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哥将人征齐了吗?”
“据说是快征齐了。”林氏给女儿掖被角,说∶“卫国小,非公族家臣的家族屈指可数,后来你大哥想了个法子,收编了边境的近千流民,让他们有一个生计,当然,也是实在找不到人了。”
“其中有一些还来自西围里呢。”
进入礼崩乐坏的时代,国与国之间经常出现兼并战争,大量民众流离失所。
原本卫国和鲁国之间横着一个曹国,后来它被宋国灭了,土地三分,卫、鲁也分了一点点,这才导致两国接壤。
鲁国驱逐像丧家之犬一样的曹国百姓,大部分人就流浪到了卫国。
收编流民一来增加人口,二来免得他们落草为寇,到时候治理起来更难。
时月总算明白了,自己原来是用来稳定李定邦的纽带啊!
也难怪太子愿意绿己了。
时月这里脑补得有理有据,并且为自己的未来担心,如果有一天李家失势了呢?
那她和孩子岂不炮灰了?
林氏见她陷入沉思,忍不住出声∶“月儿?”
时月回神∶“阿娘,你说我可以去外祖家吗?”
林氏的娘家远在郑国,当年李丞相出使郑国的时候对她一见倾心,这才远嫁到卫国。
林氏点头∶“你要是不喜欢留在这儿,阿娘就送你去看看,你长这么大都没去过郑国。”
“好。”时月点头,林氏拍着她∶“睡吧,阿娘给你讲郑国的故事……”
她的声音又轻又柔,伴随着催眠一样的故事,时月很快就睡着了。
睡前最后一个念头是——一定不能因为贪图慕容野的美色嫁过去啊!
那是一辈子都吃不完的后悔药啊!
李丞相直到后半夜才回来,拿着悼公赐婚的旨意。
慕容成求半天都没求到的东西,对象一改成太子,当时就下来了。
悼公高兴地拉着他计划了半晚上太子大婚的细节,若不是天快亮了,还不打算放他回来。
林氏听说他回来,送来一碗汤,但是没和他说话,转身想出去。
李绰捉住林氏的手,嗫嚅了半天嘴∶“昨晚的事,全是为夫的错,请夫人原谅!”
他也是一时情急,没想到这巴掌直接盖老妻脸上去了。
林氏撇着头∶“无妨,不必放在心上。”
李绰松了一口气,对她说了赐婚的事。
林氏一时着急,也忘了同他生气,说∶“女儿说她不想嫁。”
“妾身也不想她嫁去东宫,……你能不能想个法子?”
林氏对他说了女儿的顾虑,时月能想到的他当然也能想到,眉头当即皱了起来。
“旨意已下,不去就是抗旨。”李丞相胡子动了动,看到老妻哭肿的眼,想起她今日好像一直在哭。
有多久没哭成这样了,当年战火连天,她一个人拖着几个孩子都不曾哭成这样。
李绰沉默半晌,最后豁了出去:“好好好!听夫人的,去郑国,天亮就送她去!”
第27章027
林氏和李丞相一直说到半夜,眼看天将拂晓,夫妻两个才散去。
李丞相过一会还得上朝,自请去书房睡,林氏便走了另一头。
路过大门,看见门房的家仆急匆匆穿衣去开,原来是诗兰回来了。
林氏一惊,暗暗自责自己顾着时月的事,居然连诗兰一夜未归都没发现。
紧走几步,微弱灯光下,她看见送诗兰回来的是一架普通的牛车,诗兰还换了一身衣裳。
林氏大惊失色:“诗兰?你身上的衣裳怎么换了?”
李诗兰一回头,像被抓了包的小偷,头埋进了胸口,小声唤:“阿娘……”
蔡机从车上探出身子,朝林氏行礼:“丞相夫人。”
牛车轻微晃动,林氏看清这是个胖胖的年轻人,下意识将李诗兰拉到身后:“你是谁?”
蔡机诚实道:“小子蔡机。”
林氏略一回忆,想起了此人:“原来是公子机,小妇人有礼了。”
蔡国虽然孱弱不堪,蔡机母子也因此寄人篱下,但不论怎么说,他是一国王侯的儿子,礼数还是要的。
“夫人客气。”蔡机回礼,替诗兰答:“府上大姑娘在宫里不慎迷了路,偶遇了我娘,夜已深,小子奉娘亲之命送姑娘出宫,好让夫人和丞相不要担心。”
林氏迟疑了一下,诗兰进宫不止一两次了,怎么会迷路呢?
