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齐山那边,绿烟与朝红正陪着他吃酒做诗,美酒佳人好不惬意,他睁着混沌的双眼,看着眼前禀报的丫鬟,脸颊松松的肉跳动了几下,好半晌后他才老泪纵横,呜呜大哭。
绿烟与朝红忍着惊慌,忙将他扶起来,陪着他哭道:“伯爷,你伤心管伤心,可要顾着自己的身子啊。”
管事嬷嬷走上前,对她们使了个眼色,护卫上来一左一右搀扶起闵齐山,将他扶了出去,用软轿抬去了闵二郎的院子。进到屋子,看到堂屋里摆着的一口大棺材,李夫人已摊在棺材边哭得背过了气。
闵齐山哭得眼泪鼻涕糊了一脸,闵冉自小跟他不亲,得了闵二郎之后,他才算是真正有了当父亲的喜悦,一直对他宠爱有加,没曾想如今一下没了。
他心像是被掏空了一般,踉跄着上前,扑到在棺材上,看着躺在里面了无生息的闵二郎,痛得缓缓滑落下来跌坐在地。
李夫人幽幽睁开眼,见到在旁边流泪不止的闵齐山,嘤咛一声猛扑进他怀里,大哭道:“表哥,我们的儿子没了,我们的儿子被人害死了,表哥,你要为他报仇啊!”
作者有话要说:当纣之时,大道悖乱,天威之动不能戒,圣人之言无所用。
引用自柳宗元《箕子碑》。
第46章强硬
闵齐山听到李夫人这一声哭喊,才蓦地从伤心中回过神来,他被闵二郎突然而来的死亡打得措手不及,只顾着悲痛流泪,还未想过一直好好的儿子,怎么会就突然没了?
他四下张望,见正屋里除了几个下人,闵冉与其他人都不在,忍不住怒从悲中来,扯着嗓子大喊:“来人,闵冉呢,给我把闵冉唤来!我儿是怎么没的,啊!我儿究竟是怎么没的?”
他一把推开怀里的李夫人,连滚带爬扶着棺材站起来,见躺在里面的闵二郎脸上头上皆无伤痕,完好如初。
一咬牙颤抖着伸手去扯他身上的丧服,屋里的下人忙涌上前,抓住他的手哀哀劝阻:“伯爷,你这是何苦,你就让二郎安心去吧,要是走到黄泉路上,连身衣衫都无,苦的可是二郎啊。”
李夫人最信这些,她虽然认定闵二郎是被人害死,她却不愿意儿子死后还受折磨,也扯着闵齐山的衣衫哀哀哭劝。
“表哥,你让二郎先安心去吧。二郎善良又与人为善,来江州才几日,成日被拘在府里不得外出,更别说结下什么仇家,能在这府里敢有那胆子害死二郎的,又有几个?”
闵齐山的手慢慢停了下来,对啊,这府里看不顺眼闵二郎的有几个?觉得他挡了道的又能有谁?
他浑浊的双眼血红一片,像是要吃人般狠命挥手出去,一掌将身边的下人掀了个趔趄,尖声吼道:“闵冉呢,这个忤逆不孝弑兄的杀人凶手在哪里?”
下人们早已偷偷去报了消息,裴行韫皱着眉头,冷冷的吩咐道:“由他先闹去,把院门给我看好了,待大都督歇息后再说。”
“阿韫。”闵冉不知何时醒了过来,走到裴行韫身边叫了她一声,倒吓了她一跳,忙回头瞧去,见他歇了一阵脸色好了许多,才放心笑着说道:“怎么这么会子就醒了,没多睡一阵?”
“歇这一阵已足够。”闵冉眉眼间尽是冰冷,不急不缓的问道:“他们来闹了?”
裴行韫顿了下,才轻轻点了点头。
“我去看看。”闵冉神情不变,他见裴行韫脸上掩饰不住的担忧,忍不住握了握她的手,安慰她道:“又不是没见过他们闹,反正迟早都要有这么一出,我不会有事的。”
裴行韫勉强对他笑了笑,闵齐山也不是糊涂了这一年半载,他几乎糊涂混账了一辈子。
从他阿娘那里开始,拧不清的阿娘养了个更拧不清的儿子,简直害了子孙后代,要是闵冉一直在京城长大,不知道会被祸害成什么样。
闵冉放开她的手,稳步向院外走去,她盯着他背影瞧了一会,唤来张嬷嬷,低声对她说道:“嬷嬷,你去闵伯爷院子,让绿烟她们也过去。”
闵齐山正在屋里上蹿下跳骂得唾沫横飞,见闵冉沉着一张脸走了进来,顿时这些年来所有的不如意,对他阿娘与舅舅的恨,对他的恨,对自己平生不如意的恨,连着在心中唯一儿子的死亡,各种恨交织在一起,像是油锅里被浇了水,蒸腾着噼里啪啦四溅。
他血红着一双眼,嚎叫一声冲上前去对着闵冉的脸用尽全力狠狠挥出了一巴掌。
闵冉面色不变,见闵齐山像是要置自己于死地般的模样,轻描淡写抬手抓住面前的手腕一推一搡,闵齐山只觉得一股大力袭来,脚下不稳蹬蹬后退,噗通一下跌到在地,好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
这一跌,将闵齐山心头那些情绪全部跌落到九霄云外,他抬起头怔怔看着高大沉默的闵冉,眼前的人既熟悉又陌生,一时看不清楚。
这些年来,这个儿子越来越厉害,京城里对他恭敬的人多了,暗自嫉妒陷害的人更多了。他一边享受着这些风光,一边却更为恨,这些功劳怎么不是闵二郎的呢?这个儿子才是他亲手带大,是他的得意之作啊。
“不孝的混账东西,你这是弑兄之后,又想弑父么?”闵齐山回过神,像是看着仇人那般恨恨的瞪着闵冉,口不择言破口大骂。
“你是老子的儿子,不管你再厉害,你始终是老子生下来的种,你始终姓闵!老子辛辛苦苦将你养大,你就是这样对老子的?你与沈家那些贱人一样,都是攀上了闵家,却翻脸不认人吃里扒外的种!”
