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的一声。
是太子手指敲击茶杯的声音。
只见太子上身微微倾斜,压迫感十足,一双上挑的眼睛,眼尾勾着,带着极强的压迫力,把张典客一点一点钉在原地,连衣袖都不敢摆动一下。
“既然如此,吾就提醒一句典客令。”太子冷笑,抚了抚袖子,注视着底下的人,一字一句说道,“高丽句或者百济。”
张典客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满脑子都是完了完了。
“还不回话。”郑莱充当一个合格的黑脸,大声呵斥着,声如洪钟,震得张典客心猛地抽动,原本就紧绷着的弦瞬间崩断。
“殿下饶命啊,是杨少卿命令属下不可多言的,他说高丽句和大英开战数年,至今边境仍有摩擦,如今拖拉不肯来长安,定是心中有鬼,我们若是催促便是丢分的事情,是万万不能做出的,百济除一个月前完成纳采和纳征两项文书礼节后毫无音讯,杨少卿言百济和高丽句互通多年,定是有什么阴谋,叫属下切不可泄露半分,等他裁决。”
张典客一股脑地把事情吐露出来,该说的不该说的,像倒豆子一样倒了出来,等他回神时,再看太子的脸色,一片肃杀,如黑云压境,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众所皆知,此次千秋大典由太子负责,大英国自古看中外邦往来,强调互通有无,边境开市,各大边境设置外官,以夷制夷。
大英和高丽句的矛盾更是无稽之谈,天正元年永安侯爷以自己性命及两位嫡子性命殉国后,惹得皇后早产血崩而亡,天子暴怒亲征一路东去,活捉当时高丽句君王及其一干子女。
高丽句早已俯首称臣,边境虽有摩擦却都还未上升国家层面。这事世人皆知却无人敢说。因为永安公便是先皇后娘家,如今太子和千秋公主的外祖父家,因为侯爷和侯府嫡子骤然去世,皇后难产,此后种种无一能说。
“杨安好大的胆。”
郑莱暴怒,刀锋出鞘,冷冽寒光闪得张典客心脏骤停,差点以为要命丧当场。
时庭瑜放在案上的手掌倏地握拳,深吸一口气,呵斥道:“收刀。”
“待我去把这事捅到圣人面前,当治他一个渎职罪。”郑莱脸色涨红,愤愤不平地说着,他拳头紧握,在剑鞘中发出咯吱的声音,可见是出奇得愤怒。
皇后的死间接由高丽句造成,若是盛典之日,高丽句使者未到,固然可治杨安渎职之罪,但太子却要担上目光短浅心胸狭窄之名,前无生母后无家族,宫内两位宠妃之子皆以成年,太子之位岌岌可危,若是发生这事,圣人心里所想必定认为他难当重任。
“带他下去,继续询问细节。”时于归突然出现在门口,她面若寒霜,声似坚冰,对着门口两个侍卫指挥着。
“太子饶命,公主饶命,都是杨少卿吩咐的,太子饶命……呜呜呜……”侍卫一人拖着一个胳膊,顺便把他的嘴堵住给拖了下去。
“公主。”郑莱行礼。
“不必多礼。”时于归坐在太子身侧,先是把一块玉佩扔到桌上,再是挥了挥示意郑莱退下。
时庭瑜一看到玉佩,难看的脸上便露出一丝笑意。
“赢了。”
时于归骄傲地甩了甩头,不屑地说道:“不过是被人捧在手心的废物,连我一球都拿不走,还妄想邀宠,当真可笑。”
丽贵妃盛宠十四年,导致杨家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建树平平的杨沛祁更是被封为英国公,以国号为敕封,荣耀无限,无人能比。高门贵族即使再不屑一顾,认为其卖女求荣,但表面上依旧维持交好,其中以杨坚最为得意,在圣人面前可比一些皇子还要受宠。
“这几日你还是避着丽贵妃为好,免得讨不了好。”时庭瑜亲手把玉佩放到时于归手上,剑眉微皱。
时于归呲笑一声,她看向自家哥哥,露出嘲弄的笑容。
“哪次不是她先来惹事的,输了便哭哭啼啼,故作哀怨,赢了……哦,还没赢过,毕竟她可不是皇后。”
大英国嫡系为尊,她是惠安帝唯一一位皇后所生的女儿自然比贵妃要来得贵重,哪怕是宠妃。后宫之中,她除了向皇帝行礼,其余人还受不得她行礼。
