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冉听不惯那些咿咿呀呀的曲子,也觉得胡旋转得是快,可是比起真正的功夫来,又不够看,一直提不起什么兴趣。
只是他对身边之人一向宽容,两位先生又一直尽心尽力辅佐自己,更想到裴行韫一直呆在府里难得出来一趟,想让她也瞧瞧这些热闹,便说道:“这又不是什么大事,让青山去寻几个来吧。”
郑先生喜笑颜开,叉手谢过闵冉,转身去门外寻了青山,嘀咕了几句又进了屋,对裴行韫笑眯眯的说道:“娘子且先听听,要是觉得吵或者不喜欢,撵了她们出去便是。”
裴行韫对郑先生缓缓笑了起来,“郑先生无需客气,只要大都督喜欢就好。”
闵冉一听,转头正色对她说道:“我不喜欢这些,都是他们喜欢,也从来不会去瓦子里看这些东西,我以前倒喜欢斗蟋蟀斗鸡,后来觉得没意思就再也没玩过。”
斗蟋蟀斗鸡,赌坊里都有下注买输赢。这大宅后院阴私之事数不胜数,只怕是闵冉继母贪他阿娘嫁妆,又碍着面子不好直接明抢,想出了歹毒的主意引了他去赌。
到那时趁机浑水摸鱼吞了那些嫁妆,还可以推在他身上去,说是他赌博输掉了。
可惜闵冉还算幸运,在没有被彻底毁掉之前,便被舅舅带走了。
裴行韫对他灿然一笑,“大都督自然是好的。”
顾先生二人眼皮抽了抽,闵冉是好的,也就是他们二人不好了。
不一会青山便领着一群妙龄小娘子袅袅娜娜进了屋,施礼之后乐师坐在角落弹奏起来。
唱曲的花娘子人如其名,娇艳如花,一管声音如翠鸟娇啼,颤颤巍巍婉婉转转,听得郑先生与顾先生如痴如醉,跟着曲子拍打着手,闭着眼睛一脸享受的模样。
裴行韫也听得极为认真,前世宫里也有许多伶人歌姬,却浮于工整匠气,过于追求华美与技艺,远不及花娘子唱曲时的活泼与灵气。
待一曲唱完,郑先生大声的叫好,掏出银子扔过去打赏,顾先生也慢吞吞的跟着打赏,只有裴行韫与闵冉二人坐着不动。
闵冉不打赏,她不过一个下人哪有越过他去打赏的?至于两位先生身份不同,他们可以随便,她却不能在他们面前落下了话柄。
何况她好不容易才得了些银子,哪肯花在这些地方去。
至于闵冉,他压根没有打赏的念头。能按耐住听完,没将人扔出去已经算是天大的赏赐了。
他皱着眉头,眼瞧屋子里的几人都听得痴迷,不悦的转头对裴行韫说道:“明明可以好好讲出来的事,偏偏要咿咿呀呀唱出来,还得等半天才能唱完。要是在战场之上用上这些功夫,怕城池都攻破了几座。”
裴行韫忍了又忍才强忍住笑意,一时憋得十分辛苦。
她瞧他一脸郁色,又忙安慰他道:“不过是闲得无聊打发光阴,你那么忙自然没有功夫听这些,只有我这般闲人才会喜欢。”
同是闲人的顾先生与郑先生:“.....”
闵冉忍不住嘴角上扬,眼底笑意流淌,只有他的乖乖才真正懂他,哪里像那两位先生,尤其是郑先生,还说他不解风情,真真是瞎说八道。
花娘子下去之后,跳胡旋的红娘子走到了屋子中央,大红的紧身上衫,露出一小截雪白小蛮腰,同是大红的长裙逸地,待咚咚快速的鼓声响起之后,她旋转踏瞪,纤腰扭动,长裙散开像是道波浪跟着她一起旋转,渐渐的她越转越快,屋子中间只余一道飞舞的红影。
闵冉转头瞧见裴行韫满脸的欣赏,嘴张了张又合上了。又掉转头凝神仔细看着那团影子,待她慢慢停下来之后,才撇了撇嘴。
顾先生二人照常打赏,闵冉与裴行韫仍旧巍然不动。
“好了,都出去吧。”顾先生觑着闵冉的神色,挥手让她们退了下去。
郑先生抚掌大笑,“真真是妙啊,想不到庐县还有此等妙人儿,那唱的跳的,都不比江州瓦子里的人差。”
“妙在哪里?”闵冉鄙夷的看着郑先生,“那萧声呜呜咽咽的让人心烦,曲子也又臭又长,还不如冲锋号角来得爽快。”
郑先生伸长脖子瞪大双眼,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闵冉继续撇嘴,“都快到深秋了,还穿得那般少,就算是你我这样不怕冷的,也得多穿一件衣衫,我看她怕是穿多了转不动吧。再说了,转得快些就叫跳得好?真真是没见识,要说转得快,青山会比她转得快出数倍,不信将青山唤进来转给你瞧?”
