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不知出于什么心思,慕容野并没有把真相告诉她。
将手摆在那一小截前面,慕容野垂眸∶“不丈量一下尺寸?”
暖光融融,殿里殿外十分安静,就适合谈情说爱。
时月不一样,她刚被破绳子弄得一肚子火,压根想不到风花雪月上去。
比了比,忍不住抱怨∶“你手长这么大干什么啊啊!”
“我还得编……这么长!”时月瞪眼,食指和拇指比了一长段距离。
慕容野低笑,拍拍她的手∶“算了,编不了算了,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夜深了,你该睡了。”
说罢,将她手中的五色绳拿下来——歪歪扭扭的绳子,一头坠着一颗珍珠。
“那个是我不会锁边,就拿了颗珠子。”时月嘀咕道。
“太难了,做手工太难了!”她抱怨着,因为每编一个结都得拽紧,十根手指拽得通红。
慕容野心一软,揉揉她的手∶“编不了别弄了,一根绳子而已。”
“这你说的呀。”时月眼前一亮。
慕容野轻声哼了一声∶“你倒很高兴?”
绳不绳子的他不在意,主要是看她大半夜还杵着不睡,为他编祈福绳的心意,有点心软。
“嗯,孤说的。”
虽然慕容野说他不要,但是时月觉得做人要有始有终,第二天依然和它奋斗。
正在努力着,银杏说姜心和十六来了。
“嗯?”时月抬头,有些意外∶“不是悄悄来的吧?”
银杏不解∶“当然不是呀,走大门进来的呢。”
姜心脖子上依然绑着药布,十六跟在她身后。
“哇,小月见,你住的地方不错呀。”
姜心进来就被殿中装饰吸引了注意力,摆弄了下那面珠帘,她说∶“比齐王宫也不差呢。”
银杏端来了茶水,十六坐在桌边∶“你在弄什么?”
时月把绳子给他看∶“五色绳啊。”
“五色绳?”
十六恍然大悟∶“前几天英子进城来玩,给我们带的就是这东西吧!”
说罢,十六将手腕摆给时月看∶“据说是你们卫国的习俗,消灾除厄的呢。”
英子……给他们带的?
时月当时就明白,她上王后的当了!
这根本不是什么只有妻子能给夫君扎的东西!
一口气生生堵在胸口,咽也不是吐也不是。
她虚弱道∶“那你俩来干什么呀?”
十六说∶“我们是来告诉你,那对母子醒了。”
姜心参观完,也坐了下来∶“而且,师兄决定相卫,我们会跟着他留在卫国一段时间,帮他站稳脚跟。”
十六点头,将姜片投入茶水∶“小月见,你怎么看起来不高兴?怎么,不欢迎我们啊?”
时月回过神∶“没有,哪里会不欢迎呢。”
“可是墨先生……为何突然决定相卫呢?”
不是她脸皮厚,时月很怕墨子期是在那晚以后,决定为她留在卫国的。
十六说∶“前些日子,卫太子同师兄谈了一次,二人从白天一直谈到黄昏,很是投机的样子。”
姜心也说∶“连郑公都没有让师兄说过那么多话,估计师兄是真心觉得卫国适合吧。”
他们在卫国住的这段时间,见到了这个国家欣欣向荣的地方,并不像传言中那么恶劣。
连姜心误会的人口失踪,也只是因为这些孩子进城学手艺了而已。
时月摆弄着手里的五色绳∶“是这样啊……那以后墨先生留下来,你们也会跟着他留下来吗?”
十六和姜心对视了一眼,后者拨弄了一下头发∶“当然不是,我们还有旁的事情,只是这几个月会住在卫国而已。”
“师姐还要回齐国呢。”十六补充道。
“而我们要回楚国的。”
“嗯?”时月不解∶“你们不是一起来的吗?”
“当然不是呀,师姐平时一直待在齐国,这次也是听说师兄到卫国来,特意跟来的。”
“十六,你不说话能死啊。”姜心瞪了他一眼,举杯掩饰。
时月左右看看两人,缓慢地点了点头∶“啊……我懂了。”
姜心耳根有些烧,急道∶“月见,你别听十六胡说八道!”
时月低头∶“这有什么呀,姜师叔喜欢墨先生,关我什么事啊。”
姜心一愣,看着她∶“你真的什么都忘了?”
时月继续编五色绳∶“嗯。”
“月见,当年是你一口一个心里只有师傅,想做师傅新娘的……师兄是为了你才……”姜心急道。
“这么多年,他没有收过别的徒弟,心里一直是有你的呀!”