她没有表现出来,朝蔡机福了福,感谢他亲自送李诗兰回来。
蔡机没有多话,亦没想久留,道一句天快亮了,就先走了。
牛车很快调转方向,慢慢走出了这条巷子。
林氏一直望着,再看身旁诗兰一直低着头,心里狐疑更重。
转身,口气忍不住有些严肃:“诗兰,你跟阿娘来。”
李诗兰低着的脸一下变得惨白,提起裙角跟在林氏背后。
巷子里,丞相府邸的大门缓缓关上。
临近拂晓,一丝天光也无,蔡机的牛车独自行走在黑暗里。
他耳朵忽然一动,撩开车窗的帘子探出身,看到从李家墙头掠出一个人的身影。
蔡机赶紧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竹筒,轻轻一拧,将一端放在眼前——瞄准了那个身影。
良久,嘀咕道:“慕容成?”
这个时间,慕容成在这里做什么?
马夫安静地驾车,蔡机把身子缩回车里,对他说:“咱们先不回去,去一趟去孙氏商社。”
李家内——
林氏从诗兰口中了解了更多细节,但诗兰羞于提公子嘉的事,更不愿意说李燕玉的事,只顺着蔡机的话,含糊其辞说自己迷了方向,误入了蔡机他娘住的地方。
林氏不大信:“你的衣裳去哪了?身上这件是哪来的?”
出了时月的事,让她对这种事异常敏感,非要追问到底不可。
诗兰嗫嚅着说:“女儿慌不择路,将裙子勾破了,身上这件是雁夫人借给女儿的。”
雁夫人,也就是蔡机的娘,蔡侯封号为“声”,人们更常冠上蔡侯的封号,称呼她声雁夫人。
林氏将她从上到下都看了一遍,但诗兰已经重新梳洗过,没被嫡母瞧出什么。
林氏将信将疑,说:“今晚是阿娘不对,顾着你妹妹的事,都忘了你还在宫里。”
诗兰摇摇头不敢答话,头压得很低。
林氏将她拥在怀里,说:“诗兰,你是阿娘最懂事的孩子,但如果发生了什么事,你一定要跟阿娘说,知道吗?”
“比起别的,阿娘更希望你们都好好的。”
诗兰颤抖了一下,差点就将今晚的事对林氏和盘托出。
但是直到最后,她也没有勇气说出来。
到底她性子太懦弱了。
林氏对诗兰的纠结毫不知情,扶正女儿头上的珠花:“咦?怎么少了一朵。”
诗兰慌张地摸了摸:“许是换衣时,掉……掉了。”
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林氏没在意:“好了,天都要亮了,你快回去睡吧,阿娘先走了。”
“女儿送阿娘回去。”诗兰一直将林氏送出院子老远,才转身回去。
阿菊早等在花门边,满脸焦急地迎上来:“姑娘,你一晚上没回来,奴婢都要担心死了!”
诗兰摇头:“阿菊,我没事。”
“看到姑娘平安回来,阿菊就放心了,快让奴婢服侍您抓紧睡一会儿,再不睡天都要亮了!”阿菊推开房门。
“好。”诗兰温顺地答了一声。
“对了,阿菊。”合上门后,诗兰轻声问:“三妹妹……回来了吗?”
阿菊一愣,仔细回忆:“对啊,对门的三姑娘好像也没回来呢。”
因为上次的事,李燕玉和李诗兰虽然还住一个院子,但两方势成水火,尤其是阿菊,真是恨死了对面屋主仆,平时遇到两人也是当没看见的。
“姑娘问对面的干什么?晦气坏了!”阿菊不太高兴,要为诗兰脱下衣裳。
“她今晚啊,指不定攀了哪根高枝儿,正暗暗自喜呢!”
“阿菊,我自己来!”诗兰慌忙拦住她的动作,下意识背过身。
“姑娘?”阿菊意外,终于借着烛光看到她缠着的手,惊呼:“您受伤了!”
“阿菊!”李诗兰急忙摇头,要她小声。
阿菊慢慢揭开她的衣裳,看到了许多伤痕,大惊失色:“姑娘!您……您昨晚到底怎么了?”
“不行不行!”阿菊年纪比较大,一看到这伤就暗叫不好,眼泪唰一下就下来了。
她哭道:“姑娘,让奴婢跟夫人说吧,您到底受了什么苦,要叫夫人和丞相为你做主啊!”
李诗兰拼命摇头,好不容易快忘记的可怕记忆一下涌现了上来。
她压抑了一晚上的委屈像溃堤一般,将头埋在阿菊肩上,终于哭出声:“阿菊……”
没过多久,天就亮了。
李家人是被宦官急促的拍门声吵醒的,门房引他入内去找李丞相,丞相正在更衣。
“怎么了?”李丞相不紧不慢地系上香囊:“慢慢说。”
宦官着急忙慌的,在他耳旁嘀嘀咕咕。
“啪”一声,李丞相的手顿时松了:“死了?怎么会死呢?”
宦官急道:“君上不敢外传,丞相快快随奴进宫吧!”
