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宣知转身看着他。
“殿下之前说的可曾算数。”他哑着嗓子低声,看着盛宣知。
“自然算数,只是如今时机不到,你且安心成亲,李氏那边我会让太子妃看着点的。”
李氏固然可以跟着舒王出宫,但不是现在。第一舒王还未成婚,第二官家还宾天,贸然放出一个冷宫妃子会落下口舌之实。
盛宣炀眼中期待的光彩微微暗淡下来,半垂着头,漆黑的睫毛盖住眼底的阴郁,低沉应下:“殿下考虑的是。”
“去吧,好好准备自己的亲事,若是有空,便去看看官家。”
失母之痛,痛彻心扉,太子殿下年幼时便早已知晓。他能明白舒王的心情,李氏在冷宫受苦,于他而言并不好受,自然想要赶紧接出来。
盛宣炀看着太子逐渐远去的背影,脸上便是遮挡不住的阴郁之色,夏日的风吹在他身上,鼓起的衣袖让舒王殿下多了一丝冷漠之色。
“殿下,走吗?”沉默间,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是穿着小黄门衣服的杨依柳。
“走吧,可曾问清太子妃给了什么。”在转身时,他脸上依旧带着往常的笑意,不见刚才的凌冽之色。
杨依柳低着头,细声细气地说道:“查清了,只是一些补品,按理没什么问题,只是人参燕窝乃是大补之物,李氏体弱不受而已,我已经让丫鬟下次准备的时候,用量减半。”
“嗯,我还以为你们要聊一会。”盛宣炀心中松了一口气,扶她上马车的时候,随意地问着。
杨依柳一直低垂的头微微抬起,自上而下注视着扶着她的舒王殿下,细声说道:“聊过了。”
是她一贯认真,一板一眼的回答,不会隐瞒也不会骗人,这让盛宣炀也不由重视起来。
“聊了什么。”
“娘娘在看一本话本,话本中有人因年少时的苦难,做了许多错事,甚至伤害了自己喜欢的人,为此而悔恨万分,临时前想要菩萨给他一个机会,所以去庙中哀求一个重生的机会,但菩萨不允。”
“为何?”盛宣炀不由问道。
“因为本就没有来世。”她沉默片刻,干巴巴说道。
盛宣炀和她面面相觑,突然笑了一声:“嗯,菩萨说得对。”
杨依柳脸上露出懊恼之色。
“忘了便忘了吧,太子妃总是看些怪力乱神的话本,你若是喜欢我也给你找几本来。”盛宣炀以为她忘记了安抚着。
杨依柳也就对医术一事智力超群,对于其他事情都迟钝得很,记性极差,处理问题固执又认真,时常让人忍俊不禁。
杨依柳抿着唇进了马车,低着头不说话。
“那你相信来世吗?”舒王见她沉默,以为她还在懊恼,只好岔开话题。
“不信。”她看着舒王殿下认真回道,“重生是为了弥补遗憾,可遗憾岂会被轻易抹去。”她说得一板一眼,眼神格外坚定。
盛宣炀心思恍惚,他看着那双明亮单纯的眼睛,恍惚以为下一秒他肮脏的外皮就要被这个目光一点点掀开。
“是我妄言了。”杨依柳低下头,抿着唇不好意思地说着。
盛宣炀回神,看着熟悉的她,安慰是自己想多了。杨依柳沉迷医学,对于其他事情迟钝极了,未必是发现了什么。
“没有,你说的很对。”他不冷不淡地附和着。
两人的话题戛然而止,马车内是熟悉的沉默,两个都不是健谈的人,话题一旦终止,最后只能一路无言。
第156章身份暴露
舒王大婚举办的风风光光,冲散了太原战争局势下笼罩着的无言紧张感,甚至在太子和太子妃出席舒王府大婚时,汴京城欢庆一堂,格外热闹。
苏锦瑟回安朝殿时不过正午,可天色却已经慢慢阴沉下来,风中也带出一丝凉意,驱散了空气中的燥热。
自从昨夜下了场大雨,夏日好像也有了远行的迹象,初秋不约而至,看样子,等会又是一个下雨天。
她如今的肚子已经遮不住了,太子带她出现舒王的婚礼上未必没有隐约昭告天下的想法。果不其然,等她回宫,太子妃有孕的消息已经传遍汴京。
“太累了。”苏锦瑟仰面躺在软塌上,一把捞起溜达达凑进来的猫招财,心满意足地揉了几下,这才长叹一口气。
猫招财长得飞快,刚来安朝殿不过是手掌大小的幼猫,眼睛都真不开,走路歪歪扭扭,像只小耗子,现在只过了三个月的时间,不曾想身形越发圆润,毛发蓬松,走起路来屁/股滚圆,好似一团毛茸茸的毛球。
过分可爱!
