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于归对着顾明朝和顾静兰眨眨眼,对比来时的翻墙而入,这次大摇大摆地出去。
待时于归的背影消失不见,顾闻岳立马变脸,直起腰来就要打顾静兰耳光,被顾明朝一把抓住,手指刚劲有力地钳住侯爷的手腕,冷静地说道:“侯爷别忘了公主刚说的话。”
“是啊,你在干什么。”时于归突然出现在门口,笑眯眯地看着门口的场景。顾闻岳面色一白,讪讪地收回手,张了几次嘴,这才诺诺地解释道:“误会误会。”
“哎,我忘记说了,过几日公主府会派人前来,还请侯爷做好准备。”时于归说完这话,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顾闻岳,这才转身离去。
就在侯爷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她又猛地转身,吓得侯爷下意识后退一步,脸上表情惊恐未定,定格在脸上说不出的滑稽,她笑意浓浓,眉梢眼角俱是奸计得逞的狡猾,圆滚滚的大眼睛一闪一闪。
“侯爷可得好好的,别又有什么误会。”
第13章圣人善后
兴庆宫内,圣人听完暗卫禀报完千秋公主昨日大闹镇远侯府的事情,放下手中的奏章,保养得益的脸上露出趣味,问着底下跪着的黑衣人,问道:“她当真当众打了镇远侯的妾侍。”
黑衣人低声应是,屋内陷入沉默,一旁的大内总管王公公低眉顺眼,长长的白色拂尘垂在身侧,纹丝不动,顺着空气凝结而固化。屋内只有熏香袅袅而上,带来阵阵似晨间花开的幽香。蔷薇露是先皇后最爱的熏香,先皇后去世后,圣人便钟情这一种熏香。
圣人挥了挥手,示意暗卫退下,手中握着那本奏折却迟迟不曾翻一页,目光放空聚焦在桌上的并蒂莲花龙尾石黑色小砚台。
只有半个手掌大小的砚台做工粗糙,边缘还磕了一小块,花瓣也不似桌上其他摆件一样精雕细琢,甚至简陋难看得很,但这却是这案桌上最为宝贵的一样东西,因为这是先皇后亲手雕刻送给圣人的礼物,圣人日日亲自擦拭,表面被摩挲得发亮。
“她是不是……”圣人把余下的话咽了下去,目光悠远哀伤,伸手把那个小小砚台放在手心小心握住,冰冷的玉感透过手心让他清醒下来。
她是不是在撒气。
圣人脑海中一闪而过这个念头,千秋公主做事看似没有分寸,处处越逾,但始终把持着一点清明,从没有越过圣人底线半步,而圣人对她的底线则是只要她没有做出杀人叛国等往往无法弥补的大错,自小便对她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打人之事虽不算什么大事,但终究是后院之事,公主待嫁闺中,掺和别人后院对闺名有碍。
他一边生气公主不懂事乱入侯府给人留下话柄,连后院之事都要掺和,一边又气镇远侯着实无能,连自己后院都管不住,还要累公主出手。
“既然公主选了镇远侯嫡女为陪礼之人,那便择人送东西下去,让侯爷务必好生对待此事。”
镇远侯的德行圣人也算略有耳闻,知他不会善了此事,对着公主发不出脾气,对着嫡女还不是随手拿捏,到时于归发现还不是要把侯府掀了,他可不想过几日在案头看到千秋公主烧了侯府的御史台折子。
“是。”王顺义俯身应下。
“所以你是打定主意会有父皇给你擦屁股。”太子深吸一口气,看着眼前浑不在意的人,恨不得把她狠狠打一顿。
当真是越来越放肆了,不仅敢翻墙进侯府,横冲直撞打了人妾侍不说,最后连父皇都敢算计。
时于归视若无睹太子扭曲的脸庞,毫无惧意地黏上去,笑嘻嘻地抱着他的胳膊,得意地说道:“什么擦不擦屁股,哥哥也是读书人,说话怎如此粗俗。”
时庭瑜见状,眉头一挑,十四年相处下来,一见她这表情便知有幺蛾子,但又实在摸不清她的想法,只得正襟危坐,率先开口说道:“有事说事,太过分的不行,千秋大典在即,没空陪你胡闹。”
时于归一拍手,眼睛亮亮的,脸上是兴奋的表情,借势说道:“是啊,千秋大典可是大事,父皇五十圣诞,且容有一点差错。”
时庭瑜警铃大作,千秋公主要是有这等想法,昨日岂会翻墙入侯府闹事,可见这话后面接不得,可时于归也不是一个你不接话就不会主动递话的人。
