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开正屋与卧房的多宝阁上,是塞得满满当当的奇珍古玩,屋角瑞兽铜炉里一边往外淡淡冒着凉气,一边往外冒着香气,紫檀的塌几,靠垫软囊包裹着靛蓝色锦缎,金丝线闪烁其中。
光洁可鉴的青石地面上,居然铺着胡人所制的长长羊毛地毯,整个屋子一眼望去,五彩斑斓又极尽豪华。
闵冉背着手跟在身后,不住偷瞄她的脸色,她喜欢自己的布置吧?小娘子不都喜欢五颜六色么?
裴行韫垂头瞧着自己的蓝色粗布鞋,踩在地毯上脚背深没进羊毛里,她心里微叹,唉,幸好有用不完的冰。
闵冉嘴张了张,终是忍不住装作云淡风轻的问道:“你瞧着可还喜欢?”
“多谢大都督,太好太好了,我很喜欢。”
裴行韫满心的喜悦,蹭了蹭脚底的地毯,仰着头笑盈盈的问道:“这块地毯尤其喜欢,我可不可以先收起来,待到以后再铺出来好不好?”
闵冉早被裴行韫脸上的笑晃得心神不宁,哪怕她说将地面换了他也会毫不犹豫的点头应下,忙招呼候在一旁的青山进来搬走了地毯。
在屋子里磨磨蹭蹭了好半晌,指着多宝阁上的珍宝给她一一细细道来,这是哪一场大仗中得来的宝贝,那是哪个官员送来的奇珍,每一件都是库房里最为贵重的东西,现在一股脑的被搬来了这里。
“我要去书房了,那里郑先生他们还在等着我商议要事,院子里你随便逛,只是外面现在日光太烈,你皮肤娇嫩,别出去晒伤了才是。
院子后面的湖里有水阁,那里凉爽,不过你也不要过去,仔细掉到了水里,等到我回来陪你一起去,我水性好保管你无事。
啊还有湖里的荷花开得正盛,看上去一大片很是好看,待得冬日挖出莲藕来,糯米甜藕更为好吃,你喜不喜欢吃莲藕?”
裴行韫眨着眼,听着闵冉东一句西一句说个不停,他不舍的退后几步,唉,院子里多了她,那样香香软软的美人儿在屋子里,简直都不想走了。
好不容易挪出屋子,他又冲了回来,不管不顾的伸出手抚摸向她的脸颊,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嗖的一下缩回手,心满意足一脸痴笑跳跃着离去。
裴行韫:“.......”
狗男人!
张嬷嬷办事麻利,下午之时就找了来,悄悄将银票交给她,低声说道:“可惜是死当,折价了不少,不过也有四百多两,你仔细收着。”
裴行韫拿了张五十两的银票塞给张嬷嬷,按住她要还回来的手,笑着说道:“嬷嬷你别推辞,以后还得麻烦你,要是你不收下,我以后再怎么好意思开口?”
张嬷嬷便不再坚持,顺手将银票塞进了袖子,又低声说道:“大都督现正在兴头上,待你肯定是万般好,你现今万万不得落下把柄。”
裴行韫明白,要是宠爱过去,如今这些好,只怕是以后杀人的刀。她轻笑道:“我都醒得,嬷嬷你且放心。”
“你是个明白的就好,我不宜久留,厨房里有新鲜的鸡头米,我煮些给你送来尝个鲜。”
张嬷嬷说完便匆匆离去,裴行韫回屋去将银票小心藏好,抚摸着眯着双眼打盹的白练,盯着多宝阁怔怔出神。
上面这么多珍宝,哪一件好出手呢?
唉,还是先等等吧,闵冉对这些宝贝了若指掌,得等到个合适的时机才成,不然惹恼了他,自己现在得到的银子怕是也难以保住。
闵冉一处理完公事便匆匆回了正院,也不回自己的屋子,自然而然的来到了厢房,见裴行韫正在塌几上用晚饭,见到他来起身曲膝施礼,忙摆了摆手说道:“不要管这些劳什子的礼节,坐吧坐吧,我瞧瞧你吃的什么?”
