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朝抿唇失笑,千秋公主百闻不如一见,似乎并不想传闻中那样是非不分,惹人生厌,而且她说得确实是这几日他头疼的事情。
别的侯府贵门嫡女笄礼都是提早一年准备,但镇远候主母去世,侯爷为宠妾几次请封均被驳回,等于侯府没有一个正儿八经的主人,这事便一直拖着。
侯爷此人一辈子只顾自己享乐,若是他有一分顾忌家中子弟的想法就不会做出这等事情,到如今长安城内人人以与镇远候府中人结伴为笑话,这事顾明朝可以视而不见,但是顾静兰却不行,她身为女子终究需要一个强大的母族作为依靠。
笄礼还只是她面对这个不堪家族的第一步,之后的议亲更是重中之重,乃至最后的夫家生活,这些都需要侯府有一个女主人。
外人皆道镇远候大娘子体弱多病,五年前因病去世,实则是被芳姬惊吓,最后难产而亡。
顾明朝恨死了那对狗男女,恨不得把他们千刀万剐以告慰母亲在天之灵,奈何如今人言微轻不能一刀毙命,只能暗自隐忍,但顾静兰之事却是再也拖不得,它像是一把刀朝着自己飞来,随着时间推进,越来越来紧迫。
他深吸一口气,抬眼和时于归注视,看着她圆滚的眼睛你浅淡的湖泊瞳色,有些刁蛮,又带着一丝天真,于是弯了弯唇角,低声说道:“公主打算如何办?”
声音低沉如羽毛抚耳,比马球场上的大鼓回音还余音缭绕,比今日的阳光还要熏得人头晕,这种蜂鸣只听得时于归耳朵一酥,脑海中炸开一朵朵烟花,脑海翻腾,什么话都被咽了回去。
怪不得妲己能祸国,妲己要是这水平,枕头风谁不吃,我先吃三大碗。
时于归磨了磨牙,狠狠掐了把自己的大腿,这才把心中杂念全部挤出。
“公主。”顾明朝见时于归对着他发呆,皱眉晃了晃手指。时于归回神,假模假样地咳嗽一声,眼珠子转了几下,这才平静下来,不自觉挪了点位置,退回到远处,义正言辞地指着自己说道:“你看我怎么样!”
果然不是什么好主意。
顾明朝的白眼差点没忍住,时于归一见他表情微变,连忙又凑近解释着:“你这是什么表情,听我解释。”
原来千秋公主也及笄在即,但大英国公主笄礼程序繁多,第一步就是要筛选年纪相仿的高门贵女提早一年入宫受教,名曰“陪学”之礼,这本不是什么难事,但是如果对象是千秋公主那就有些微妙了。
不容置疑的是,千秋公主确实是千宠百娇,适龄女儿从宫内出来也能提高身价,议亲对象范围选择大很多。
若是和公主相处好了,便叫公主的手帕交,日后婆家那个不是敬重三分,但如果对象是千秋公主那就要斟酌几分,毕竟凶名在外,人人畏之,成了她的手帕交怕是夫家都不好找了。
这事着实有些为难时庭瑜,后宫无后,皇帝又觉得她女儿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还不是人人想来,只打算时间到了便下道谕旨。但时庭瑜偷偷放在心上,有心给妹妹选一些清贵人家,家风品行都为上品的家族嫡女,为此他曾物色过几位人家却都被人委婉地拒绝了。他这才明白自家妹子成了烫手的金饽饽。
其实人选也不是没有,自然有的是想要攀龙附凤的人,比如杨家。杨家多年来对于后位信誓旦旦,若是能拉拢千秋公主,后位便唾手可得。
只是时于归见着杨家人就恶心,自己心里便鼓捣出一些主意。这次她打算找一些落魄贵族中品行良好的女子,这样既够得上高门,又绝了一些人的念头。于是落魄户中鼎鼎大名的镇远侯府便进入她的视线中。
顾静兰无母,生父糊涂,有个出息的哥哥,与此,她和一团糟的侯府关系单薄,性格温和,胸有主意,脾气也和她口味,当真是绝好的人选。
时于归无母,生父尊贵,后宫女子恶心,哥哥是未来第一人,她需要的不是已有的顽固老派势力,而是要帮助他哥哥寻找新生年轻力量,其中顾明朝便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这事还是问问你妹妹才对,她若是不愿意便当我没说,我们的交易也取消。三天,不,日落之后我派人来找你。”最后,时于归自顾自地拍板决定,她临走沉重地补充着,“我真的觉得这是一个两赢的事情。”
顾明朝看着她登上马车,收回视线开始思考时于归的建议,老实说,他竟然觉得这是目前最可行的办法。
指望侯爷给静兰定亲是指望不上了,侯府又没像样的女主子,仅靠姨母有些牵强,而且他并不希望静兰早嫁,他希望他妹妹出嫁时,他们之间能和侯府有个了断,并且顾静兰已有独立思考的模样,她能成长为一颗大树而不是攀藤。
做到这些需要一个有力的靠山,能让他借力打力惩戒侯府,也能让顾静兰不受侯爷要挟。千秋公主显然是一个最好的选择,性格虽然骄纵,却始终很有分寸,且人品还不错。