“我看长安县那个命案可不简单,我得替哥哥把关一下。”
时庭瑜揉了揉额间,点了点时于归的脑门,一字一句地说道:“给我好好呆着,这事不简单,我已让郑莱去查,高丽句不比其他使节,你昨日之事还未向父皇请罪,等会便回宫去。”
时于归见她油盐不进的模样,坐直身子,露出八颗细小的贝齿,大眼睛眨巴眨巴,眼底的红痣一闪一闪,嬉皮笑脸地说道:“可是人家下午就要去刑部了呢,和顾侍郎约好了呢。”
她娇娇嗲嗲一派天真的模样,不知情的以为是要和情郎相会,谁知道竟又是千秋公主要去起幺蛾子了。
大英国太子觉得处理八百里加急的文件都没怎么头疼过,这个千秋公主当真是不按常理出牌,每天都在作死的边缘来回跳跃。
时庭瑜不亏处理过大小无数事情,几乎一瞬间就把一些事情连起来。怪不得时于归好端端地要选择顾家嫡女做陪礼人,感情目标是在他哥身上,年纪轻轻都学会声东击西了,当真是好极了。
他咬牙切齿地捏了捏时于归的小脸,恶狠狠地说道:“我的妹妹不得了了,嗯,都学兵法了,哥哥的话不顶用了。”
时于归被捏着脸含含糊糊地说了句,不用听都知道大概又是撒娇讨饶的话,时庭瑜听了十四年,还不是次次认错,闯祸不止。
“都是快要及笄的人了,能不能好好在府里好好呆着,你这名声,我给你找陪礼人,那些人躲都来不及躲。”时庭瑜恨铁不成钢地说着,见她脸颊红红的,又心疼地揉了揉。
时于归满不在乎地说道:“我还看不上那些高门大户的大家闺秀呢,强扭的瓜不甜,人我自己找,哥哥不用费心了。”
清流贵族看不上时于归是正常的,他们看不上任何与他们格格不入的人。千秋公主胆大妄为,行为出格,和大英国普遍女子都不一样,他们既然做不到把她打压下去,便只能视而不见。再者读书人自诩清贵,联姻的时候还不是挑着高门,说得好听而已,大英世家门阀关系盘根错节,谁也不比谁干净。
时于归对于这些人一向嗤之以鼻。母后娘家是大英鼎鼎有名的陈郡谢氏,她是嫡长女自小备受宠爱,十六岁嫁给当今圣人,成为年少夫妻,家族鼎力相助,助圣人上位,结果母后身死不过半月便送了另外一个女儿入宫巩固地位,当真是可笑。
“你是大英独一无二的千秋公主,自己去找陪礼人丢不丢分,此事你别管了,我会安排妥当。”时庭瑜自然是舍不得自己妹妹受委屈。
他知道她对那些世家贵勋的敌意的来由。幼年时的创伤即使长大后也不会随着年龄增长而消散,只会随着时间流逝,那点愤恨,不解和憎恶被层层事情所包裹着,像是一道伤口会逐渐化脓,若要她彻底好去,则需要等待着最后一刀。
这个问题他发现时已晚,那个时候的时于归也不过七八岁,却是已有了自己想法的年纪。
他一直无法帮助妹妹开导心结,只能期望靠她自己走下来,若是某日能想通当真是时于归之幸。
“别管我这事,我得去找顾侍郎了。”时于归混不吝地说道,她站起来看向时庭瑜,露出意味深长的神情,“那辆马车就是有古怪。”
“时间真巧合,一个身具武功的车夫,载着一位疑似装有美人的马车,在城门口遇害,美人失踪不明,后面我都能写好一部戏文了。”时于归笑眯眯打趣着,她今日穿着浅绯色袍衫袄子,因为年纪小,身量轻,一头青丝只是编发盘起,看起来稚嫩天真。
“你仅凭一点熏香就知道是个美人。”时庭瑜笑道,端起一盏茶拨开茶叶抿了抿。茶香四溢,一入口满嘴清香,舌尖刚刚品尝到微微苦涩,随后甘甜回味无穷。
时于归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自信满满。
“一两千金的蔷薇露,大英国特有熏香,母后最爱。”时于归脸上泛起冷笑,嘲讽地继续说道,“若给个平平无奇的女人那真是大手笔。丽贵妃盛宠不倦,杨家不会自找麻烦,娴贵妃年老色衰,但她有二皇子伴身,王家也不会自寻烦恼,那四大家族中只剩下两个了,谢嫔失宠,崔家无人。
”
她脸上平静无波,就像在讨论一件事不关己的事情,只是眼底闪着愤怒不甘的光亮。
“于归,你总是带着偏见看待谢家。”时庭瑜端着茶杯,注视着眼前的人,轻声说道,“谢家不过是为了生存罢了,当时你我年幼,丽贵妃盛宠,娴贵妃年长,谢家不过是铤而走险走了一步坏棋,只是最后谁也没想到圣人竟会亲自教养你。”
