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行韫心下暂定,曲膝施礼后佯装有些害怕的模样,战战兢兢的说道:“回大都督,我一直在灶间当差,从没有伺候过猫,我怕到时伺候不好,反倒是让猫受了苦。”
闵冉大手一挥,很是随意的说道:“伺候猫有什么难的,每日看着它别乱跑,逗逗它开心,不饿着它,不给它多食再继续变肥便成。”
裴行韫暗忖,这还不算难?它要怎么才算开心?于是做出更加为难着急的表情,张了张嘴又委屈的垂下了头。
闵冉见状,忙补充道:“就算伺候不好也不怪你。”
裴行韫心下暗喜,这可是你说的。她抬头感激的看着闵冉,再次曲膝深深施礼谢过他,有些迟疑的问道:“大都督,不知伺候猫是几等丫环?”
闵冉有些傻眼,这个该是几等呢?不过她既然是来伺候白练,又是自己亲点的,那当然是最最上等的丫环,当下便说道:“你在我院子里当差,当然是上上等的丫环。”
裴行韫强忍住笑,又深深曲膝施礼,睁着盈盈大眼希冀的看着他,微微激动的问道:“不知道上上等月例是多少银?”
月例多少?丫环的月例该是多少?要是给少了怕她会心不甘情不愿,给多了又显得自己傻,闵冉心念一转,反问道:“你现今月例多少?”
裴行韫怯怯的伸出了两根手指。
二两还是二十两?闵冉觉得二十两太多,当年自己在闵府时月例也不过这个数。跟着舅舅到了军营之后,要花银子随便去账上支取,只不过在军营里根本没有什么花银子的功夫,闵府当然不能跟大都督府比,小丫环的月例二两银子也不为过。
他抬眉傲然说道:“你是我猫的丫头,岂能委屈了你,月例翻倍,每月给你四两银子,当差当得好赏赐另算。”
裴行韫早就预料到闵冉不知这些琐碎小事,见他不可一世的模样,终是忍不住笑得眉眼弯弯,对他深深曲膝施礼之后说道:“多谢大都督,我定会好好当差,现在我先告退,回去后得认真仔细思量,怎么当好差伺候好猫主子。”
闵冉被裴行韫笑得心跳加速,哪还会去想自己会不会上了当,他如魔怔般伸出手想去碰触那花一般的笑颜,却见她如蝴蝶般轻盈转身,提着裙子一溜烟跑了。
算了。他悻悻收回手自我安慰,都已经将她调到了身边来,还怕没有机会么?
裴行韫出了前院大门,李嬷嬷正焦急等在门房那里,见到她出来,目光中的滔天恨意,饶是她有两世为人的经历,也忍不住心惊。
她掐了掐手心让自己静下心来,淡淡的扫了李嬷嬷一眼,平静缓步离去。
春鹃没有再回屋,桃花也不在,屋里如今只剩下了裴行韫与小蓝,她将春鹃与桃花怎样受罚,自己又怎样被大都督要去伺候猫的事情说了出来。
小蓝先是惊讶,后有些担忧的说道:“这府里除了大都督,猫算得上半个主子,要是伺候不好,那惩处更为厉害,阿韫,你定要当心些。”
裴行韫仔细打量着小蓝神情,见她没有嫉妒不甘,终是松了一口气。
她念着小蓝的好,又仔细的嘱咐她:“你也要当心些,春鹃受了罚,我回来时见到李嬷嬷去向大都督求情了,要是她们这次没事,绝对不会善罢甘休。你与我要好,那些人要是算计不到我头上,只怕会对你下毒手。”
小蓝瞪圆了眼睛,坚定的说道:“都说吃一堑长一智,我伤都还未好全完,哪能那样没心没肺,你放心,我定会打起十二分的精力,提防着不被她们陷害。”
