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叉腰张着手直乱差遣下人:“快请大夫来,哎哟还干站着做甚,还不将朝红扶出去,不能呆在这里,屋子里面有死人不吉利。”
婆子七嘴八舌说道:“快扶去厢房,等大夫看过后再说,现在别轻易搬动她。”
李夫人从听到婆子的那一声身孕起,整个人像是着了魔般一动不动,眼珠子直愣愣盯着屋子里的忙碌,见到闵齐山瞬间活了过来,像是回光返照一样浑身充满了力气,印堂发红唾沫横飞招呼着下人小心些,不要碰着了他的宝贝儿子。
正屋里的人哗啦啦拥着闵齐山去到了厢房,李夫人听到那边的热闹声传了过来,她转动着僵硬的脖子,看着放在正中央的棺材,烛光在风中摇曳晃动,婆子们拿了香烛纸钱白魄进来,开始布置灵堂,
“唉,你说这个刚走了,那里就又怀上了,是不是命里相克啊?”有婆子嘴碎,小声与旁边的婆子嘀咕。
“这谁克谁还说不清呢,哎哟这些不能多说,当心上面怪罪下来,你我都得吃板子。”
说话声停了,灵堂很快布置了起来,纸钱香烛味浓浓飘散,李夫人神情木然,她亲点燃了一叠纸钱,投进火盆里,看着那些香灰呼啸着卷成一道柱子,直直往屋顶冲去,干涩的眼眶终是一热,仰着头看了一阵,站起来拖着僵硬的腿回了自己的院子。
厢房一片忙碌,大夫赶来诊了脉,说是朝红已有了身孕,只是月份尚浅,这一下摔着了易流产,得卧床保胎。
闵齐山听到之后,简直是又喜又怒,喜的是他雄风未减,老来得子,怒的是李夫人那个贱人,差点让他又没了一个儿子。
“软轿呢?软轿怎么还没来?”闵齐山急得是一头一脑的汗,烦恼无比又喜气洋洋的将下人指使得团团转。
厢房外又是一团忙乱,婆子抬着软轿过来,他亲自躬身扶着朝红,小心翼翼的屋子外走去,生怕一不小心惊着了她肚子里的宝贝。
混乱中没有人注意李夫人是何时来到跟前,她像是个拉满了弦的弓箭直奔上前,将闵齐山撞得蹬蹬后退,拖着朝红也站立不稳跟着摔倒在他身上,她神色狰狞,手上寒光一闪,锋利的剪刀直插了下来。
“救命呀。”朝红尖声求救,飞快的抱着头一翻滚,剪刀一下插在了闵齐山的身上。
李夫人咬着牙血红的眼里淬满了怨毒,拔出剪子又用力往他下面而去,痛得他满地打滚,惨叫得直没了人样。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下人们下巴都快脱落,这时听到闵齐山的叫声纷纷回过神,疯涌上前捉住了李夫人,见她脸上溅了血神色癫狂,又恐制不住她,有那机灵的干脆直接将她打晕,才掰开她的手指夺走了剪刀。
才走到半路的大夫又被带了回来,这下他看着倒下的三人,忍不住眼皮跳了跳,唉,这一天天的还真是热闹,简直跟唱大戏一样。
“伯爷还没醒来,就是醒来了,这以后怕也是废人一个。”张嬷嬷说不出心中的感觉,她偷偷瞄了一眼裴行韫,心中的佩服又多了一层。
就那么轻描淡写几句,从给闵齐山挪院子,将朝红与绿烟送到他院子里,一环扣一环,生生将一对世人眼里羡慕的夫妻弄得四分五裂反目成仇。
先前她得了吩咐让朝红与绿烟去闵二郎院子里走上一遭,不过是随便捏了个有孕的谎。
朝红与绿烟这样的,早就被灌了药不能生,李夫人只要稍微清醒些,就会怀疑怀孕的真假,可她对着这些突如其来的变故,早已被愤怒悲痛冲得失去了头脑,唉,只怕她这一晕,醒来之后休想再恢复神智。
这大都督的后宅,只要以后他不头脑发昏迎新人进来,倒是会风平浪静没人敢惹事。
张嬷嬷想到闵齐山的惨状,要是大都督敢闹腾,她心里一凉忍不住抖了抖,不敢再深想下去。
“大夫说朝红小产了,如今正躺在床上伤心呢。绿烟悄悄来寻了我,说是她与朝红都商议好了,求娘子能让她们留在府里,就算是做个粗使丫鬟也心甘情愿。”
裴行韫笑了笑,她们倒是聪明,她就是开口放她们出去,知晓了这么多事,给她们一万个胆子也不敢。
“将朝红寻个空的院子住进去,别与伯爷住在一起互相过了病气。让绿烟前去照顾她,这女人小产了可是伤身子的事。”
张嬷嬷先前还以为裴行韫不会留下她们两人,听到她的吩咐顿时微松了口气,她终不是不留一丝情面狠毒之人。
