叫杨家别得意,自己倒是开始炫耀起来,摸着匕首不松手。
“啊,顾侍郎。”车辕外,立冬高兴的声音响起。时于归眼睛一亮,反手把匕首抛给立春,掀开窗帘,正好看到顾明朝经过自己车边。
他穿着朱色小团花制作的绫罗圆领襕袍,衬得面如美玉,草金钩腰带系在腰间,勾勒出精瘦的腰肢。
“公主。”顾明朝对着时于归行礼,折腰下拜,贴身官袍顺着腰肢弧度露出一截细长的轮廓。
时于归视线转了转,这才回到他脸上,咳嗽一声,一脸正直地询问着:“你从城外回来?要回刑部吗?刚好路过,带你一程。”
顾明朝看着马车的方向,是向着丹凤门的方向,疑惑问道:“公主不回宫?”
时于归豪气地挥了挥手,振振有词道:“好歹挂了个刑部监察的名头,可不能无故白日旷工。”
立春摇了摇头,她可是最早发现两人有些不对劲的人。
只是她素来嘴严,而且顾侍郎人品不错,学识优秀,再说公主一向对人淡淡的,除了太子和圣人对谁都一副无聊懒散的模样,年纪轻轻心事极重。如今难得有喜欢的人,会露出跟平常女子一样的神态,她自然欣喜。
只是公主终究是大英国最尊贵的女子,婚姻大事上,顾侍郎家世还是太浅了。立春敛眉不语,心思沉重。
时于归的马车载着顾侍郎掉了个头,向着白虎大街的刑部走去。
殊不知太子殿下派来寻她的人已经找得满头大汗,从千秋殿到安府再到如今的丹凤门,黄门好不容易找准时机,要在皇宫大门口逮到时于归,没想到侍卫匆匆来报。
——公主捎了顾侍郎转道去了刑部。
小小黄门眼前一黑,差点晕了过去。
那厢被惦记的时于归开心地和顾明朝炫耀着新到手的匕首,小小的玄铁匕首在白净细嫩的手心随意挥舞着,看的顾明朝心惊胆战。
“公主小心。”他终于忍不住开口劝道。
时于归玩心大起,那匕首其实并不轻,拿了一会便觉得手腕沉重,但她好不容易才到手,而且实在是喜欢,一直来回耍着。
只是她没练过武,手腕绵软,玩匕首时,刀锋乱晃,颤颤巍巍。
“没事的……啊……”白虎大街前几日刚刚修整好,地面上还留着很多石子,马车不小心磕到一块大的石头,整辆马车剧烈地晃动了一下。时于归全身心在匕首上,被这么一甩,重心不稳,连人带刀扑了出去。
顾明朝眼疾手快,一手扣住被时于归甩在空中的匕首,反手插在车壁上,一手接住冲着他扑过来的时于归。
两人面面相觑,时于归只觉得手下隔着衣服都能感受到温热富有力量的胸膛,充当肉垫的顾明朝鼻间环绕着挥之不去的淡淡香气。
那香气比春日晨间的露珠还要清透,时于归重量落在他腿上,温热的触感混着奇特的香味,像是一团棉花让他忍不住陷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