裴行韫拍了拍小蓝的手,站起身说道:“那我也无需再多嘴,我去厨房跟张嬷嬷她们说一声。”
到了厨房后,裴行韫将自己的事跟张嬷嬷说了,见她如小蓝那般先是惊讶,后来倒是释怀的笑了起来,说道:“我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倒不知你还是个有造化的,罢了罢了,别的我也不多说,你自己小心些。”
裴行韫谢过张嬷嬷,拿出自己当差积攒的所有银子,递给她之后说道:“在厨房这些日子多得大家的照顾,我也没什么可拿得出手的,这些银子嬷嬷帮我拿去买些酒菜吃食,大家聚在一起乐呵乐呵。”
张嬷嬷笑着接过了银子,满意的点着头说道:“你是个有心的,行,这些都包在我身上,要是不够我再给你添一些,保证帮你置办得热热闹闹的。”
裴行韫曲膝施礼,感激的说道:“多谢嬷嬷。我还有一事,想请教嬷嬷。”
张嬷嬷痛快的说道:“你说吧,见你也是个懂事的,只要我知晓定会告诉你。”
裴行韫四下瞧了瞧,低声将自己对李嬷嬷的担忧说了,扯了扯自己身上的衣衫,问道:“嬷嬷可知这些衣衫布料是谁经手采买,往府里送货的又是哪家铺子?”
张嬷嬷微一思索,神色也慎重起来,低声说道:“你知晓轻重是好事,这府里牛鬼蛇神遍地都是,只是得更加谨慎,打蛇得打七寸,不然反被毒蛇回过头来咬你一口。”
她不着痕迹的扫了一眼四周,才又继续说道:“这府里的布料采买都是李嬷嬷经手,听说是大都督发了话要换衣衫。可是那料子你定也是起了疑,大都督那样子的人,都已经下令换衫了,岂会又如此小气买些陈年布料回来,没得惹人笑话。李嬷嬷一直要脸面,端得是两袖清风的模样,我呸。”
张嬷嬷狠狠的淬了口,鄙夷的说道:“往府里送货的是祥通布庄,说是祥通布庄货好价钱公道。这公道不公道的大家难道没长眼睛?不过是仗着胸前两块肉,奶了大都督几年,见府里没女主子,摆起了老封君的派头,妄想当大都督的半个丈母娘。要不是大都督长大成人不再吃奶,我瞧她倒是巴不得奶大都督一辈子,也不瞧瞧她那根老黄瓜样,也不怕磕碜。”
裴行韫强忍住笑,没想到张嬷嬷倒挺嫉恶如仇。祥通布庄她倒是知道,前世时布庄也往宫里送货,布庄东家会钻营,但是经营上极为厚道,从来不以次充好,更不会乱要价,除非是李嬷嬷从中做鬼,去账房虚报了价钱。
张嬷嬷又忧心起来,语重心长的说道:“这府里谁又敢说手里全是干净的?要是见到李嬷嬷采买上出了事,要是查起来其他人怕查到自身,合起来对付你,到时你就是全身长满了眼睛,恐怕也防不过来。”
裴行韫早想到这些,先解决眼前的大事要紧。再说了,乐于见到李嬷嬷倒台的,只怕会更多。这府里总管事嬷嬷的位置,不知道多少人眼馋,哪怕是知道会身死,不同样有人以身犯险求富贵么。
“嬷嬷放心,我会小心行事。”裴行韫安慰着张嬷嬷,顿了下又问道:“不知道嬷嬷有没有什么打算?是准备在厨房里养老了么”
张嬷嬷望了她一眼,半晌后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你也是好心,可我孤身一人,也没有什么惦记的,只想平平安安活到老,爬得高没得做了出头鸟。我啊,做不动了就告老出府,赁个清净的小院子,再找个丫头伺候着,死了有人收尸就心满意足了。”