他自顾自在她对面坐下,瞧了一眼碗碟,皱眉说道:“怎么都是些鱼虾素食?咦现在已有鸡头米了?加些桂花蜜进去熬得软软的,最为可口。”
裴行韫见他伸手拿起那小碗鸡头米羹,仰头呼噜噜一下吃得精光,忍不住暗自翻了个白眼,他一个大男人居然嗜甜食,唉,尝鲜的鸡头米,自己可一口都未尝到。
闵冉放下碗还有些意犹未尽,又招呼小厮将他的饭食摆到厢房来,笑着说道:“一人用饭没意思,以后我得了闲就回来陪你用饭。”
裴行韫眼帘微垂,他真是打蛇随棍上,再这般下去,下一步他就该要提出自己一个人睡觉害怕,要强留下来陪着她了。
没一会小厮提来了个大大的食盒,碗碟挨挨挤挤摆满了案几,全部是鸡鸭猪羊各种荤菜。
闵冉吩咐将素菜清蒸鱼撤下去,嫌弃的说道:“吃那些草怎么吃得饱?鱼吃起来又腥又麻烦,哈哈哈你怎么跟白练似的,居然喜欢那一口。”
裴行韫看着碗里大块又油汪汪的肉,强压住心里的腻味,说道:“大都督,我没吃过这些好东西,肠胃怕是一时适应不了。你辛苦忙碌了一整天,恐怕早就饿坏了,你别管我啦,我看着你吃便是。”
闵冉三两下将嘴里嚼着的肉吞了,又急急吩咐小厮道:“再送些鱼虾清淡的吃食来。”
裴行韫忙阻止道:“大都督,我已经用饱了,不用再加菜。”
闵冉瞄了她一眼,嗯,丰腴适度,脸颊滑腻腻的,跟书房案桌上那块上好的玉石镇纸一般,他今日一边商议公事,一边将那块镇纸握在了手里一整日。
“晚上用多了也不好,要是饿了再让厨房送些鸡头米羹来做宵夜。”
闵冉放下了筷子,拿温水漱了漱口,抚摸了一下肚子夸张的说道:“好饱,得去走动消消食,正好我陪你去后院湖边走走,这时候天气不冷不热正好。”
裴行韫心里暗哼,哪会不知他心里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他手上的伤疤还新鲜着呢,狗男人就是狗男人!
第15章落水
月明星稀,湖边凉风习习,九曲桥连着湖心的水阁,桥两旁种满了荷花,风一吹簌簌沙沙作响,阵阵荷叶荷花的清香随风飘散。
闵冉迈着长腿大步走在前,不时回头焦急看着慢吞吞的裴行韫,心道小娘子真是腿短走路都费力,就算自己负重背着她,怕也早已往返水阁一个来回了。
青河给他递了暗号,水阁里已经布置好,按照郑先生的建议,水阁四周原来的细编竹帘换成了粉红纱绡,角落里放置着小巧的八角宫灯,照得四下朦朦胧胧似仙境。
原本的竹编塌几也换成了软塌,案几上摆满了点心果子,甜甜却后劲十足的果酒装在了琉璃瓶中,看上去既美味又好看。
美景美酒,一切刚刚好。只等佳人酒后脸若飞霞,不胜酒力浑身发软,嘤咛一声倒向他,软玉温香抱满怀。
裴行韫见闵冉将散步消食散成了战场冲锋,也不理会他,自在逍遥的走在后面。