苏锦瑟深吸一口气,揉着它脑袋,只把猫招财舒服地直眯眼,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
“我当日大婚也气得这么早吗?”她眯着眼,迷迷糊糊地问着,“我看三娘子起色很差啊,喜婆胭脂打了两边才稍显得有些气色。”
翠华抱着毯子给她盖上,笑说道:“太子大婚更加繁琐,娘娘可是起得还早呢,不过三娘子确实气色不好,有些无精打采的,想必是之前紧张了。”
苏锦瑟闭上眼,笑了笑。
她大婚前几日也是格外紧张,好几夜都睡不着觉,直到太子托人送了一盒精致的梅花糕点来,心中莫名安定下来。
“娘娘,有份太原急信。”如意捧着一份信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是苏家八娘子的来信。”
——苏锦然?
苏锦瑟抱着猫,坐起来:“拿来,我看看。”
她最后一次见面就是从范家出嫁那日。苏老太太闹得大愉快,连带范家对苏家所有人都没有好脸色。但她在最后上花轿的时候,在人群中看到苏锦然对着她歪头笑着,眼珠漆黑,眉眼弯弯,是真心实意的欢喜和天真。
那份信薄薄一张纸,寥寥几行字,苏锦瑟原本带笑的脸逐渐消失,到最后收起纸的时候愣愣地站在原处。
“娘娘,怎么了?”翠华忧心忡忡地看着她。
苏精神仔仔细细地把信封叠起来放回去,捏在手心,对翠华说道:“去把张如九叫来。”
“吉祥,去问下殿下今日什么时候回来,不用催,今日想吃锅子,我想等殿下一起吃。”
两人齐齐退下,苏锦瑟看着重新被装起来的信封,神情沉默,一言不发,一双手搁在猫招财身上,半敛着眉,看不清神色。
“娘娘。”张如九匆匆而来。
“苏家有什么动静吗?”苏锦瑟冷静地问着。
张如九沉默片刻,低声回道:“奴才也是刚知道的,苏家侯爷昨夜发了疾病去了,凤娘子也跟着去了,老太太关了苏家大门,打算在鹤柏堂礼佛修身,终生不再出来,目前苏家大局由大夫人出面主持。”
苏锦瑟愣愣地看着他,良久之后才哑着嗓子说道:“那三夫人呢?”
张如九伏得更低了。
“据说三夫人打算和离,具体如何还未知晓。”
苏锦瑟只见过几面苏家三郎君,自己的小叔叔。
印象,沉迷书画古玩,也就说到这些东西才会热情一些,每次都跟在三夫人后面一起走着,脸上的笑容都温柔了许多。
喜欢一个人,眼神是瞒不住人的。
苏锦瑟抿了抿唇。
“怎么如此突然?”她想起苏锦然信中的话,心思一沉。
苏家败落得太快了,令人措手不及,三夫人的和离反而成了最不起眼的事情。
越是不起眼的事情深究起来越是心惊,三夫人出自欧阳家,当年选择嫁给突然辉煌的苏家本就可疑,现在又赶在苏家落魄之际选择和离。
与外人而言不过是落井下石却也是夫妻大难临头各自飞,无法强求的事情,可与知情人而言,却是欧阳家见证了苏家的辉煌,也直接推动了苏家的落魄,甚至不惜赔上自家娘子的一生。
张如九偷偷抬起头,不料和太子妃的视线直直地撞在一起,连忙慌张地低下头去。
“据说是夏将军昨日去太原时拜访了苏家,具体说了什么,奴才也不知道。”他被苏精神冷淡的视线吓得低下头。
翠华和吉祥面面相觑,不敢说话。
殿外是猫招财撞坏了花盆,咣当一声摔在地上,发出惊天动地的响声,小宫女压低嗓子把招财赶走。
苏锦瑟被这声巨大的响声惊了惊,心脏猛地加快,肚子也抽动一下,她摸了摸肚子安抚着,放慢呼吸,继续问道:“欧阳家现在还在寿阳吗?八娘子呢?”
“欧阳召一直卧病在床,欧阳玄徐不知为何一直闭门不出,只有三夫人因为太原告急,回了寿阳就一直在筹集物资送往前线。八娘子五日前也被她父亲送回寿阳,之后一直不曾出来。”
“言恩和那个脸上有疤的人呢?”