“姜师叔。”时月打断她。
“你也说了是过去的事了。”
时月觉得他们回去可能会向墨子期复述这些话,干脆多说了几句∶“从五年前我回家开始,就不一样了。”
五年这么长,墨子期如果真的有想法,怎么会不来找她呢?
就连这次来卫国,一开始,不还是装作不认识吗?
“可那是因为……”
“师姐,师兄不让我们说。”十六阻拦道。
姜心推开他的手,看着时月的眼睛:“可那是因为他救你,被射成了重伤!整整一年没能下床呀!”
“晋军中多有百步穿杨的好手,最近的一箭是贴着他的心口扎进去的!”
“月见,你怎么能说忘就忘了他?”
时月抬眼,姜心激动地牵扯到了脖子的伤,捂着脖子退到一边去了。
十六叹了口气,说∶“当年,师兄将你逐出师门,你伤心坏了,骑了一匹马就要回家。”
“当时卫国仍然在晋国的包围里,你误闯了晋军的军营。”
“师兄为了救你,被晋军一箭射穿了这里。”十六点了点胸口。
“伤好以后又马不停蹄赶往楚国,说服楚王出面,晋国这才退兵。”
楚王提出让墨子期相楚三年为条件,等三年后他离开楚国,却不想小徒弟已经定亲,欢欢喜喜准备出嫁了。
“师兄黯然神伤地回到了郑国。”
“把自己关在屋里几天几夜。”
十六口气中颇有责怪∶“小师叔不是想怪你,而是你确实将师兄伤够呛的。”
姜心咬牙切齿道∶“他就是胆小啊!若我是他,早将你绑回去了!”
十六幽幽道∶“师姐,你也比师兄强不到哪去……”
他意有所指,姜心伸开五爪,阴森森道∶“你再说一遍?”
时月还没回过神,还在消化十六说的话。
难怪他当时会那么难过,说如果让他再选一次,这次想跟她一起离开师门。
明明这份深情不是对着她的,但时月突然就变得好难过。
夏日天气多变,刚才还艳阳高照,这会儿又布满了乌云。
十六注意到了她的表情,低头问∶“你怎么了?”
时月突然感觉到满脸湿润,不知不觉居然哭了起来。
“我……不知道啊。”
她迷茫道,眼泪落个不停,心忽然揪成了一团∶“我心里好难受……”
姜心吓坏了,连忙搂住她∶“哎呀,都怪十六,跟你说这些干什么啊。”
十六挠挠头∶“不是你先开的头吗?”
姜心安抚地拍拍时月的背∶“好了好了,不哭了小月见,师叔不说了。”
时月擦干净眼泪,那种莫名其妙的窒息感才好了一点。
“师兄会跟卫太子去泗水,这几个月就由我们照顾你啦。”姜心拍拍胸口。
十六点头∶“卫太子说最近不太平,让我们进宫住一段日子。”
“让你们进宫住?”时月抽噎了一下,不解∶“他说的吗?”
慕容野居然会让他们住进来!
“是啊,所以我们今天进宫,不止为了看你,也是为了看看住的地方。”姜心道。
这好像是墨子期和他商议的结果,但是三人都不知道他们达成了什么约定。
时月心里那股莫名其妙的难过还是没有消退,无法陪两人去逛了,他们也表示理解,跟着宫人走了。
“你好好歇息,等我们搬过来,再跟你说话呀。”
时月点点头,目送她们离开。
脑海里又想起十六说的话,和墨子期那晚的表情,时月顿时觉得头疼不已。
鲁国,鲁王宫。
宫人送来了一些药材,李燕玉翻看着,吩咐下人烧水沐浴。
鲁公很疼爱她,为她辟了一个大大的池子。
池水氤氲,药粉投入以后瞬间变得漆黑无比。
李燕玉褪去衣衫,缓缓沉入水里。
这是她用了一辈子的养颜方子,熟悉的味道令能她心平气和。
“砰!”一声,季卓闯了进来。
他没想到会看见这样一个场景,合上门以后,奔到池子边∶“我听说你的人失败了,班春母子落入了卫太子手里?”
李燕玉睁眼,声音沙哑∶“你的消息,倒很灵通。”
“怎么办?班春母子必须死!”季卓全然没了主意。
季氏这么大,他还没有全部掌握,如果让班春说出季肥和季康之死的真相,那他就完了!
李燕玉不喜欢他急起来就方寸大乱的样子,狠狠给了季卓一巴掌∶“闭嘴!”
“我已派人潜入濮阳城,只要班春母子还在濮阳,迟早会有机会。”
“你急什么?”
