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冉眼神复杂,听到李嬷嬷提到他早逝的阿娘,又想起小时被继母换掉了身边的下人,找来一些妖妖娆娆的丫环与不怀好心的小厮,引着小小年纪的他去那些花楼赌坊,打架斗殴一掷千金,被债主找上门来要账,气得阿爹将他打得半死。
继母装模作样劝架,又张罗着给他请大夫,擦了大夫开的药膏后反而开始浑身发红发痒。
李嬷嬷见机不对,偷偷将药膏挖了些,带出府去找医馆大夫看了,大夫说药膏是好药膏,只是多加了味药,要是用久了会渐渐全身溃烂流脓,药石无效痛苦不堪而亡。
李嬷嬷吓得半死,找大夫重新开了药,求大夫在药铺里煎好,再带回府里把原先的药膏偷偷换掉,又托人给舅舅带了消息去,将他从闵家强行带走。否则不知道他现在会成什么样子,多半是早已成了一堆白骨了吧。
从那以后他身边再也没有丫环伺候过,也讨厌身边再有女人接近。也因此格外善待李嬷嬷,她夫君与儿子在军营里的事他也略有所闻,只是想到年幼时自己的险境,就没有做多计较。就算是吃了败仗,也只是将她夫君调到了清闲的位置,不再让他去阵前做指挥。
“唉。嬷嬷你起来。”闵冉叹了口气,上前扶起了李嬷嬷,“此事就算过去,你无需再担心。”
李嬷嬷眼里闪过一丝恨意,凭什么,我辛辛苦苦冒着生命危险带大的人,却被你一个小妖精不费吹飞之力将所有的功劳都抢了去?
这次算了,那下次呢?就如当时郎君还算是个明白人,可被那后来的贱人枕边风一吹,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能弃之不顾。
“大郎啊。”李嬷嬷顺势站起来,却不断抹着眼泪,伤心的说道:“嬷嬷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将你身边怀着不轨之心的人抓出来。我知道大郎聪明,可你也知最毒不过妇人心,那些贪图你权势的人有多少?
京城府里可是穷极了,不知道多少次想将手伸到这个府里来。真是奇了怪,府里这么多丫环,谁能近了你的身?这世间,最了解你的,京城那位不算第一,也能算第二吧。”
闵冉神色淡了下来,心里浮起些烦躁,他是聪明,可李嬷嬷将他看得蠢了些。
既然她要细究,那就将证据给她看,省得她一次次将阿娘拉出来做筏子。他沉声吩咐道:“让裴氏将她把破掉的衣衫带来,其他丫环新做的衣衫也找一些来瞧瞧。”
裴行韫接到通传,嘲讽的笑了笑,这是要当场对质了么?李嬷嬷是否中饱私囊一点都无关紧要,紧要的是要看她究竟在闵冉心里有多重要了。
她回屋取了早已备好的衣衫来,进了屋先是恭敬的曲膝施礼,将衣衫双手托着放在了闵冉的案前。
郑先生见到裴行韫一进来,就睁大了眼偷偷打量,见她气度从容不急不缓,面若芙蓉春晓,就算是灰扑扑的衣衫也挡不住婀娜多姿的身形。
又见闵冉对他投来不悦的一瞥,顿时老神在在,心里偷着乐起来,有人怕是要倒霉喽。
第10章比狠
李嬷嬷见到裴行韫,汹涌的恨意简直快要喷薄而出,让人忍不住心惊胆战。
裴行韫也如她所愿,颤抖着缩起脖子站到了一旁。
闵冉见状,眼神淡了下来。
李嬷嬷躬身说道:“大都督,这丫头来历不明居心叵测,没来之前府里风平浪静,来了之后搅得四处乌烟瘴气,请容我去彻查。”
裴行韫还未搭话,倒是郑先生慢悠悠的说道:“李嬷嬷,人都是你看过眼后采买进府的,要是有什么猫腻,你也脱不了干系。不过今儿个不是查料子之事吗,还是不要扯到其他事上去的好。”
李嬷嬷蓦地转过头,紧盯着郑先生厉声说道:“莫非郑先生也被这丫头迷惑住了?”
郑先生笑着轻抚下巴稀疏的胡须,小眼睛眯成一条线,摇头晃脑的说道:“非也非也,嬷嬷这就不了我老郑了,我还是喜欢比较主动投怀送抱的小娘子,比如像春鹃那样的。”
说完郑先生还对李嬷嬷眨了眨眼,气得她抚着胸口一口老血差点没有吐出来,她怎么就忘记了他脸黑心黑,口无遮拦百无禁忌,去招惹这个瘟神,倒平白无故损害了自己女儿的名声。
裴行韫即诧异又意外,瞄了郑先生一眼,真是够不要脸啊。闵冉打仗时奇招百出,敌人常常防不胜防,这其中也有郑先生的手笔吧,只盼他不要在背后乱给闵冉出馊主意就好。
“呸!”李嬷嬷淬了郑先生一口,又转头对闵冉哭诉道:“大都督,你可要替我做主啊,你看郑先生当着面侮辱我儿春鹃,这是要坏了她的名声,让她嫁不出去啊。”
闵冉瞪了郑先生一眼,见他嬉皮笑脸不当回事,只得转头安慰李嬷嬷:“嬷嬷别气,你也知晓先生不拘小节,胡说八道惯了,别理他就是。”
李嬷嬷悲愤的说道:“那这个丫头呢?这个丫头难道也不理了么?”