裴行韫神色认真,盯着张嬷嬷许诺道:“嬷嬷,只要那时我还活着,这些事你都无需担心。”
张嬷嬷心头一热,拍了拍裴行韫的手说道:“嬷嬷知道了,你先去吧,明晚我置办好酒菜,你到时候来我屋子吃酒,也跟大家正式道个别。”
裴行韫点头应下,回了屋子思索一会,翻出了以前的灰色衣衫,又将自己现在的衣衫小心撕破了几道口子,央求小蓝缝了起来。
小蓝没有见到裴行韫撕破衣衫的动作,心疼的说道:“哎呀,现在的衣衫多好看啊,弄破了真可惜。”
裴行韫也不打算解释,小蓝没甚心眼,要是她知道了恐她会露馅,只淡淡的说道:“破了也没法子,只得穿回旧衫了。”
次日一早,裴行韫穿上了灰扑扑的旧衫,去到了前院当差。
闵冉风雨无阻,每日都会早起练功,今朝他格外的精神,打完一套拳又练了一套枪法,还浑身是劲,满怀喜悦希冀的跑回正院,见到眼前的人,欣喜一下淡了几分。
裴行韫又穿回了那身灰扑扑的衣衫,半蹲在那里轻抚着肥猫的头,那团灰影,像是乌云密布下的天际,怎么看都怎么觉得碍眼,难道她是嫌弃自己的眼光么?
他蹙眉不悦的问道:“你为何不穿新衫,难道是嫌弃看不上眼?”
第9章告状
裴行韫心头微松,闵冉果然会在意这些,要是他不闻不问,她还准备想让肥猫抓破自己身上的衣衫,再借机引出话题呢。
“啊?”裴行韫微睁着眼无辜的看向闵冉,茫然的问道:“大都督你说的什么,我有些不明白。”
闵冉拧眉,真是有点蠢。不过看来她好似不是在嫌弃自己的眼光,这样想心里的郁气散了些,耐心的问道:“我问你怎么不穿府里新做的衣衫,粉衫配绿裙那套,不是你身上这套,灰扑扑穿起来像是尼姑一样。”
“那套啊。”裴行韫好似恍然大悟般说道:“那套衣衫破了,不敢再穿出来,大都督一片善心给府里的下人都换了新衫,我怕穿出来会丢了你的脸。”
“破了?”闵冉眉头又拧了起来,他记得账房总管提过一嘴,府里换新衫可花了很大一笔银子,难道又是肥猫抓坏的?
他心思一转,瞪着半眯着眼睛打盹的肥猫,凑过去弯腰将它慢慢抱起来,点着它的头训斥:“白练,你成日淘气乱抓损坏了不少宝贝,看我怎么收拾你。”
浓浓的汗味混合着男子的气息扑面而来,裴行韫不由得屏住呼吸,仰头躲开了些。见到他眼里一闪而过的得意,简直想如肥猫那般,抬手一掌糊在他脸上。
闵冉暗自叫了声可惜,没有碰到她的小手,不过离她近一些也是好的。
郑先生说了,小娘子都仰慕男子汉的气息,不知她有没有被自己震撼到?
裴行韫趁闵冉不备,小心翼翼的吸气吐气,才总算从浊气中清醒了些。
军营中摸爬滚打的男人真是粗糙不堪,哪怕是如他这般表面看来人模狗样的,不洗漱真是猫都嫌弃,瞧那肥猫在他怀里不断挣扎,怕也是受不了他身上的味道。
她不动声色离得远了些,盯着闵冉怀里的肥猫说道:“大都督,不是白练抓破的,估计是布料铺子黑了心,故意拿了不结实的陈年料子来糊弄人,穿几次下水一浆洗,就不能再穿了。”
是陈年料子?真是狗胆包天,自己的大都督府里什么时候沦落到要穿别人不要的面料了?