大都督府快赶上皇宫一般大,里面的景致远胜御花园,人又少,不像宫里拥挤不堪,哪里能寻得如此的清净之处。花香叶香飘进鼻尖,重生以来那些被噩梦缠绕淤积的郁气,仿佛也在渐渐散去。
闵冉干脆停下来等,见裴行韫伸手去摘荷花,想起郑先生说小娘子就喜欢花花草草,男人送花给小娘子,简直有时候比送贵重头面还管用。
他忙冲过去抢着伸出长臂一拽,荷花应声而断,然后他顿时傻眼了。
花瓣四下掉落,他手里只余一根光秃秃的杆子。
裴行韫强忍住笑意不语,闵冉扔掉手中的杆子,尴尬的说道:“呃,这花开得不结实,你喜欢吃莲子吗?我给你摘朵莲蓬。”
“好呀,多谢大都督。”
闵冉又开心起来,随即想到自己的打算,敷衍的四下张望一圈后说道:“这里的莲蓬都长得不好,水阁边有顶顶好的,去到那里我给你摘。”
裴行韫瞄了他一眼,淡淡的应了。
闵冉见裴行韫缓步走着,脑子里灵光一闪,也慢下来与她并肩向前,背在身后的手偷偷放在身边,悄悄移过去,一点又一点。
近了近了,闵冉的心扑通扑通跳得飞快,简直比第一次上阵杀敌还要紧张,小指头探出去,终于碰触到她的柔夷。
他微仰着头,月光倾洒在脸上,好比烈日般晒得他双颊滚烫。
待他正要前进一步时,手下一空,心也跟着一空,失望的侧头望去,裴行韫已快步上前一步,掐断一片荷叶抓在手中,轻声说道:“这个带回去给白练玩。”
闵冉很想把白练抓起来揍一顿,他摸摸鼻尖,干脆心一横伸出手,将裴行韫的手紧紧拽在手心,振振有词说道:“石桥旁栏杆低矮,小心掉到水里去,抓紧我别放手啊。”
裴行韫用力挣了挣,可她那点子力气在闵冉眼里就像是在跟他撒娇般,他低头看着自己大手包裹着她的小手,脸上浓浓的喜悦怎么都关不住,却还蹙眉佯装嫌弃的说道:“手真小,就算两只手放进来我也能握得住。”
“混账。”裴行韫心里咬牙切齿的骂,面上却不动声色娇声说道:“大都督,你瞧那朵荷花开得正好,我手小手臂也短怕是够不着,你帮我摘一下可好?”
闵冉如愿牵到了裴行韫的手,心里正乐开了花,别说摘一朵荷花,就是要天上的月亮,他怕也是会吩咐小厮去寻够长的梯子。
“哪朵?”他牵住裴行韫的手不肯放开,伸长脖子向前不断打量,“你指给我瞧。”
裴行韫被他拖着靠近他身边,眼眸微垂冷意闪过,娇声说道:“就是你前面那朵。大都督你得先放开我啊,要用两只手去摘,否则花瓣又会被拽下来。”
闵冉神情讪讪,放开了她的手,见她身子紧贴着自己,眸色暗了暗,虎着脸吓她:“你就站在这里别动啊,水边常有水蛇,仔细咬着你。”
“大都督真好,我保管不动。”
裴行韫轻笑保证,见闵冉扑出上身垫着脚尖去摘那朵荷花,她突然尖叫一声扑向了他。
“噗通。”
闵冉毫无防备,整个人跌落湖中,他在水里稍一扑腾,便一跃而起立在荷叶间,头顶着淤泥,还有片荷花瓣贴在他的额角,看起来可笑极了。
他抬手一抹脸,满脸愠怒正要发火,只见裴行韫惊慌失措在那里转圈四下张望,不禁疑惑的问道:“怎么了?”