“侯爷死后他就连夜离开,已经有人跟着了,不过昨夜苏家遣散了许多丫鬟小厮,那个脸上有疤的人至今没有音讯。”
苏家轰然倒塌,树倒猢狲散,一夜败落不过如此。
“苏锦光的消息有听说吗?”苏锦瑟想起信中最后一句话,皱着眉。
张如九愣了一会才想起这个苏家的二姑娘,心思狠毒,三番四次下手害娘娘,太子出面让苏家把她放到尼姑庵了。
“并未看到她回苏府。”张如九以为太子妃想知道苏家是否阳奉阴违把人接回家。
苏锦瑟张了张嘴,到嘴的话又咽了会下去,摇了摇头,暗叹自己想多了。
“下去吧,把盯梢苏家的人也都撤了吧。”苏锦瑟撑着隐隐作痛的额头,手中依旧拿着那封信,淡淡说道。
张如九不敢再胡乱张望,低着头退了了出去。
“你觉得老太太如何?”良久沉默后,苏锦瑟开口问着。
这话自然是问翠华的,从太原跟着她入汴京的只有翠华和王嬷嬷,王嬷嬷还在舒王府里帮忙,偌大的东宫中也只剩下翠华的存在告诉她,她与苏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不好,她对娘娘一点也不好。”翠华鼓着脸,不高兴地说着,“苏家落到这样的下场是活该,姑娘何必为他们感到难过。”
苏锦瑟笑了笑:“并不是为苏家感到难过。”
翠华瞪大眼睛。
“苏家成名于血海尸山中,踏着无数无辜人的尸骨,会遭到反噬我并不奇怪,太子替我收拾苏家,我很感激殿下还记着这事。”苏锦瑟起身,慢悠悠地向着门口的合欢树下走去。
吉祥和翠华连忙跟了上去。
“就是觉得这件事终于落下帷幕了。”她坐在藤椅上,闭上眼,感受着初秋温暖而不伤人的日光,“有些,怅然若失,不过总得来说是尘埃落定的欣喜。”
“老太太与你是血海深仇,与我却是温柔和煦的亲祖母。”苏锦瑟慢悠悠地念着,竟把苏锦然寄来的那份信中的一句话。她闭着眼,一字不差地念了出来,平静极了。
“娘娘,八娘子靠近你是出于三夫人授意,三夫人则是出自欧阳家授意,他们本就不安好心,与苏家而言您是眼中钉,与欧阳家而言您也不过是挡箭牌。”翠华脆生生地说道,“娘娘又何必记挂八娘子的信,苏家对不起您是事实。”
“欧阳家也是。”翠华抿着唇,小声地说着。
苏锦瑟看着树荫下光影明灭的圆晕,合欢树高大深绿,树叶沙沙作响,温柔地笼罩着树下的人。
苏锦瑟想起那封信的内容,苏锦然一向藏不住事,直接在信中写明知道了全部事情,不过只写了几句话,却是字迹潦草,笔锋凌乱。
一向心直口快的苏锦然甚至不敢问这是不是她要求太子做的,胡乱地扯了几句往日在苏家的往事,她应该是极难过的,不过也不会写出这样的话。
她知道,她和苏锦然的关系止步于此,就像景王和欧阳家的关系,就昨夜起便也彻底断了。太子亲手给她斩断了那些不堪的过往和艰辛的往事,让她可以轻松向前走着,不用回头再看。
“算了,吉祥让张如九去打听一下苏锦光什么时候失踪的,怎么失踪的,现在可有消息。”苏锦瑟深吸一口气,调整了心态,对着翠华吩咐道。
翠华见她脸色转晴,开开心心地去找张如九。
不过今日注定不是一个平静的日子,午后没多久,欧阳泛流就急匆匆地回了东宫,带着殿下的口谕,来到安朝殿门口要拜见太子妃。
苏锦瑟睡得迷迷糊糊,听了吉祥的话,瞬间清醒,坐了起来,一边穿衣一边问道:“欧阳太监可有说什么事情?”
吉祥动作麻利地给她床上衣服,摇了摇头:“没说。”
要劳烦欧阳太监传话的都是和太子有关的事情,能闭口不说的更是重要的事情。
“快请进来。”苏锦瑟看了眼沙罗,又看着外面阴沉的天色,不过未时却已经阴云密布,天黑得吓人。
她心中不安,快走几步到了大殿,刚坐定就看到欧阳泛流走进来,跪在门口直接说道:“王嬷嬷被枢密院的人抓了,罪名是景王余孽。”
苏锦瑟手中的茶杯咣当一声落在地上。
屋内瞬间跪了一地。
“怎么会这样,可有证据?”苏锦瑟噌的一声站起来,动作之大,只把欧阳泛流看得心跳加速。
“娘娘别激动,殿下已经让人去保下王嬷嬷了。”欧阳泛流对翠华打了个眼色,翠华机灵地上前扶住苏锦瑟。
gu903();“是九郎君的那个奶嬷嬷,王嬷嬷本都要回家了,突然抢过王嬷嬷腰间的红绳络子,说这是历代景王府给新生儿设计的红绳,没多久知枢密院事张先从带着苏家二娘子出现,二娘子指认了王嬷嬷。”欧阳泛流一边说一边注意着苏锦瑟,生怕她太过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