顾先生瞬时一口茶喷得老远,被呛得不住咳嗽。郑先生彻底呆住,像是一尊石像一动不动。
裴行韫看着一脸莫名其妙站在门口的青山,伏在软塌扶手上笑得直透不过气来。
郑先生与顾先生煞费苦心找来的妙娘子,不过是见闵冉终于对小娘子开了窍,便寻来妙人儿送到他面前,省得他独宠自己一人。
可根本不用她出马,他的神来之笔与异于常人的想法,就能将他们贬得一文不值。
第27章变故
闵冉被裴行韫笑得接连生了好几天的闷气,虽然在赶路时依然会与她一起坐车,可始终冷着一张脸,她跟他说话时,冷哼一声一扭头,看向一旁坚决不理她。
到了下一个军营,这次没有安排她住进别的地方,而是随他一起住进了营地里他大帐旁边的小帐。
“你不要到处乱跑,军营里纪律严明,要是把你当细作探子抓起来,我可不会救你。”闵冉面无表情的嘱咐完,又一扭头进了自己的大帐。
裴行韫抿着嘴想笑,这个男人真跟小孩子一般别扭,不过她以后得注意,对他只能顺着夸奖,千万不能当面取笑他。
闵冉一来营地,各处都空前紧张又忙碌,大帐里面不少人进进出出,呆在帐篷里面玩九连环的裴行韫,隔着帐子就听到了他的怒吼。
裴行韫神情一窒,难道出大事了?她再仔细侧耳倾听,可声音断断续续听不太清楚,心中一直担忧不安。
到了晚饭之时,闵冉掀开门帘走了进来,脸黑得几欲滴水,大马金刀坐在榻上,一言不发伸出了双手。
裴行韫垂下眼眸,见他生气归生气,倒还记得用饭之前要净手的规矩。
只是现在像是闹别扭的怒狮,不愿意自己动手,倒要人伺候了。
她端着铜盆放到他身前,见他仍旧一动不动,只得暗自叹气,蹲下来将他的手放进了铜盆里。
“洗啊。”闵冉侧着头斜睨着她,不耐烦的说道。
裴行韫看了他一眼,不声不响随意在水里搓了几下,便将他手拿了出来,正欲拿干布巾给他擦手时,他又噗通一下将手放回了水里。
“没洗干净,重洗。”
水溅到裴行韫的脸上,她眯了眯眼睛,按耐住心里的怒气,又再搓了几下他的手,正要拿出来时,他突然抓住她的手,与她十指紧紧相扣。
“真想与你携手远走天涯。”
裴行韫愣楞的看向闵冉,他神情落寞,淡淡的倦意萦绕在眉间,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
“算了,用饭去吧。”闵冉没有如从前般总是要占到足够多的便宜,他松开她的手,自己拿布巾随意擦了擦,端起铜盆放到一边的架子上,又走回来坐下。
“坐吧,天气愈发的冷,你要是怕冷,让他们给你多加几个炭盆。”
裴行韫轻轻嗯了声,拿起筷子用起了饭,待用毕漱口之后,他靠在软塌上,手捧着杯热茶定定出了会神,放下茶杯站起来说道:“你早些歇息,我还有些事要处理。”
“好,你也别太过辛苦。”裴行韫不知该说什么,只得干巴巴的安慰了他一句。
“有你这句话我就安心了。”闵冉轻笑,伸手捏了捏她的手,突然又沉下了脸,“往后不许再与我生气发脾气,你可知晓我在外面有多忙多辛苦,回到家中你得对我嘘寒问暖,柔情似水。”
裴行韫简直哭笑不得,是谁在发脾气,不过他真是个狗脾气,简直喜怒不定。
闵冉说完掀帘走了出去自去忙碌,裴行韫赶路辛苦,洗漱之后便歇下了。
睡梦中突然一阵沉闷跑动的脚步声惊醒,她忙翻身爬起来穿好衣衫,走到门边掀起帐子帘子往外一瞧,只见外面已经天光大亮,身着盔甲的兵丁手持□□,列队跑向大校场。
这是整兵还是出了什么大事?前世时虽然闵冉一直无恙,江州也没有什么变故,可这世有些事情早已不似前世那般,已经有了许多变化。
裴行韫惊疑不定,凝神沉思片刻,她匆匆洗漱之后去到闵冉大帐前。
门口守卫是他的亲兵,对她也算是熟悉,见到她来忙叉手施礼,“大都督在前面大校场整兵,不在帐中。”
听亲兵如此说,裴行韫提着的一颗心总算落回了肚子里,谢过了他立在那里远远看了起来。
闵冉站在高台上,在一堆穿着盔甲的人中如鹤立鸡群,一眼就能个清楚。
他背着手看着下面校场上密密麻麻的兵丁,就算站得远远的,还是感觉到他如神祗般强大的气势。