“哥你又何必给时庭闻脸色看,一日为妃,终身为庶,绕不过礼法教条,刚及冠没几天就想入朝听证,安师的板子印还在呢,也不怕惹了笑话。”
时于归不屑地说着,她看不上丽贵妃,却不会主动针对他,倒是他们母子总是借机给她和太子找不痛快,像极了苍蝇一般。
时庭瑜早已习惯她谈及丽贵妃和五皇子时的态度,不屑鄙夷却也不会放在心上,但和公主不同,他身为太子责任重大,万千目光聚集在他身上,容不得半点闪失,他需要保护太多的人,第一个便是他的妹妹千秋公主,以及只剩下寡母稚女的永安府。
“这事你打算这么处理?就看杨安在我们眼前蹦跶。”时于归明白哥哥的顾虑,扯开这个话题。
杨家就像吸血的蚂蚱依附在丽贵妃身上,家中子弟无一人成才却偏偏个个身居官位,祸害四方,处处给太子使绊子。
时庭瑜闻言,嘴角抿出坚毅的弧度。
“这事我自有分寸,你这几日好好准备给父皇的礼物,切莫惹是生非。”
“哥!我不是小孩子了,我可以帮你。”时于归认真地看着他,圆滚滚的眼睛下那点红色朱砂,随着她神情的认真也在诉说着她的决心。
时庭瑜孤军奋战,即使他做的再好也没人会夸他,因为他是储君,一切都是他应该做的,但是他只要他做错一件事情便千夫所指,圣人责备。
他的哥哥明明这么优秀,他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努力,但他甚至不能表现得太为刻苦,这会引起圣人猜忌,哪怕他是圣人挚爱所生的儿子,却总有人企图取而代之,光是想到这些时于归便眼睛发红。
“我不能躲在你背后,年前文荷差点出事,就是你不能插手女人的事情。”
“你知道文荷……”
时于归苦笑,骄傲明艳的脸上露出一丝难过的神情。圆滚滚的眼睛里露出哀伤的神情,像是一朵娇嫩的鲜花被乌云遮蔽,露出憔悴的一面,眼角的红色泪痣也暗淡了不少。
“我自然是知道的,永安府如今只剩下文荷一人,已经碍着他们的眼了,你以为瞒着不说就不会有人在我面前搬弄是非了吗?这事我迟早要一个个向她们讨回来。”
时于归恨恨地瞪着眼,倔强地看着时庭瑜。
“这事既然他们瞒着不说,我便让他们把这事连着牙齿和着血泪吞下去。”
“永安府自高祖评定战乱,建立大英,屹立长安三百年,先祖配享太庙,庙堂供奉丹书铁劵,何等风光,你既身为太子,又身居永安府血脉,自然不能任由那些小人踩在头上。”
时于归喘着粗气,眼睛发亮,她紧握玉佩,任由棱角掐着她娇嫩的手心,留下深刻的印记。
时庭瑜嘴角微微勾起,他惊讶地发现这个他一直放在手心的妹妹,竟然长大了,依旧张扬,依旧无畏,像盛开的牡丹,百花争放抵不过一枝独秀。
“那你打算这么办?”太子看着他,低声笑问。
时于归眨眨眼,露出聪慧狡黠地笑来,右手一抛玉佩,左手顺势接住,神秘兮兮地说道:“釜底抽薪。”
“不过在此,我得向太子借个人。”
时庭瑜一听此话,再看她的表情便知是有人要遭殃了,对要被千秋公主借去的人深表同情。
“刑部侍郎顾明朝。”
第7章长安游玩
初冬里难得有艳阳天出现,温暖不刺眼的阳光在薄雾笼罩下色泽浅淡,虽然不甚温暖但也算是阴日连绵的冬天里难得的好日子,一时间各大院子墙头都立着无数颜色鲜艳的衣裳被子。
四方街住着的人家大多是有些落魄的高门贵族,卡在棋盘街的街尾巴一截,固守着先祖的骄傲,其中最里面一处房屋便是长安城人人皆知的地方——镇远侯府。
镇远侯府宠妾妻灭妻在大英国的话本段子中都有好几十个版本,偏偏侯爷不知自省反而觉得格外荣光,府内后院养着数十莺莺燕燕,还经常外出去红楼楚馆徘徊。
早些年御史台弹劾甚重,圣人怜惜先任镇远侯顾铮镇守河南道三十余年,为国捐躯,多次按下不放,侯爷有恃无恐,尤其是侯府女主人去世后,侯爷更加胡作非为。
偌大的家业被他败坏的只剩一个空壳,府中除他和宠妾芳妾身边依旧保持侯府作风,其他地方早以入不敷出,偏偏他声色犬马,总觉得家里钱财是花销不尽的,整日和他的宠妾爱姬厮混。
顾静兰身为侯府嫡女却无嫡女待遇,身边只有芍药和儿茶两位一等侍女。她一大早便和两位侍女商议要重做顾明朝的披风。