时于归一声冷笑,她斜着眼,冷漠地打断太子的话,话语冰冷如一把利刃,在细微处一刀见血。
“我才不管什么制衡之术,他们那时就是把我们当成弃子。他既然能背叛我们第一次为什么不可以有第二次。背信弃义,维风及雨。”
时庭瑜见她心结越重,不想继续说下去,只得挥了挥手,扯开话题另外说道:“你不是要去刑部吗,早去早回。你若是要查这件事便得小心谨慎,别闹出乱子。”
时于归阴郁的脸上露出笑来,原本暗沉的红色朱砂瞬间鲜活起来。她顺势接过这个话题,露出神秘兮兮地表情,得意地说道:“我保证谁也发现不了我。”
时庭瑜没好气地挥了挥手示意她赶紧走人,时于归麻溜得滚了出去,上了外面长丰的马车。他脸上的神情慢慢收敛紧绷,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眼角微敛,久久才叹了一口气。
那边,长丰带着时于归顺着小巷七绕八拐,最后来到刑部的小角门。刑部自古被认为是血腥之地,工部怕冲撞贵勋高门,便让整个刑部远离十字大街,处在长安街的最尾巴处,算是所有部门中离皇宫最远的一个地方,他的西角门更是偏僻,在一处荒凉狭小的小巷之中。
长丰下马敲了敲门,三长一短,很快门便被打开了,露出发黄消瘦的男孩脸庞,他警惕地看着长丰腰间佩带的长刀,紧绷着嗓子,低声问道:“是时郎君吗?”
长丰点点头,敲了敲车壁,时于归的脑袋便露了出来,她干净利索地跳下马车,看着矮了她一头的男孩,笑道:“是我。”
“跟我来,你不准来。带刀,明显。”前一句话是对时于归说的,后面则是对着长丰说的。长丰面露不虞,强硬地说道:“我等保护公……郎君安全。”
“不行!”男孩态度坚持,大有你不答应,那就谁也别进的意思。
时于归拉住长丰,安抚道:“你且在这等着,我速速回来。”长丰无奈只得抱剑坐在马车上,眼睛看着时于归的身影消失在他面前。
男孩带着时于归专门走小路,不一会儿便带她来到位置偏僻的回廊小屋前。
屋前站着一个修长身影,穿着绯色直袖袍衫官服,见到她时微微一笑,如玉脸庞顿觉紫陌春风缠树梢,把昏暗逼仄的小屋子瞬间点亮,那身衣服时于归天天见人穿,却未见过有人能穿得这么好看。
——岩岩若孤松之独立,芝兰玉树,朗月入怀。
第14章日探刑部
顾明朝笑着对男孩致谢,带着一身男装的时于归从小路中迂回前进。
刑部冷清之名果然名不虚传,时于归在路上走了近一炷香的时候,愣是连仆从的影子都没看见,虫鸣声倒是不绝入耳,沿途还有几只野猫零散经过,小路整洁鲜少有足迹,可见经过的人屈指可数。
“都说刑部人员稀少没想到竟然是真的。”时于归笑说道。
顾明朝抬头看了一眼回廊,刑部是一个五进五出的院落,他们现在要从西侧门穿过半个刑部,来到第五出院落西北角的停尸房。他估摸着距离和位置,不在意地说道:“刑部本就在六部排行中下,事务繁多,挑灯加值是常态,人数上自然比不上其他部门。”
刑部掌天下刑罚之政令,以赞上正万民。凡律例轻重之适,听断出入之孚,决宥缓速之宜,赃罚追贷之数,各司以达于部。
其中侍郎率其属以定议,大事上之,小事则行,故顾明朝责任很大,今日能抽出半个时辰陪时于归胡闹,也是为还昨日的恩情。
顾明朝突然停下脚步,视线锐利在前方打转,忽而拉着时于归躲到栏檐下的茶水屋内。这片是闲置的院子,茶水间从未开过火,屋内散发着潮湿腐败的味道,桌面甚至蒙上了一层灰。
“怎么……”时于归压低声音问道,还未说话,只觉得唇上一热。她瞪大眼睛,圆滚滚的眼睛拼命向下看着,捂住自己嘴巴的修长手指,一股幽幽墨香直冲鼻尖,和那日披风上的味道如出一辙,恬静温暖,如他笑起来一般,满园春色,红杏盛开。
她的耳鼓在剧烈震动,心跳加快,耳朵倏地一下红了起来。
顾明朝面容严肃,他见时于归不再说话便放下手,转而在纸糊的窗纸上抿开一个洞,透过小洞,他隐约看见小院外有人走来。
他挑眉看着进入院内的两人——谢侍郎和詹主事。身为侍郎底下共有一名郎中,一名员外郎,主事两人,令史四人,其余办事人员不等,顾明朝手下主事其中一位便是眼前的詹主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