似乎是闵冉训完了话,下面沉寂一瞬,突然爆发出雷鸣般的吼声,响彻云霄。
接着有人上了高台,四周的人闪开让出中间的位置,一个壮实的男人手持长刀,叉手对闵冉施礼之后,挥刀劈了下去。
裴行韫屏住了呼吸,一颗心又提到了嗓子眼,手不知不觉握成一团,下意识的看了一眼亲兵,他挠了挠头裂开嘴笑了起来,“嘿嘿,秦将军不是大都督的对手。”
秦将军?姓秦的将军她倒记得一个,那是她前世死对头秦贵妃的哥哥。
那时候皇帝要靠着秦将军在外给他平乱,对秦贵妃宠爱有加。不管她怎么闹,甚至有次还抓花了皇帝的脸,可他还是坚持着不松口,转头又跑去了秦贵妃宫里。
两人倒没有斗很久,因为秦将军很快就死了。她不知他是因何而死,那时她只顾着庆贺,因为秦将军一死,秦贵妃便彻底被打入了冷宫。
而皇帝为了安慰裴行韫,又给裴家人封官加爵,她阿爹也因此入了相堂,同时掌管枢密使职位。
裴行韫眼眶涩涩,神情悲凉,她伸手抚了抚胸口,将那股痛意慢慢压了下去。前世时一门心思顾着争宠固宠,简直跟瞎了眼一样。
皇帝对她万般忍耐提携裴家,不过是要拿裴家来挡刀,只因首相杜相长期把持朝政,权势倾天,割据颍州的大军将领,就是杜相的儿子杜成。
她不知道听过皇帝多少次咬牙切齿诅咒杜相,那眼里的阴狠与恨意,就算现在回想起来,还历历在目。
校场上热闹喧天,突然一人被踢下高台,重重砸在了地上。很快有人涌过去,不知说了什么之后,拔出腰间的刀往高台上攀爬,突然之间如雨般的箭矢激射而去,将乱起来的那些人射成了刺猬。
裴行韫鼻息尖掠过淡淡的血腥味,她仰头将泪意眨了回去,脸上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原来,秦威是死于闵冉之手。
要是前世秦威一直活着,就该换成她被打入冷宫了。
闵冉在无意之中,前世今生加起来,已经救了她三次。
晚上闵冉忙完回来进到裴行韫的小帐,见到她盈盈立在那里,脸上带笑,对他深深曲膝施礼,“忙完了吗?饿不饿?辛苦不辛苦?”
莫名的,闵冉突然打了个冷颤,她今日的态度太过热情,让他忍不住怀疑,莫非是自己在校场上杀人吓到了她?
他探究的目光在她身上打转,见她居然主动上前来替自己解盔甲,慌得忙捉住了她的双手。
反常必有妖!闵冉眯缝着双眼,拖起她的下巴又仔仔细细打量着她的神情,“你这是吓着了?”
裴行韫一愣,瞬即低头失笑出声,看来自己以前对他真是不太恭敬,好不容易想伺候得殷勤一些,倒引起了他的胡思乱想。
“有一点点。”裴行韫干脆顺着他的话问道:“你为何杀人啊?”
“哼,秦家将秦威塞到了军中来,以前我见他打仗还行,人也老老实实,可是没想到他背着我将江州军中的事全部传到了京城去。”闵冉冷哼一声,“朝廷欠了我不知道多少粮草,还想调我去瀛洲军中。”
裴行韫一愣,她不过是随口一问,根本没想到闵冉会跟她说这些军中要事。她略一思索便想明白了,皇帝不过是想借助闵冉来打击杜相的势力。
思及此,嘲讽在她脸上闪过,他的帝王心计,对于这些早已壮大的臣子来说,一点作用都无。
他高坐龙椅之上,可底下的臣子又有几个是忠于他的?
大夏立国太久,内里早已腐烂不堪,世家大族把持了各方势力,整个江山早已摇摇欲坠,随手一推就能推倒,
她想了想,状若无意随口问道:“那你不去不是抗旨了?”
“我没有收到任何旨意,算什么抗旨?”闵冉挑着下巴一抬眉毛,疲赖样又起,“传旨意的与内贼全部被我拿下了。”
“大都督真是厉害。”
“那是。”闵冉得意的笑了,抬起双手斜睨着她,“还不快来伺候我更衣?”
裴行韫见他一幅骄傲模样,这个男人还真是六月天的脸,说变就变,昨晚还一脸郁猝,今天就得意至极。
她抿嘴一笑,上前伺候闵冉更完衣用完饭,他躺靠在软塌上,眼角眉梢都写着轻松惬意。
“总算是能歇息一会,再去几个地方之后,我们就能回府去,还能赶上过冬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