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位既定,之后移灵出殡的事还得继续操持。
周越原本要回翠微宫同皇后商议,看见站在外面的周祈,脚尖一转走了过去,“大哥就这么轻而易举得了皇位,二哥服气?”
大概比两位兄长小几岁的缘故,又自小长在京中,周越的话问得有些幼稚。
周祈依旧是那副淡淡的表情,只不过眼里蔓上一抹笑意,“有什么不服气的,总归不会是我的东西,早点张罗完,我也好回自己的封地继续当个闲散王爷。”
周越跟周靳的相处时间最长,他哪会不知道周靳是个什么瓤儿的,嗤了一声道:“怕是到时候他不会让你走呢。”周越见他不语,只直直盯着大殿那里,也不由跟着伸头,“二哥看什么呢?”
“只是在想,大殿的位置真够高的,皇宫各处都能看见。”
周祈说了句没什么意义的话,周越笑道:“一百八十阶呢,上朝的那帮老骨头哪天不是嗷嗷叫。”周越再要接话,就见周祈摆摆衣袖走了,不禁道了句“莫名其妙”,自己反而站在方才的位置,瞭望着远处巍峨的大殿,看着看着便似想到什么,兀自笑了起来,让跟在后面的小太监摸不着头脑。
“爬得高才摔得疼,看来这京中还会有有趣的事。”周越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摇着扇子连步子都迈得轻快起来。
皇宫的朱墙碧瓦折射着霞光,流光溢彩,投下的阴影似乎也比别处暗沉。在光都透不进的冷宫之处,总管郭鹏行色匆匆,沿着一旁花木错乱的矮墙闪身进去,本该是冷宫妃子们呆的地方,周祈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那里。
郭鹏一改木讷的神情,浑浊的眼里涌现一丝莫可名状的情绪,语气显得急促:“王爷!”
“大哥的耳目也就疏于顾及这里了。”周祈看着外面荒草丛生的院子,与金碧辉煌的皇宫格格不入,几乎没有一丝人气,微垂了眼,“郭公公何事急着找我?”
“老奴是有一件东西要交给王爷。”郭鹏自衣袖里拿出一枚通体黝黑的钥匙,仿佛承载着什么重要的意义,双手捧着递向周祈,“老奴知道,先皇一直都很在意王爷,只是苦于说出口,这枚密钥先皇早就准备好了,只是王爷一直未回来……”
周祈接过密钥,摸着上面的纹理,表情有些嘲讽:“这东西如同烫手山芋,父皇真是给我留了个大麻烦。”
郭鹏张了张口,也不知如何代替永熙帝道明种种心绪,见他将密钥收进了袖子里,松了口气。
父子天性,血脉相系,便是外面如何说,宁王爷终究还是顾及与先皇的父子情分的,不然也不会筹划这一切了。虽然他并不明白王爷为何将晋王推上位,不过先皇曾说王爷最是心思敏锐,想来王爷自有决断,他完成了自己的事,也可功成身退了。
“先皇死不瞑目,一切……就拜托王爷了。”郭鹏退后两步,对着周祈深深伏了下去。
周祈低垂的眼里看不清情绪,蜷握的指结泛着青白。
郭鹏从冷宫出来,仿佛是放下了心中一块大石,正直身板进了灵枢殿,守了永熙帝的灵位一夜。
翌日一早,就有小太监发现郭鹏自绝在了先皇棺椁前,大臣们得知,都说他是个衷心的奴才,殊不知人的死都是带着说不出的秘密的。
第3章现世(3)
周靳是天上馅饼砸个正着,敏妃可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等周靳入主了主殿,首要就是找他理论。
“你信誓旦旦跟我说保珩儿上位,如今却成全了自己,你叫我再如何信你!周靳我告诉你,你别以为这位子可以坐得安稳,你若想过河拆桥,我也不怕鱼死网破!”敏妃先时还怕被人听了墙角,说到最后越发不愤。
周靳听她语出威胁,眼神冷了冷,转而又温言软语起来:“你这话说的,我们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珩儿还是我的骨肉,这位子我坐和他坐,又有什么区别?”
“你别当我傻!”敏妃依旧铁青着脸,甩开周靳的手,“珩儿的身份注定是一辈子见不得光的,倘若走漏一丁点风声,哪还有我活命的机会!皇位和王位的区别,王爷想必也知道。”
“以往传位给自家兄弟的也不是没有,我就是不戳破这层身份,一样能给他无上荣耀。”
敏妃斜睨着他,“皇位坐久了,你还会轻易让出来?便是到时候的文武百官,也不肯全依你。”
“血浓于水,我岂会弃他于不顾?你现在跟我内讧,万一再便宜了别人,往后的荣华富贵才是跟我们半分钱的关系都没了。”
敏妃自知跟周靳合谋的桩桩件件都是杀头之罪,每走一步都是战战兢兢,除了依附周靳,也没本事独身支撑,得了周靳几句保证,就消了气。
“你现在可是金口玉言了,别昧着良心欺了我们母子。”
“今日的事也是我始料不及,那遗诏你也是看了的,我何曾诓骗过你?”