所以是被成功洗脑了。顾明朝在看到顾静兰下马车的时候木着脸想着。
等他们一行人踏上回家的路,已经夕阳西下,华灯挑起。顾静兰不便久留便打算回府,顾明朝放弃骑马进了马车内,这是有话要说的意思。
两个丫鬟懂事地坐在马车后的围栏位置,马车内只留下兄妹二人。
“哥哥有话要说?”顾静兰脸上雀跃的表情沉静下来。她向来懂事,自从母亲去世后,更是一夜间长大,懂事得令人心疼。
顾明朝看着她秀气的脸庞,她沉默也坚韧,多数时候决定的时候连他这个当哥哥的都改变不了。
“是,公主与我谈了一下你的笄礼。”顾明朝坦白道。
顾静兰的脸上露出一丝疑惑,不解地问道:“我的?公主如何知道我的笄礼。”
顾明朝摇了摇头,把时于归的建议原封不动地重复给顾静兰听,她一向是个主意正的,自己会决定自己想要的。
年轻的妹妹听完后陷入沉默,脸上露出犹豫挣扎的神色,她思考得比顾明朝还要多,因为她不明白为什么公主会看上她,一个长安城内人人笑话的人的女儿。她常年身居内院,出门的次数屈指可数。她敢打赌要是报她的名字没有人会知道那是谁。
自从母亲死后,这个家她只认顾明朝这一个血脉相连的亲人,侯爷的死活都可以与她不想干,但哥哥的前途却不能忽视,她怕自己的事情会给他带来麻烦。
顾明朝与她相携长大,自然是明白她的顾虑,等她想得差不多了,便认真解释道:“公主要求我做的时候不太难,你无须考虑我。”
顾静兰看着他,似乎是在确认他有没有撒谎。
“公主的任性一直在一个可控范围内,这点你应该也有所察觉。”顾明朝坦然地让她注视着,甚至开口解释千秋公主并不像外人说得那般无理取闹,无可救药。
顾静兰刚刚和时于归交谈过,一个人是否真的有着令人难以忍受的坏脾气,从言行举止中便可以反映出来,而且她可以为哥哥仗义执言,她便觉得这人不坏,甚至是一个是非分明的人。
她抿了抿唇,脸上的犹豫一瞬间消散地干干净净,她冷静又温柔地说道:“我同意。”
她从不畏惧前途险难,只在乎哥哥利益。
顾明朝心中吊着那根弦松懈了下来,他脸上露出温柔的笑意,伸手摸了摸顾静兰的头发,露出宠溺的笑来:“真快,我还记得你小小只跟在我后面的模样,如今竟然一下子就可以准备笄礼了。”
怀念悠然的语气,加上他低沉温柔的语调,听他说话就像被他完全温柔地注视着,心中纵然有诸多情绪,在那一瞬间都会沉浸在这个令耳朵发麻的声音里。
顾静兰羞涩地笑着,小脸微红,露出一丝小女儿情态,眨眨眼,调侃道:“哥哥可不要这么和别的女儿家讲话,小心给我带回一个嫂子。”
第11章侯府冲突
葛生的马车刚刚在顾府西侧门停下,侧门便咯吱一声被人打开。
一张刻薄古板的消瘦脸庞出现在顾明朝面前,下三白的眼睛死寂沉沉地看着门外的马车,眉头紧皱,在眉心褶成一道深刻的痕迹,像是被人用刀刻上去,又长又直。
顾明朝一见到她,脸上的神色顿时严肃起来。
钱嬷嬷是侯爷的奶嬷嬷,因侯府无女主人,府中中馈便掌握在她手中,她性格执拗强势,且对侯爷忠心耿耿,侯府上下人人敬畏,连宠妾芳姬都小心翼翼不与她正面冲突,更别说不受侯爷待见的顾明朝和顾静兰,基本上一遇到她就没好事。
顾静兰下了马车,一见到钱嬷嬷脸上露出和顾明朝一样的神情,不祥预感油然而生。
“大郎君,六娘子,侯爷有请。”钱嬷嬷腰板挺直,像块木板一样僵硬地行了一礼,右手笔直地向前一伸,做出邀请的姿势。
顾明朝暗地里给芍药使眼色,让她带着顾静兰先回去,只是芍药一动,钱嬷嬷锐利的眼神直勾勾地看着芍药,刻板又恭敬地说道:“侯爷有请大郎君,六娘子。”
她声音在六娘子那处加重语气,眼神直白地看着顾静兰,面无表情的面孔加上她沉寂的死鱼眼珠,一时间吓住了芍药。一旦错失良机,他们就被侯府下人团团围住,她只得扶着顾静兰,和顾明朝一道进了府内。
顾明朝脸上阴霾横生,阴沉地随着钱嬷嬷去了侯爷的院子——今朝醉。侯府如今早已入不敷出,但侯爷的院子依旧是金碧辉煌,蛟纱笼窗,银炭取暖,雕梁画栋,行走间,三步成景,五步成画,院内美婢环绕,穿梭在走廊间香风环绕,乍一看还以为是哪个温柔富贵乡。
他冷笑着踏进院内,院内的人齐齐行礼喊道:“大郎君,六娘子。”
院子门口,一位长相妖艳,穿着暴露的人娇滴滴地行礼,声音妩媚,姿态妖娆,眉梢间媚气横生,眼波流转,眉梢都围着顾明朝打转,那眼神又柔又软,像是饱满的水蜜桃,浑身透着香甜。她是最近颇受侯爷宠爱的香姨娘。
后面的顾静兰厌恶地移开视线,多看一眼都觉得眼睛难受,这般娇柔作态也只有满脑□□的侯爷看得上眼。
顾明朝退后一步,神色冷冷的,他避开香姨娘的手,冷淡地说道:“侯爷呢?”