闵冉蹙了蹙眉,李嬷嬷一直针对裴行韫,自己都不打算计较了,没见到那丫头都吓着了么,她还这么咄咄逼人。
裴行韫怯怯走上前,拿起那些衣衫抖开来,指着破损处说道:“回大都督,我先前在厨房灶间当差,灶前灰多,有时候火星会溅到衣衫上,又要搬柴火,倒是比别的丫头更费布料。”
李嬷嬷眼里闪过一丝得意,哼,这时候怕了吧,现在你说这些为时已晚,我今日定要将你的面皮揭开,让你翻不了身!
“这些是其他丫头的衣衫,呀,怎么这么难看,与我的衣衫一样,是不是浆洗房不当心,怎么颜色都糊成了一团,这个样子.....”裴行韫顿了顿,咬了咬唇小声说道:“倒像厨房酱的咸菜。”
郑先生凑上前来,听到裴行韫的话噗呲一下大笑出声,指着本来淡绿的裙子说道:“这一说还真是像啊,怪不得我看那些水灵灵的丫头穿这套衣衫,怎么都觉得哪里不对劲,现在我明白了,这就是酱缸成精了嘛。”
闵冉的脸黑了下来,怪不得裴行韫不愿意穿这身衣衫,肥猫剪毛后还要独自生气好久呢,何况原本是人比花娇的小娘子!
李嬷嬷脸一白,气急败坏的指着裴行韫说道:“浆洗房当差不上心,这些我定会惩处他们。你心怀不轨故意接近大都督,是不是京城里派你来勾引大都督的你给我从实招来!”
“什么京城?”裴行韫眼含不解,茫然的看着闵冉问道:“大都督,什么叫勾引?府里都在传春鹃勾引你,被你踹了一脚,大都督,我没有勾引你,你不要踹我啊。”
闵冉见裴行韫越说越害怕,惨白着一张小脸,连连往后退了好几步,忙站起来绕过案几,扎着手想上前安慰又怕更吓到她,急得脱口而出道:“别怕别怕,你勾引我我也不踹你。”
他话一出口就觉得说错了话,又忙补充道:“不是,你就是不勾引我.....”
郑先生张大嘴对他不断的做口型,闵冉也觉得又说错了话,顿时瞠目结舌,这是要她勾引还是不勾引好呢?
李嬷嬷脸色清灰一片,心渐渐沉了下去,如今大都督怕是早已被那贱人勾搭上,正当年轻食髓知味,她这是说什么都没用了。
裴行韫暗自错牙,郑先生与闵冉眉来眼去的,一看就是两人早已互相通气,闵冉那些怪异行径定是受了郑先生的指点。
她当机立断说道:“大都督,李嬷嬷是你的奶嬷嬷,春鹃又仰慕你,见你后院无人想将女儿送进来当姨娘,也是一片好心。”
闵冉脸色越来越臭,裴行韫却不理会他,看了一眼冷冰冰看着自己的李嬷嬷,淡淡的说道:“料子之事李嬷嬷有没有贪腐,这点事很好查明啊。”
李嬷嬷心中大骇,眼里杀意闪现,恨不得立即扑上去堵住那张狠毒的嘴。
裴行韫神情天真,状若不解的说道:“去李嬷嬷家里查一下不就知晓了。”
屋内瞬时安静。
郑先生眼里迸发出了热烈的光芒,够狠的,这是要抄李嬷嬷的家啊,她家里的财物岂能摆到明面上来?
这丫头顺着李嬷嬷的话说,见招拆招,却处处埋了陷阱,这不但要埋了李嬷嬷,还要将她一家子都埋进去。
更遑论先前她点出了李嬷嬷想让春鹃做闵冉的姨娘,这又犯了他的大忌,他最恨别人用女人来算计他,李嬷嬷先前哭诉的那些幼时之事,好像是一道响亮的巴掌,自己扇在了自己的脸上。
闵冉不由得看向裴行韫,见她眼神清亮,像是懵懂不知事的小童,心道蠢丫头真是不懂事,也不知道自己的忌讳,岂能什么人都能做自己的姨娘?