到嘴的鸭子飞了,敏妃心尖上的肉都疼,怕往后再来个措手不及,便要求道:“你不如早立一道圣旨,言明把皇位传于珩儿,日后也免得麻烦。”
周靳摊开插着的手,道:“我倒是想,可圣旨不盖玺印,犹如废纸。”
“玉玺不在你手上?”
“玉玺早被老头子锁在了皇陵密室,密钥分了三把,我只知道其中一把在皇后手里,其他的……不得而知。”周靳只盼出殡那天,手持密钥的人能知趣些,自己交出来,不然他空坐皇位没有玉玺,随时都有下马的可能。
“这可糟了!”周靳是敏妃的主心骨,如今他没保障,敏妃自然更加焦急,“其余两把会不会在宁王和相国手里?”
周靳摇了摇头,道:“我会派人去打探,不过相国官大没实权,我估计父皇应该不会交给他保管。”
与此同时,相国府内,云容海打回来就木愣愣坐着,叫吃饭也没反应,吓得陈氏差点去叫大夫。
隔了半晌,云容海就跟突然被什么戳了一下似的,拿了把铁锹去了后院的梨花树下,吭哧吭哧地挖。
邹世辰见他是要挖什么东西,赶忙接过铁锹代劳,不消几铲子,就碰到了一只木盒子。
云容海端着盒子沉吟一阵,来来回回踱着步子,像是有什么难决定的事。
云曦上前问道:“爹,这盒子里的东西可是棘手?”
云容海面色凝重,“确实棘手,扔不得送不得,也留不得。”云容海想了又想,觉得把里面的东西主动送到周靳手里,也未必就能保全身而退。
罢了,云容海让邹世辰把原来的坑又挖深了两尺,将盒子丢了回去,嘱咐众人就当没看见,不知道这事。
几人见他严肃的神情,只得跟着点头,没问多余的。
不日,先帝移灵五蕴山,几位亲王连同诸大臣前往守灵,静待出殡事宜。
云曦本来趁着下雨难得出回门,打算在十里亭等云容海一起回去,谁料这雨还没沾湿地皮,毒辣的日头就出来了。云曦坐在马车里都闷得头晕,让车夫停在一处树荫底下,说什么也不肯走了。
邹世辰拿着把树枝给她挡太阳,一边没好气地数落:“跟你说了不要出来,现在是打算在这等太阳下山啊?”
云曦垂着眼,一副蔫耷耷的样子,瘫在座椅上像一块被蒸熟的糯米糕,滋滋地冒着气儿。
邹世辰没办法,正待找个茶铺歇一歇,看见打城里那边来了好大一支队伍,连忙叫车夫避让。等人离得近了,才看见是宁王一行,忙拉着云曦下来行礼。
云曦下意识抬眼去看这位传说中“血统有疑”的宁王,被明晃晃的太阳刺着眼,只看到高大的骏马上坐得笔直的身姿,听对方说了句免礼,就赶紧缩回阴影里去了。
周祈同邹世辰说了几句,知道他是云容海的家眷,便道:“云相怕是傍晚才能回来,你们在这里等着也不是事。”
“本来是打算折回去的,奈何我家这丫头娇气得很,非得赖在这里纳凉。”邹世辰看了眼云曦,无奈不已。
云曦就听不得人说她娇气,闻言刨了一爪子马车的车辕,以示不满。
周祈正要说什么,去前面探路的侍卫回来禀报:“王爷,前面的路倒是通畅,只是少不得费个把时辰,小路的话我们这么大队人马过不去,神木得抬着上去了。”
邹世辰看了眼后面车驾上捆着的一截状似烧焦的空心树干,暗想皇家就是讲究,不是点什么长明灯就是弄什么神木。
云曦耸了耸鼻子,偷偷拉邹世辰的衣袖,“表哥,我怎么闻着那木头有股臭味。”
邹世辰拍了下她的手背,咬着牙低声道:“皇家的东西,臭的你也得说成香的。”
云曦撇了撇嘴,往近走了两步,绑在车上的木头就跟听到她说自己臭似的,唰一下冲开绳索往前滑去。
马车正好停在一处半坡上,木头没有阻拦,直接落地往起一翘,眼看就要当着云曦的脑门下去,周祈翻身下马,一个箭步冲过去挡在她跟前。云曦一时没反应过来,抓着周祈的袖子也没移动脚,两个人哐啷一下被倒扣了进去。
众人被这一瞬间的变故惊得忘了反应,随后才赶紧将木头扶起来。
“王爷!王爷您没事吧?”
众人七手八脚挤过去,也就邹世辰一个注意着被垫在底下的云曦,看见她一身黑乎乎的碎木渣子,拿不准她受伤没有,叫得声音都尖了两茬。
云曦站起来,捏着喉咙一脸惊慌,“表哥我吞进去东西了!”