“快,头前引路!”李丞相顾不上再梳洗,急急忙忙走了。
过了一个时辰,时月刚醒。
林氏正在给她打包逃难的东西,时月坐在床上打哈欠,李锦乐在她床边打哈欠。
丫鬟和仆妇们来回忙碌,林氏边指挥边给一双儿女训话:“阿娘写了信给你外祖父,去郑国路途遥远,你们兄妹要互相照顾,知道吗?”
时月打了个哈欠:“好……”
李锦乐也想打个哈欠,刚张嘴就被林氏瞪了一眼:“尤其是你,李锦乐!”
“你是戴罪立功!阿娘就把你妹妹……交给你了。”说着,林氏撇过头,万分不舍。
他把嘴闭上,认真答应:“……阿娘放心,我一定好好保护妹妹。”
林氏擦擦脸:“瞧我,又这样,时月这一去不知要多久,东西可要带齐才好……”
她总觉得这个也少带了,那个也少带了,看了一圈,还觉得不够,又指着衣柜里:“把冬日的衣裳给你们姑娘多带两件,还有那件月牙白的罗裙……”
时月和李锦乐无奈地对视了一眼,李锦乐摸摸妹妹的头,十分懊悔:“月妹,二哥对不起你。”
如果他当晚没有喝那么多就好了,李锦乐肠子都要悔青了。
时月摇摇头:“这事和二哥没关系。”
这厢还没收拾完,管家急匆匆跑过来,在门外唤:“夫人!夫人!”
林氏回头:“怎么了?”
管家说:“宫里来人了——”
林氏止住他的声音,以为是太子宫来接时月的人,恨声了一句:“怎么这么快……”
谁知道管家说的压根不是这回事,他急切地说:“司寇府的府官大人来了,说大姑娘犯了事,正要捉她去审呢!”
“夫人,您快拿个主意吧!”
“什么?”林氏万分意外,诗兰?
一向乖顺的诗兰?
许是她太惊讶,屋里的丫鬟和仆妇都望了过来。
“继续做你们的事。”林氏掩上屋门,将管家拉到一边:“来的是司寇府哪位大人?有没有说诗兰犯了什么事?”
“是……一位府官,姓张!”管家平时常替李丞相迎来送往,认得来人的品阶。
他又忽然想起天刚亮的时候,李丞相也被急匆匆叫进宫,便把事就对林氏说了。
“奴也不知是不是同一个原因。”
田本是司寇府的最高长官,而这位张生只是其部门一个基层小隶,派他来,意味着事情可能没有想象的那么糟糕。
林氏心里有数了,让他带路:“走,去前面看看。”
林氏刚走,司寇府的役卒就吵吵嚷嚷冲进了隔壁院子,阿菊的尖叫随后传来:“你们是谁?要带大姑娘去哪里?”
一墙之隔的时月和李锦乐自然也听到了,后者立马冲了过去。
“银杏,我鞋呢!”时月掀开被子,跳下了床。
隔壁,狭窄的院子里,阿菊将李诗兰挡在身后,十几个役卒将她们堵在角落。
李锦乐及时赶到:“你们是谁啊?”
身穿官衣的役卒回头:“原来是二公子。”
“卑职们奉旨,要请府上大姑娘过去问话。”
役卒们虽然这样说,可手里的铁链“哗哗”作响,没什么可信度。
“二哥……”诗兰无助地喊了一句。
“我妹妹犯了什么错?谁叫你们来的!”李锦乐冲过去拦在诗兰身前,他认出这些人身上穿的乃是司寇府的官衣。
司寇府掌管人命关天的案子,不会轻易出动抓人的。
“你们是不是抓错人了?”
就在这时,时月也赶到了,一瘸一拐走到几人身边:“大姐姐。”
诗兰的情绪一个没绷住,泪眼朦胧:“妹妹,我有点儿害怕……”
“张大人在前头,具体的只有大人们知道。”役卒把铁链扔在李锦乐脚下:“还请二公子,别为难我们。”
“实在是大姑娘犯的这事,把天捅漏了!”
李家人虽然百般阻拦,但司寇府的役卒很强势,很快拷上诗兰,把人带走了。
张生凭借着李丞相的面子,透露了一句:“似乎是和公子嘉的死有关。”然后一群人就走了。
林氏万分意外:“公子嘉?”
李锦乐也瞪大眼:“怎么可能!诗兰那么弱不经风,让她杀只鸟都费劲!”
“凶手怎么可能是诗兰!”
“公子嘉死了?”时月还想到了另一层,公子嘉是代表鲁国来和卫国签订条约的,结果人死在悼公眼皮子下。
这是外交事故,弄不好两国要打仗的!
巨大的阴影笼罩在所有人头顶,这时,阿菊忽然走到林氏面前跪下:“夫人,阿菊……阿菊有话说!”
李诗兰已经被司寇府的人带走了,整个家知道她昨晚发生了什么的,只有阿菊了。
她啜泣着把话全说了,包括诗兰撞见公子嘉欺负李燕玉,她大着胆子救了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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