香姨娘捂唇娇笑,桃花眼更像是能溢出水来,她含情脉脉地看着顾明朝,心中感叹着大郎君着实是个丰神俊朗的人物,只是这么站着就让人挪不开眼睛。
要是当初看上她的是大郎君多好啊。
香姨娘惆怅地想着,视线在顾明朝身上徘徊,顾明朝忍着那股视线,眉头微蹙,警告意味十足地喊了一声:“香姨娘。”
一旁的钱嬷嬷眉头倏地皱起,凌厉阴狠的目光瞬间指向站没站相的香姨娘。
“香姨娘还是早点回屋才好,我看到芳姨娘的绿衣端着吃食进去了。”顾静兰挡在顾明朝面前,淡淡地提醒着。
香姨娘闻言,脸上闪过一丝愤恨,千娇百媚地捋了捋头发,匆匆留下一句在屋内便着急地扭着身子进去了。
顾静兰看着身后的顾明朝,脸上露出迟疑的神色,她想不明白往日里只顾自己享乐的侯爷无缘无故怎会想起他们来。
顾明朝拍了拍她的手,率先走了进来。
帘子一掀开,只觉一股浓郁到令人呕吐的香味迎面而来,味道冲得顾明朝鼻子一酸,差点便要打出喷嚏来,他在门口站了一会,这才稍微适应了这个味道。
主位上,大腹便便的侯爷坐在榻上,被酒肉浸染过的松弛脸庞把原本还算耐看的五官全部遮挡住,只能看到一双细长,被肥肉挤压的眼睛。
他身侧依靠着两个如花似玉的美人,这就是目前侯府最受宠的两位姨娘——芳姨娘和香姨娘。
顾明朝看着这一屋子年轻美丽的女人觉得甚是荒谬,主位上被权色酒欲完全吞噬的人,只需看一眼,心里涌现出一股股厌恶的情感。
那种感情自深处翻涌上来,携卷着二十几年来的所见所闻,看着他从一个唯唯诺诺的人变成如今充满肮脏的肉体,连多看一眼都会为自己的母亲感到委屈不值。
“刑部侍郎真是好本事啊,升官了就是不一样,要不是我今日叫你,怕不是也想不起来你爹。”主位上的侯爷一开口便阴阳怪气地说着,语气中还带着一丝嫉妒。
其实顾明朝一进来,顾闻岳早就看到他,他的长子面容俊秀,一双像极了他母亲的桃花眼即使是微微敛起,也能带出无数光泽,哪怕是他低眉顺眼地站在一旁,屋内丫鬟的视线便不由看向他,他就像一块发光的玉,哪怕只是微弱的光泽也能让人久久难以移开视线。只要一想到这,他心底便是一股气,那种气带着嫉妒,带着不安。
他明明是尊贵无比的侯爷,可是当他和他的儿子同时出现,没人会把视线放在他身上,这让他惶恐,尤其是顾明朝越来越比他出色,这让他坐在自己位置上便觉得浑身不安,就像身下的椅子摇摇欲坠一般。
“候爷多虑了,千秋大典在即,各部都忙得不可开交,并没有故意不来看你的意思。”顾明朝站在门口解释着。
一旁的芳姨娘捂嘴笑道:“大郎君可别骗阿郎,若都忙,大郎君如何带着六娘子出门耍去了,今日可当真是个好天气了,也怪不得大郎君想不起阿郎来。”
顾静兰心中一沉,她悄悄抬眼扫了一眼芳姨娘,只见她捂着唇笑着,眼底却是闪着恶意的光芒,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扇子。
顾闻岳一听,怒气大涨,冷笑着:“真好啊,就是这年底将至,到时吏部考核,不知孝廉这关,顾侍郎是打算要评个什么等级。”
顾静兰直视着芳姨娘,秀气柳眉不屑地一挑,露出大家闺秀特有的笑意,冷淡矜持。
“芳姨娘生处内宅,倒是管得宽,也不知是否出门了。”
芳姨娘咬牙,大英国对女子宽宥,在高门贵族这种约束少的女子是特指大家娘子,即当家主母,对于妾室一般之流倒是管束颇多,即使高贵如丽贵妃也是不能随意出门,倒是千秋公主顶着嫡女之名,出入宫廷极为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