闵冉眸中神色愈发冷,他轻蔑的看着闵齐山,“我倒想跟着阿娘舅舅姓沈,可闵氏族人不愿意,闵家从上到下满门的脓包,还等着我这个沈家的种来光耀门楣呢。”
他缓步上前,斜了一眼双眼淬满狠意盯着他的李夫人,冷笑一声,“你辛辛苦苦将我养大,你敢在阿娘的灵前去说这些话么?你也不怕被天打雷劈。
阿娘带了多少嫁妆进闵家,最后舅舅拿了多少出来将我买出闵家这个泥沼,你以为我不清楚么?你那躺在棺材里的好儿子,你一直视为掌中宝的好儿子,真是早产么?
你们在我阿娘病重时打着表哥表妹的名头苟且,肚子大了藏不住,在阿娘尸骨未寒就急急忙忙将这个破落户迎进了门。你们真以为瞒得了众人?闵家,闵家就是个大笑话!”
闵齐山听到闵冉提起那些他一直极力遗忘的过往,那些尖锐的话像是一道狠狠的耳光,将他的那些清高击得粉碎。
他喉咙像是破了个洞般直呼噜喘息不停,胸脯上下起伏,眼珠子都快飞出了眼眶,死死盯住面前的闵冉。
李夫人的脸惨白如纸,这些年来她一直学着京城贵妇的做派,做个端庄的大家主母,闵冉虽然不理会她,却也没有这样不给面子,当面揭了她的皮。
所有的恨意与难堪齐齐涌上来,她尖叫道:“孽子,我怎么说都是你继母,你以下犯上不说,还杀了我儿子,我跟你拼了!”
闵冉巍然不动背手肃立,护卫们上前一步,一齐抽出腰间的刀,刀锋明晃晃泛着寒光,只待她上前一步,便会毫不犹豫的砍下去。
李夫人瞳孔猛缩,脚步不稳后退,背靠在棺材上不住喘息,惊恐的盯着浑身充满杀气的闵冉。
“我从前对你们太过宽容,任由你们一直胡闹,倒将你们的野心养大了,想在我的府里耀威扬威。”
闵冉嘴角溢出一丝冷笑,他厉声道:“你们配吗?从京城像是败家犬那般来到了江州,投靠于我还想在府里做主人,以为我死了你那脓包儿子就可以接手我的大都督之位?”
他目光厌恶至极,扫视了一圈后吩咐小厮道:“以后不要让他们再出现在我面前,要是有违者,杀无赦!”
屋子里所有的小厮护卫都噤若寒蝉,一片静谧。闵冉不再多言,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李夫人难堪痛苦愤恨,她咬紧牙关一转身,大叫道:“儿啊,阿娘活不下去了,阿娘干脆配你一起死了得了!”说完她头猛地磕向棺材,额头鲜血缓缓流出,她身子一软也跟着倒了下来。
闵齐山坐在地上,呆呆的看着倒在那里无人理会的李夫人,他这时候还没有弄明白,他是闵冉的父亲,没有儿子敢忤逆父亲,谁担得起这个忤逆不孝的名声?
闵冉听而不闻后面的混乱,脚下不停向裴行韫院子走去。自从舅舅去世后,只觉得她在的地方才有些生气,有她的一颦一笑,还有肥猫在旁边撒娇打滚。见到他回来,她总会对他娇娇一笑,关心的问他冷不冷饿不饿。
只是这时天太晚了,他有些遗憾的想,去看她一眼,再看她一眼就回自己院子歇息。
裴行韫哪里睡得着,闵冉的个性她再也清楚不过,以他的强硬,前去肯定是硬碰硬,在宫里多年她早就学会了刃不见血,钝刀子杀人才会最痛。
这时候不能再多死人,要是李夫人与闵齐山没了,就算他们再罪不可赦,闵冉以后身上也会背着洗不去的骂名。
闵冉见到她院子里还灯火通明,忙走了进去,见她在正屋里还没有洗漱换衣,心疼的说道:“阿韫,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有歇息?”