裴行韫可怜兮兮颤声说道:“适才我脚背一凉,以为是你所说的水蛇爬了过去。”
闵冉一肚子的怒火被憋回了肚子里,都怪自己乱吓她,最后却自己倒了霉。
裴行韫仿佛这才回过神般,瞪大眼瞧着水里的闵冉,急得都快哭了,哽咽着说道:“大都督,对不住,都是我不好,快快上岸来。”
“哎哟水里的污泥太深,我动不了。”闵冉心念微转,装腔作势在水里拔动着腿,却只是身子动了动,他伸出手来,说道:“你拉我一把。”
裴行韫探身伸手过去,闵冉一喜正要抓住她的手,却见眼前的小手又嗖一下缩了回去,他脸霎时又沉了下来。
“大都督,我力气小,怕是拖不动你。”裴行韫抓住裙子,转身就往岸边跑,一边跑还一边回头安慰他道:“大都督,你等着啊,我去唤人来救你。”
闵冉面无表情立在水中,半晌后气得扬手拍向水面,水花四溅,惊得水中青蛙鱼虾四下逃窜。
裴行韫听到后面动静,含笑回头一瞧,只见闵冉长臂一伸,抓住栏杆轻松一跃,便跳了上来。她到了岸边站定,等着怒气冲冲大步追上来的他。
“大都督,你自己爬上来了?”裴行韫惊讶的问道:“我都快吓死了,生怕你在水中呆久了被水蛇咬,正急着要去唤人来救你呢。”
闵冉顶着一身淤泥的臭味,在水阁里的计划也落空,心里无名怒火正盛,黑着一张脸径直越过裴行韫,头也不回扬长而去。
第16章折腾
闵冉这一气,好些天都未在裴行韫眼前晃,她自是落得清闲,每日逗逗猫玩,几乎足不出户,也不去他面前讨没趣。
于是闵冉越来越气,自己生那么大的气,为什么她还能那样淡然,不见她来赔礼道歉不说,更过分的是甚至连人影都见不着了?
裴行韫这天早上正睡得沉,被一阵呼喊哈喝声惊醒,迷蒙中还以为乱军打了进来,吓得她忙穿衣起身拉开门一看,青色的天光中,闵冉一身劲装短打在庭院里练习拳脚,挪腾跳跃浑身是劲,衣衫被汗水湿透紧贴着精壮的身躯,他却双眼沉沉全然不顾,依旧拳拳生风。
“真是爱折腾。”裴行韫心里暗自翻了个白眼,那么大的校场他不去,偏偏要在正房庭院里来练,这又是哪个狗头军师给他出的馊主意?
闵冉余光中偷瞄到裴行韫打开了门,顿时紧绷着脸更为认真用力,小娘子都羡慕有力量能保护她的男子,自己这样的不仅长得好看,还位高权重。
哼,你是不是现在后悔了?还不趁机来搭讪顺便道歉?
“吱呀。”裴行韫轻轻合上了门。
闵冉目瞪口呆,一拳出去差点岔气摔个狗吃屎,怎么跟郑先生与自己设想的不一样?
他气得额头青筋直冒,一声爆喝后抓过架子上的□□,用尽全力一甩,砰的一声砸在地上,青石地面应声而裂。
□□继续飞舞,庭院里面几乎飞沙走石,花草树木遭了殃,待他气喘吁吁停下来,院子里像是劫后余生的战场。
裴行韫背靠门上,屋外的动静让她一颗心提得高高的,闵冉这又是发的什么疯?看来自己要离他远一些,别被牵连到才好。
待屋外响动停下来,她才轻手轻脚走到卧房,拿出藏好的银票数了又数,这些银子现在足够出去过活,得等到闵冉正常些,趁他高兴时再提出府之事。
一连几天闵冉都在庭院内练功,裴行韫渐渐的在他的吆喝中也能安然入睡,到了该起身当值的时辰才起来。
庭院里的花草盆栽换了又换,青河苦着一张脸,好几次见到裴行韫都欲言又止,似乎想说什么又难以启齿,她自不会去自找麻烦,装作什么都未发生的样子与他客气见礼,点到即止。
gu903();这天夜里,裴行韫洗漱完刚准备上床歇息,突然听到正院里脚步声说话声响个不停,她疑惑的侧耳听了听,不一会响动停止,她的门却被砸得砰砰响,她心一沉,难道真发生了什么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