“上一块披风可是六娘子花了两个月才做成的,郎君怎可如此不小心。”儿茶年级小,如今不过十二岁,一听说才穿上一天的披风被郎君弄丢了,嘴里嘟囔着。
顾静兰身着粉色襦裙,下缀桃枝三四朵,带着双凤纹钗,简单又秀气。她闻言拍了拍儿茶的额头,佯怒道:“大哥整日在外奔波,丢了便丢了,上次那披风可都是芍药绣的,你只裁了几次可就没弄了,现在来抱怨什么。”
儿茶吐吐舌头,她针线功夫差,还未上手就被芍药挤到一边去了,免得她浪费东西。
“六娘子说得对,上次的披风是大了些,郎君身为刑部侍郎整日在外多有不便,不如这次裁剪得便于携带,也方便郎君行动。”
芍药是仙逝的顾家大娘子乳母的女儿,自小跟在顾静兰身边,为人沉稳做事细心,尤其是一手做衣服的好手艺,如今顾府嫡系两位主子的衣服都是出自她手。
“郎君回来了。”二等丫鬟川乌激动地跑到门口说着。说话间,只看到一个挺拔俊俏的身影出现在拱门处,一席丈青色圆领长袍,信步走来。
“大哥今日怎么不去上职。”顾静兰见他衣着单薄便把手中的暖炉递给他。
顾明朝走到廊下,仆从葛生替他掀开门帘,两人依次进入暖阁。他闻言笑道:“忘了今日休沐,想着天气不错,带你去长安县看看。圣人千秋在即,长安县和千秋县风景各异,想必你都会喜欢的。”
顾静兰眼睛一亮,露出腼腆羞涩的笑来。她久居后宅,侯府没有正儿八经的女主人,其他府邸下帖子也不会请到她,只有姨母偶尔会带她出门,不过次数也极少,毕竟她底下也有一堆女儿要带出去做客。
“听闻长安县有盏牡丹灯又高又美,是吗。”儿茶奉上一杯茶后兴奋地问道,两只眼睛亮晶晶的。
顾明朝故作深沉地想了想,看到儿茶紧张的模样,便笑出声来。
“美得很,就怕你到时候跟丢了,六娘子还得去找你。”
儿茶闹了个大红脸,这不是没有的事情。那时儿茶也才十岁,顾明朝带着顾静兰和两位侍女去长安城游玩,那日赶巧碰上庙会,被一个人贩子用一根糖葫芦骗走了,还好顾明朝及时出现,也因为这样这才破了震惊朝堂的长乐寺人口拐卖一案,也算是因祸得福。
顾静兰用扇子半遮着脸轻笑,少了在外面的故作沉稳,笑起来娇娇艳艳,像个十三四岁的少女。
她斜了顾明朝一样假意呵斥道:“莫要笑话儿茶,上次之后她可是瞧着糖葫芦就色变,这才可得叫葛生好好保护我这小丫鬟。”
“六娘子。”儿茶跺了跺脚,肉嘟嘟的脸布满红晕,嘟着嘴不高兴地喊着。
屋内笑成一团。顾静兰扶着芍药的手才不至于笑软了身子滑下去,葛生也在门口闹了个大红脸,两个耳朵红红的。
“走吧,现在出去还能赶上响午来喜阁的戏文评讲。”顾明朝把暖炉递还给芍药,抬头看了看天色说着。顾静兰点了点头,和两个侍女去了内间换衣服,顾明朝便出去在门口等着。
静阁在侯府西苑最右后边的角落里,五年前,母亲去世后,九岁的顾静兰便自行搬到这里。这里已算偏僻,很少有人路过,即使前面闹得动静再大也没影响不了这里。
院子虽小却打理得干干净净,内内外外都是这几年兄妹俩自己安排的人手,忠心可靠,顾静兰九岁起开始管家,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
一行人走西边的小门出去,葛生早已备好马车,顾明朝扶顾静兰上了马车,便自己骑着马跟在一旁。
他们刚刚走远,就看到府内探出一个脑袋,盯着他们的方向见他们不见踪影这才跑回府内,她穿过走廊和花园,最后在一处名叫芬芳斋的门口停下。
“看方向去了东城门,应该是去了长安县。”
芬芳斋一个穿着鹅黄素锦的翻领襦衫的侍女,她给了告密的人一点铜钱,夸奖了几句便进去了。
与此同时,另外一队人马盯着顾明朝的方向转头向着皇宫奔去,一直百般无聊被困在屋内绣花的千秋公主把绣硼一扔,匪气十足地一挥手。
“走,出宫。”
gu903();顾明朝带着妹妹边走边看,沿途一路花团锦簇,卫兵巡视,连树木都被装扮一新,街边断断续续出现野市,都是旁边乡镇的人贩卖自家的东西,热闹的场景把初冬凋零的日子变成盛世恢弘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