“我在等你。”裴行韫迎上前,仔细打量着他的脸色,一迭声的问道:“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骂我是杀人凶手,忤逆不孝。”闵冉毫不在乎的说道:“都是这些话翻来覆去的骂,我早就听腻了。以后就听不到了,我不会再见他们,他们要死要活且随他们去,不过是贴一具棺材了事。”
裴行韫心下焦急,她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忙追问道:“那伯爷与李夫人呢?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管他们呢。好像李氏在寻死,不知道死了没有,我估摸着她舍不得。”闵冉嘲讽的说道:“她哪里舍得这些荣华富贵,要是真有骨气一头碰死,我还能高看她一眼。”
裴行韫暗叹一声,与他在软塌上坐下来,细声细气的说道:“闵大娘子她们年岁都大了,要是伯爷他们这一去,她们又要守三年孝,再说亲就更难。你也得扶灵回京城安葬他们,要是皇帝趁机将你扣在京城该怎么办?”
闵冉笑道:“她们反正没有学好规矩,在学几年规矩不是正好?皇帝想扣住我,就要看他有没有那个本事了。”
裴行韫咬了咬唇,羞涩的道:“那我们呢,我们岂不是也要再等几年才能成亲?”
闵冉像是被踩着了尾巴的肥猫,一下神色大变叫了起来,“那可不行,再等三年才能与你洞房,这不是要我的命?”
他猛地抓住裴行韫的手,将她一把打横抱起,蛮横的道:“要不我们干脆现在就洞房,明天再补办亲事。”
裴行韫气得想一脚将他踹出去,她抚着额头急道:“你快放我下来,我头晕。”
“我的乖乖,你怎么了?头怎么晕了?”闵冉慌乱极了,将她小心翼翼放在软塌上,转身就要去叫人请大夫,被她眼疾手快的揪住了衣衫,“你一下抱太高了,放下来歇一阵就好。”
闵冉仔细的盯着她脸打量,见她眉眼盈盈精神尚好,不由得疑惑的道:“你是不是不想与我洞房?”
裴行韫脸刷一下红透,谁会将洞房随时挂在嘴边,这该叫她怎么回答?她又羞又怒,神色一变委委屈屈的说道:“你先前不是说要成亲了才能洞房吗,难道你都是骗我的?”
闵冉后悔不迭,都怪自己先前许下了豪言壮语,她本来就单纯,要是他此时反悔,以后她不再他了该怎么办?他忙发誓道:“我当然说话算话,先前不过是逗你的。”
裴行韫怀疑的看着闵冉,追问道:“你说的都当真?”
“当然是真的。”闵冉就差没有拍着胸脯保证了,不过他又补充道:“三年我可不能保证,最多保证一年。”看她美眸中水光渐起,忙又说道:“一年半,最多一年半啊,再多一天就不行。”
第47章解决
闵二郎的灵堂搭了起来,裴行韫懒得再去看,张嬷嬷去了几次后,回来绘声绘色跟她讲着灵堂前的热闹。
前一晚绿烟与朝红得到了吩咐,打着关心闵齐山的名头,亲去了闵二郎的院子找他。
先前李夫人一头碰到棺材上,除了额头破了皮流血头晕眼花,倒没有什么大碍,她半躺在地上嘤嘤哭着叫痛,见下人无一人上前理会,连个扶她劝阻的都无,心里又恐慌又绝望。
这时见到妖妖娆娆的两个狐狸精,居然连灵前都不避讳直找了来,简直半步都离不得男人,所有的愤怒伤痛通通化作了对她们的恨,灵活至极翻身爬起来扑上前,张开五指直奔走在前面的绿烟脸上一把抓去。
“啊!伯爷救我。”绿烟吓得一身尖叫,腰扭得像水蛇一般,娇娇滴滴直往闵齐山身边跑。
李夫人见跑了一个,后面跟着另一个,也不恋战再抓向朝红,这次跟在后面的朝红没绿烟幸运没避开,她只得抬起手护住了脸,吓得娇滴滴直叫唤。李夫人见一击不中,改抓住她的头发,扭曲着一张脸使命一扯,竟硬生生从她头上扯了一缕头发在手。
朝红头发被扯住,她双手又改护着头,脚步踉跄被李夫人带着走,左脚右脚踢来踢去一下没站稳摔倒在地,嘴里惨叫连连,捂住肚子神色痛苦不堪。
屋里的下人们顿时被吓坏了,忙围了上去拉住李夫人将两人隔开,见到朝红还弯着腰捂着肚子站不起来,有个上了年岁的婆子疑惑的说道:“这莫非是有了身孕?哎哟这可是伯爷的孩子,快去叫大夫,要是有了闪失谁也担不起这个责。”
屋里的变故太快太多,闵齐山一直在怔楞中未回过神,这时婆子尖利的声音传进耳里,他精神顿时一震。
什么?他又有了孩子?时隔这么多年他又有了孩子?看来这老天还是眷顾着他,失去了一个儿子又还给他了一个儿子。
gu903();闵齐山几乎激动得想仰天长笑,可见到那具棺材又觉得似乎不妥,忙收回了笑,一时神情古怪憋得很是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