“闵大娘子她们去李夫人院子伺疾,教养嬷嬷在旁边盯着多加提点,唉,也算在那些夫人面前露个脸,将来说亲也容易些。府里上门来吊唁的,想要借机打探的人只怕会络绎不绝,这些时日嬷嬷多要多费些心,外松内紧,别让有心人趁机钻了空子。”
张嬷嬷忙应了下来,自走出屋子去忙碌。
前院书房。
闵冉先前吩咐,拦住闵齐山与李夫人不得出现在他跟前,可闵二郎院子发生的事,青河得知后忍不住冷汗直冒,先回想了自己没有对裴行韫不敬之处后,又愁眉苦脸起来,拿不定这该不该将那些事禀报到大都督面前去。
他烦恼的在书房外转圈,见顾先生与许先生晃悠悠的走了过来,顿时眼前一亮,对啊,还有这两位老狐狸在,倒可去向他们讨个主意。
他忙上前拽住许先生的手臂,嘿嘿笑道:“先生回来啦?简直是太好了,好久不见先生,真是想死人,走走走,我得了些好茶,我们坐下来煮了好好吃一杯。”
许先生被青河往旁拖了几步,嘴里直叫唤,“哎,你这个粗人你快住手,我连夜快马赶回来,屁股腿都不是自己的了,坐不住,坐不住啊。”
顾先生倒是隐约听到了些事,他手上的扇子敲在青河手腕上,翻了个白眼说道:“你有话就直说,少去折腾他这把老骨头,要是折腾死了,他的差使你顶了去?”
“我哪做得了?”青河忙放开了手,还顺便替许先生理了理被他拽皱的衣袖,不住的夸赞道:“先生们机智聪慧,是治国的大才,我不过只能打点些家长里短的琐事。”
他说道这里又满脸纠结,“可眼下连琐事都打理不好,只怕是大都督会怪罪于我。”
顾先生冷笑一声打断他,“你小子少在这里装神弄鬼,你跟我们进去,这些事可不是后宅小事,后宅关系着前面,别小看那些妇人,毒得很,一不小心就着了她们的道。”
许先生深有同感,他的银子几乎都用在了那些娇娘妇人身上,可她们嘴里对他说着甜言蜜语收下了他的银子,转身就将他给的银子贴补在了那些空有皮囊的年轻小倌身上,真是毒得很!
青河干笑几声,跟在他们身后一起去了书房。
闵冉见到许先生有些意外,他先前走时吩咐过,待瀛洲那边安稳了便回来,难道那边这么快就理顺了?
“大都督,瀛洲那边基本已无要事,我想着新刺史到来江州,这边事更多些,得了老顾的书信,便连夜赶了回来。”许先生叉手施礼后忙解释。
“先生辛苦。”闵冉听到瀛洲已安稳,忙笑着招呼他们坐下,见许先生双腿颤抖慢悠悠的只在软塌上侧身坐了,笑道:“我那里有些药,先生拿回去泡了之后,再涂抹几次便会好起来。青河,你去将药拿来。”
“是。”青河应了下来,却踌躇着没有动身,在闵冉不解的目光之下,他终是忐忑着吞吞吐吐说道:“伯爷.....”
闵冉的脸霎时沉了下来,他眼神凌厉,像是一把利刃直射过去,青河腿肚子都打颤,苦着脸飞快拣着重点将闵二郎院子里发生的事说了。
顾先生与许先生这时总算听了个全,不禁对看一眼,从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了些许的后怕。
尤其是许先生,脑子转得飞快,他不知得罪了裴行韫多少次,数着自己的身边还有什么宝贝,能送上前去赔礼道歉。唉,女人毒得很,他的屁股动了动,只觉得自己的某处也跟着发凉。
“伤了就伤了,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闵冉冷笑,他先前或许还心存希冀,惦念着那些父子亲情。
离得远了还算有个念想,可闵齐山带着他那一家子来了江州,自己虽然姓闵,可他始终是个外人融不进去,他看不起阿娘舅舅,看不起自己身上流着沈家的血。
因着那些规矩礼法,勉强留下他们已经算是最大限度,其他再多的也给不出来了。闵冉眉心蹙起,烦躁的说道:“倒又要麻烦阿韫,她身子弱性子又纯良,见到这些腌臜事没得脏了她的眼。”
顾先生他们差点没有喷出一口老血,这男人要是真心悦一个女人,不但眼瞎还心瞎,简直没处说理去。
许先生抚了抚胸膛,哎哟这才真是顶顶高手,他的佩服又增了一层,心里念着下次见着裴行韫定要不耻下问,为什么没有女人肯对自己真心相待?