嗯,要是蠢丫头那样子没心机的,还可以考虑一下。
不过李嬷嬷真有那样的心思么?自己阿娘的嫁妆,当年舅舅一并抢了回来,托给了李嬷嬷看管,这些年自己也只是在一年到头时,胡乱翻了下她呈上来的账册。
闵冉探究的眼神扫向李嬷嬷,只见她印堂发黑浑身颤抖,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第11章倒台
李嬷嬷就那么倒在地上,屋子里的人都静默未动。
裴行韫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郑先生更是漠不关心,反而不时偷瞄她一眼,心道小娘子够厉害的,哪怕闵冉在打仗布阵上聪明盖世,却从未尝过男女之情,绝不是她的对手。
可他见到闵冉对裴行韫的维护,又怜他好不容易在男女之事上提起了兴致,且自己与老郭都一直担心他的终身大事,唉,罢了罢了,总不能让他无后吧。
闵冉则神色复杂,半晌后他终是沉声道:“来人,将李嬷嬷拉下去。郑先生,你与郭先生一起,去她家搜搜。”
李嬷嬷一家很快被查得个底朝天,从家里搜出来的金银财宝,各种银票地契铺子,饶是闵冉这样见多识广,从不拿银子当一回事的人,也忍不住目瞪口呆。
回过神之后,闵冉就是被欺骗的暴怒,怒不可遏的吼道:“给我将她全家都捆起来,打,狠狠的打,留着一口气赶到庄子上去做苦役!”
李嬷嬷的夫君儿子都被从军营中带了回来,连着春鹃,一起按在府里的大院前,所有的丫环下人都被招了过来,看着她们挨打,算是杀鸡儆猴。
执杖的人是闵冉亲卫,一杖落到身上,人被堵着嘴只能发出呜呜惨叫,再一杖连呜呜之声都发不出来,血水渐渐从身下蔓延流淌,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
闵冉背着手站在人前,沉着脸如一尊神祗。府里下人怕得浑身发抖,丫头们以前各种偷窥仰慕的眼神也不见了,惨白着一张脸看着李嬷嬷一家被打得半死不活。
这时候,他们才蓦然想起,闵冉一直被称作杀神活阎王,这个称号原来不是一纸空号。
小蓝吓得紧紧抓住裴行韫的衣袖,脸上有害怕,更有些于心不忍。直到李嬷嬷一家被拖了下去,各自回屋之后,她还神思恍惚。
裴行韫觑着她的脸色,心里深深叹息,小蓝善良是善良,就是善良过了头。
张嬷嬷喜滋滋提着食盒来找裴行韫,瞧见小蓝的脸色,细细的打量之后拧眉问道:“这是吓着了?”
裴行韫接过食盒,淡淡的说道:“许是吧。”
张嬷嬷便不再去理小蓝,在炕上坐下来,一拍腿感叹道:“哎哟,终于送走了这个瘟神,总算能松口气了。”
裴行韫拿出食盒里的碟子摆在炕桌上,见有自己喜欢吃的清蒸刀鱼,眉眼弯了弯谢过张嬷嬷,又转头去招呼小蓝来一起吃。
“我不吃了,你们吃吧。”小蓝摇摇头,又咬着嘴唇说道:“真是吓死我了,你们都不怕么?大都督真是狠心,一点旧情都不念。”
张嬷嬷诧异的瞪大了眼,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看向裴行韫,见她也一脸无奈,才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拿起酒杯吃了一盏酒,满足的说道:“这香雪酒不错,就是后劲足,你少吃些。”
裴行韫抿了口酒,前世皇帝好酒,自己也练就了一身好酒量,这么一小坛酒,根本算不得什么。她喝罢酒,想想还是看向小蓝,认真的问道:“小蓝,你觉得大都督哪里不念旧情了?”
“我....”小蓝吞吞吐吐的说道:“不管怎么样,她都是大都督的奶嬷嬷,这府里又不是缺银子。”
张嬷嬷不作声自顾自吃着酒,裴行韫叹道:“小蓝,谁的银子也不是白来的。大都督恨的不是贪腐,而是李嬷嬷的欺骗。唉说了这些你也不懂,我问你,春鹃上次陷害你,李嬷嬷打你板子之事你都忘了?”
小蓝一愣,垂下了头手指绞着衣衫下摆不语。
张嬷嬷轻嗮,小蓝这样子的,记好不记打,难怪她家人会将她推出去送死。
要是她侥幸活下来了,以后她也不会怪家人,说不定找回之后还可以再卖一次,死了也不过是损失一个女儿,这个世道人不值钱,买个如她这样的下人也不过三五两银子。
“哎,你知道吗,大都督下了令,不再设什么总管事嬷嬷,所有的丫环下人都由各处的管事,直接禀报到前院大管事那里去,要是哪一处的下人出了事,直接拿管事去问责。”
张嬷嬷眼神亮闪闪的,伸出大拇指赞叹道:“大都督这是将军营里的那一套用到了府里,怕是各处管事都紧着神,前院大管事可是大都督的近身小厮青河,杀伐果断又聪明,可不像李嬷嬷那般好糊弄。”
裴行韫一边认真的听,一边仔细挑着碟子里的鱼肉吃,这个时节的刀鱼鲜美无比,吃得她几乎眉毛都飞了起来。闵冉的小厮她只见过青山,不知道青河性情,待日后得偷偷向青山去打听打听。
“叩叩。”门帘被掀起,门上传来了两声轻敲门声,一个年轻瘦高的斯文男子站在门口,身后还跟着抬着大箱笼的小厮。
“裴娘子可在?”男子开口问道。
裴行韫下了炕应了声,男子不动声色的打量了她片刻之后说道:“我是青河,大都督派我来给娘子送些布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