季卓捂着脸,却没有生气∶“是我太急了,可我也是为了你,如果季氏不在我们手里……很多事都做不到。”
李燕玉挥开他的手,从水里站起来∶“你做好自己的事,旁的不用管那么多!”
季卓眼前一亮,刚想贴上去。
被李燕玉喝止∶“这里是王宫!”
“王宫又怎么样?鲁公老眼昏花,哪怕你我在他眼前,他也全然看不见……”
季卓胆子更大,李燕玉穿上衣服,冷笑∶“滚出去。”
季卓不中用,她已经不用像季肥在时那般讨好他们了。
说罢,她已经打开门走了出去。
宫女贴上来,低声说∶“竹姑姑又递消息来了。”
李燕玉接过来,匆匆看了几眼。
里面是一些关于卫国的动向,包括太子宫,她那个嫡姐的。
李燕玉看着上面的字,眉头皱得死紧。
她一直想不明白,这个李时月……为什么会怀上慕容野的孩子?
还有她这脸上的伤,居然是慕容野亲手烫的!
慕容野……是那个曾将她捧在手心,甘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卫国太子啊。
到底是……哪个环节错了?
第64章064
时月最终还是编了根歪歪扭扭的五色绳给慕容野。
七月初一,天晴,利远行,卫国使团正式出发前往泗水。
按日程,诸国会在初十前齐聚泗水,卫国离得比较远,较别国提早了几日。
濮阳城外,满是送别的百姓。
轩辕王后领着时月站在人群前,同悼公说了些有的没的。
时月跟在她身边,看了眼慕容野。
他正和丞相李绰商量着什么,三公九卿带走了三分之一,留下公子宁和丞相监国。
时月下意识看向旁边,一身白衣的墨子期站在人群里,半低着头。
似乎意识到了时月的目光,他轻轻一抬头。
这回轮到时月撇过视线。
慕容野和李绰交待完,看见她有些心不在焉。
“怎么?”
时月一回神∶“没。”
慕容野抬手将她凌乱的发丝抚到后面去,不经意露出腕上的五色绳。
时月连忙将他袖子盖下∶“不好看,多丢人啊。”
慕容野笑了笑,对她说∶“最近,不要离开濮阳。”
嗯?
时月一愣,有点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说。
慕容野也没有详说,太祝已经敲响了鸣钟,出发的时辰到了。
悼公跨上战车,双手扶在车前,慕容野上了他后面的一辆。
时月犹豫了很久,高声喊他∶“殿下!”
“嗯?”慕容野转向她。
时月说∶“我在盒子里放了些东西,若是有需要,可以拿去用。”
悼公的车右轻轻甩动马缰,前车走了,后面的有条不紊跟上。
慕容野不知道听懂没有,对她做了个口型「等孤回来」。
使团出了城门,一路朝东出发。
慕容野走后,时月的日子好过极了。
原则上,她算太子宫半个主人,现在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慕容野离开的当天,她就让人砌了个冶铁炉。
铁器晚于铜器诞生,这个时代的青铜器冶炼技术已经达到了巅峰,而铁器只是堪堪被创造出来而已,远不能与青铜相提并论。
现在的冶铁技术采用的是简单的法子,在地上挖一大坑,用石块砌成铁炉,然后一层铁矿石、一层木炭叠加。
底下烧火,利用木炭在不完全燃烧时产生一氧化碳,把矿石里的氧化铁还原成铁质。
这个简陋的方法有一个缺点,成品铁的质地疏松,并且杂质太高。
后来铁匠们发现,只要反复锤炼锻烧,就能去除掉一部分杂质,使铁变得比较坚硬,适合做农具。
这也就是目前列国最流行的冶铁术。
“姑娘,赵木匠来了!”
银杏推开门进来,时月正在和十六说着什么,她抬头∶“他将我要的东西带来了吗?”
“赵木匠带了好大一个东西,奴婢也不知道是什么。”
赵木匠,就是当初帮她改良纺车锭子的。
后来时月的摇椅、烧砖的模具都是从他那里定制的。
十六站起来∶“你整了什么东西?”
时月神秘一笑∶“看了你就知道了。”
赵木匠揉着衣角,站在两个大箱子旁边,见到时月来,恭敬地弯了弯腰∶“二姑娘来了,小人将东西带来了!”
“赵师傅,近来可好啊?”时月笑眯眯问。
赵木匠成了李锦乐的生产商,专门帮李家生产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他本人除了两个儿子以外,还收了不少学徒。
从前他来李家的时候,穿的是磨得发白的粗麻衣,现在已经能穿上绸子衣裳了。
gu903();赵木匠摸摸簇新的衣裳∶“是我家婆娘,非说见您得穿光鲜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