闵冉又对青河沉声说道:“府里的事你多帮衬着点,那些来吊唁的你去招呼,要是妇人上门,让张嬷嬷去,别什么阿猫阿狗都往阿韫那里领。”
他手指敲了敲案几,沉吟一下之后说道:“许家的账该算一算了,秦媛,哼,找人将茶的事放给杜氏。”
青河忙躬身领命退下,许先生思索了阵后说道:“秦媛留着一命放她回京城,她只在江州搅乱倒是可惜了。”
闵冉挑眉一笑,“先生倒与阿韫做法一致,不过阿韫是心善,想着留秦媛一命,赶她回京城后便不与她计较。”
许先生噎住,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什么叫阿韫心善?他的阿韫会心善?看着闵冉笑成一朵花似的脸,他又将那些腹诽的话硬生生吞回了肚子里。闷闷的说道:“裴娘子是心善,要是裴半城有她半分的心善就阿弥陀佛。”
“哼,裴家除了阿韫,其余的哪有好的?”闵冉眼神微眯,不悦的说道:“裴氏宅子的地契,你递个消息给瀛洲那边,叫人从先前的档籍里除去,重新做一份给到阿韫,反正她才是真正算是裴家人。”
许先生已无力辩解,他有气无力的一一应了下来,反正不过是抢些宅子么,都是裴家人,也不太算抢。
“裴半城只怕会不甘心,最近他经常流连在茶楼酒馆与瓦子里,听说与读书人相谈甚欢,那些读书人见他才学过人,琴棋书画拈手即来,又人品风流,隐隐视他为江州文人之首。”
顾先生神色忧虑,说起了这些时日江州的那些变化,唉,大都督在打仗上是一把好手,他能在武力上甩裴半城几条街,裴半城就能在风雅学识上甩他几条街。
闵冉也烦躁不已,他亦知士子归心,可他哪有功夫作画写诗,那些酸不溜秋的诗画,他看到就只觉无聊透顶,更耐不下性子去学习。
许先生脑子灵光一现,不是还有尊裴家的菩萨在后面镇着么?他斟酌了下说道:“裴半城是裴娘子亲爹,她对他怕是比你我知晓更多,不如去寻娘子处求些主意?”
闵冉梗着脖子又怒了,“出息,外面之事回去找一个柔弱小娘子拿主意?哼,将那些江州城里最酸的,背后家大业大的文人找来,我倒要看看他们是不是饿着肚子还能作诗!”
许先生心道,你就怕累着了你的阿韫,算了,还是自己私下去寻她吧。
青河领了闵冉的吩咐,将门房里接到上门祭奠的帖子都过了一遍,在看到刺史府里那张帖子时,他头又大了,这是拦着还是不拦着呢?
他纠结了一瞬,干脆拿着帖子去找了张嬷嬷,由她将帖子递到了裴行韫跟前。
裴行韫目不转睛盯着面前的帖子,如玉光润的澄心堂纸上,一手行楷如行云流水。世人皆知晓裴半城字写得好,可无人知其夫人倪氏的字,比他更要好上三分。
她自小跟着阿娘习字,对她的字早已深熟于心,这帖子,是阿娘亲写的。她垂下眼帘,掩去眸中所有的复杂难辨,轻声道:“来者是客,既然来了就以礼相待。”
第48章复仇
大都督闵冉从不喜应酬,府里也不宴请吃酒,不知多少人想巴结他却苦无门道。这次闵二郎之死传出去,倒让江州上下空前热闹,硬生生将丧事办成了喜事。
城里只要稍微有点头脸的人家,都挖空心思递了帖子进来,想入府在闵冉面前混个脸熟。
门房忙得脚不沾地,许先生干脆挪了个躺椅镇守在倒座间,他手上抱着个茶壶不时啜一口,斜眼看着小厮递上前的帖子,掀了掀眼皮,不屑的说道:“勉强还能看,要是他本人来就放进来,要是让儿子来,就给我拦着,别阿猫阿狗都放进府里。”
小厮听他说了无数次的阿猫阿狗,熟练的将帖子分在了可有可无一类。突然门口传来大的动静,门房提着长衫跑进来,胡乱抹去额头的细汗,急着道:“先生,裴家的马车到了,倪夫人到了门口。”
许先生手撑着扶手身子前倾一弹而起,弹了一半又慢慢落了回去,斜睨着门房说道:“来了就来了,照着礼迎进去,慌什么慌。”
门房看着像是要随时而起的许先生,将反驳的话硬生生吞了回去,他弓着腰点了点头,又忙不迭转身出去了。
许先生愣了一会,等门前没了动静,才灵活至极的一跃而起,对着小厮说道:“走,跟上去。”
倪夫人一行的软轿分了两处,一处去了闵二郎院子,一处去了女眷的花厅。
许先生戳了戳小厮,“你去闵二郎那边,不错眼的给我看清楚了,回来再仔细讲给我听。”
小厮领命而去,许先生则背着手随意闲晃,到了花厅处,灵活的混进了茶水房,对里面伺候的嬷嬷丫鬟摆了摆手,径自寻了个靠近正厅的杌子上坐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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