“你吞什么了?”邹世辰一听,也跟着慌了,当即就想把她倒过来甩甩。
周祈隔开众人,听到这边的动静,取了身上的牌子交给身边的侍卫,“这南疆运来的东西,少不得要注意些。长风你送人回去,带我宫牌去请个太医来看看。”
长风一听他这么吩咐,犹豫道:“那王爷您……”
“没事,我带队先行,你安排妥再跟上来。”
云曦觉得有什么堵在喉咙眼上,咳不上来又咽不下去,一张嘴就是一股子难闻的气味,连自己都嫌弃,捂着嘴巴不肯再说话。
邹世辰看见她手背上蹭破的口子,一把抓下来拿手绢裹了两圈,像个费心的老母亲一样念叨:“你说说你出来一会就不让人省心!”邹世辰急得也顾不上什么使得不使得了,好赖周祈行方便,他也就没推拒,带着人急匆匆回了城。
周祈见人走了,回到马背上,闻着若有似无的气味,抬手蹭了下唇边,一股苦涩带着腥甜的味道。周祈也没那么多讲究,伸手擦了擦骨节上沾到的血迹,打马前行。
陈氏见两个人悠悠哉哉出去,兵荒马乱回来,鞋子都穿岔了,一只红一只蓝就跟到了房里。
云曦喊了声娘,直接将陈氏熏得退离了三步,云曦一下垮了脸,埋进枕头里生闷气。
太医来过,捻着胡子诊了半天,只说无碍。
云曦担忧不已:“那东西不是要送到皇陵?那就是给死人用的,活人吞了也不打紧?”
老太医见多识广,听了云曦描述,大抵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东西,道:“说是神木,其实不过是一种寻常树木,中原虽罕见,可在南疆遍地都是,只因生长在阴冷的墓穴边,长年累月便积了尸臭,等过个几天也就散了。”
太医不说还好,一说完云曦就受不了了,趴在床边一阵干呕,晚上连个米粒都没吞进去,灌了一肚子茶水。
陈氏叫人煮了酸梅汤,见她也没喝几口,心疼之余不免心生抱怨:“这周家人尽折腾人,好端端的出门,遇上他们就没好事!”
云容海怕隔墙有耳,忙道:“夫人慎言!”
陈氏哼了一声,坐在一边翘起了脚,不厌其烦欣赏着自己的鞋。
晚上的时候,云曦一闭眼就感觉自己睡在了死人堆里似的,就跟邹世辰说:“表哥你在我跟前拨算盘吧,我一听你拨算盘就想睡觉。”
“你这不是明摆着说我这人没劲么。”邹世辰说归说,还是摇了摇自己随身携带的金算盘,噼里啪啦拨得起劲。
云曦听着算珠子的响声,没撑一会也就合上眼了。
第4章花魁x杀手(1)
“江云曦!你别给我装死!世子爷能看上你,那是多少人都修不来的福气,你还推推搡搡的,不识好歹!把她弄起来,好生梳妆打扮。”
云曦迷糊之际听到有个尖细的声音骂骂咧咧,觉得聒噪不已,翻了个身去捂耳朵,胳膊上猛地被人拧了一把,嘶了一声惊醒了。
看见面前略显富态的女人,云曦有点犯懵,使劲摇了摇头,视线一一擦过陌生的红罗床帐和简约的陈设,在想自己是不是做梦,可是胳膊上隐隐的痛还没消散下去。
那女人见她睁了眼,指派两个婆子将她硬摁到了妆台前。
云曦看见镜子里自己素白的脸,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直到听见那个女人说:“跟了世子爷怎么也比你在这里强,你现在光鲜,等个三五年人老珠黄,便是卖身都没人要了。”
云曦听到“卖身”两个字,蒙着雾气的眼睛一下睁得圆圆的,惊道:“谁要卖身?你们是谁?谁把我卖到这里来的?”
女人听她一连串的发问,上挑的眉眼顿时又绷了起来,拔高了声音:“江云曦,合着我好声好气劝了你半天,你是半点没听进去,还给我装疯卖傻呢!”
云曦脑子里乱糟糟的,完全理不清现在的情况,听到她喊“江云曦”,意识到什么,一把抓住女人的手,急道:“我不是你说的江云曦,我姓云,我爹是相国,你们肯定是弄错人了!”
女人一听就笑了,“编也不说编个靠谱点的身份,相国府统共就一位小姐,满城皆知,昨日才被抄了,一家七口的脑袋还热乎乎地挂在城门口,你是嫌自己命长,上赶着往死人堆里凑?”
相国府被抄了?云曦一怔,越发糊涂起来。难道是新帝不满她爹,所以才抄了他们的家?可是她半点记忆也没有,她明明睡得好好的,怎么一觉起来全变样了?
云
曦一瞬间都分不清自己是谁了。
女人不再理会她发疯似的样子,叫人替她上妆穿衣,拾掇妥了就用一辆马车送出去了。
云曦听着路上嘈杂的人声,掀开帘子看了看,目之所及没有一处是自己熟悉的,便问守在身边的两个婆子:“这是哪里?”
婆子心道这姑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这节骨眼了还在装傻,没好气道:“扬州城啊,姑娘不是从小长在这里的。”
云曦的心一下沉到了谷底,其他的事物或许不甚清晰,可她也不可能一下子从京城到了扬州啊,显然这里的人、事,都与她本身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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