闵冉的脸一下黑了下来,他还得意的在裴行韫面前炫耀自己的大方,没想到炫耀不成反被落了脸面。
郑先生说了,男人就要当女人的英雄,一旦她崇拜你,就死心塌地的跟了你,扑在你身上来揭都揭不下来。
“来人。”闵冉憋着气一声怒喝,见青山闪身上前,瞪着他说道:“去查料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青山领命,又不着痕迹的斜了一眼裴行韫,突然大都督院子里有了女人当差,郑先生与顾先生他们一干随从得知后,既惊讶又兴奋,都想来瞧瞧究竟是何方神圣,居然能入了大都督的眼。
闵冉眼力极佳,瞧见青山的目光飘向了裴行韫,浑身顿时散发出阵阵的冷意,大步上前挡住了她,厉声道:“非礼勿视,岂能这样随意打量小娘子?规矩都学到猫肚子里去了?将差使交给郑先生,你去给我绕校场跑五十圈!”
青山一脸生无可恋,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退下。他连续两次被罚,总算明白了一件事,就是大都督护食。
像白练刚被他捡来的时候,奄奄一息又瘦又丑,可他还当个宝一般没事时就捧在怀里,谁多看一眼他恨不得将你眼珠子都剜出来。
裴行韫见闵冉一幅正义凛然的样子,暗中翻了个白眼,他那蠢蠢欲动的手她又不是眼瞎没瞧见。
不过也幸得他对自己正在兴头上,能借助的手他去查料子的事,就算这次他狠不下心处置李嬷嬷,可一件件的事积累起来,别说她只是他奶娘,就算是亲娘,也会在心里留下印迹,待到积累得多了,总有爆发的一天。
闵冉训斥过青山,又斜了裴行韫几眼,瞪着眼威胁她道:“少跟青山来往,他这个人粗鲁又不懂规矩,到时候被欺负了,可别来我面前哭,我是不会为你主持公道的。”
裴行韫咬着唇强忍住笑意,轻点头后说道:“大都督,天气热,你抱着白练等于抱了团毛皮,将它交给我,你先去洗漱吧。”
闵冉眼睛一下又散发出了光彩,她这是在关心我是不是?嗯,一定是的。
“你也别抱它,没得热到了你。让它自己走走动动好了。”闵冉瞧了眼怀里的白练,突然觉得它很碍眼,凭什么它不仅被她摸头,还能被她抱,自己作为一个主子都没享受到这样的待遇。
裴行韫见闵冉将肥猫扔到地上,还不满的瞪了它一眼,揪着他手空出来的时机,机灵的跟在它身后跑了。
“哼。”闵冉一声冷哼,现在不能轻举妄动,郑先生说了,对待小娘子要有耐心,不能一开始就如登徒子般猴急忙慌,那岂是君子所为?得耐心细致,像是打仗那般抓准时期进攻,才能攻城夺地取得胜利。
如裴行韫猜测的那般,春鹃又回到了府里继续当差,郑先生那里很快也查清楚了料子的事,将祥通布庄的掌柜叫进来一问,再与账房一核对,事情一清二楚。
李嬷嬷虚抬了料子价钱,低价买高价报账。不过她死都不承认,一直哭闹着说是有人陷害她,为什么别的丫环衣衫都好好的,偏偏有人的破了。
郑先生无奈,大都督护短又念旧,自己也不愿意去做这个恶人,便将所有的事情详实禀报了上去。
闵冉坐在案桌前,见到郑先生呈上来的账册明细与布庄掌柜供词,沉默想了半晌,对郑先生说道:“去将李嬷嬷叫进来。”
李嬷嬷一进屋子,就跪下先咚咚磕了几个响头,哭得肝肠欲断,捂着胸口悲泣道:“郎君啊,我自小跟着娘子长大,我是什么样子的人娘子最为清楚不过,她走时最放不下心的就是你,托我好好看着你,怕你被小人利用。
如今我老了不中用了,那些牛鬼蛇神又如以前一般跳了出来,防都防不住啊。我死不足惜,就怕死了以后没脸下去见娘子啊。”
gu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