伺候老夫人的大丫鬟半夏推门而入,站在中门处行礼说道:“夏将军带着太子妃拜见老夫人。现人已经在偏角门口等着了。”
老夫人心思一凝,很快就起身掀开床帘:“更衣,请太子妃进来。让管家把所有人都看好,不准随意走动,看好四处大门,现在起没我的命令,谁也不准外出。
“还有,今夜只是友人深夜拜访而已。”范老夫人静静地看着半夏,眼皮子下垂遮住眼眸,不动声色,警告十足,范老夫人在范家的威严丝毫不逊于范阁老。
半夏连忙跪下应下,很快范家就如同周边的府邸一样,陷入黑暗的沉默中,唯有西角门悄悄打开。
黑夜中有人抬进一顶小轿,等候多时的两个提灯丫鬟快步疾走,漆黑的范府只有这点幽光如萤火虫一般移动,顺着内院深处走去。
苏锦瑟大夏天竟然披着一条厚披风入内,几乎半个身子靠在王嬷嬷身上。老夫人一抬头,看到她惨白脸色,脸色一变,立马上前摸着她的手。
“把她扶到床上去。”她简单把了下脉,眉心皱起,严肃吩咐着,很快又扭头对着屋内的丫鬟说道,“你们都回去休息,半夏在屋内伺候,门外不用留人。”
王嬷嬷几乎是把人半抱着扶上床,大门也悄然关上。
“怎么回事。”范老夫人动作麻利地解开披风,露出的青竹色裙摆上已经晕开大片血迹,在昏暗的烛光下触目惊心。
苏锦瑟躺在床上痛苦地低/吟着,豆大的冷汗布满额头,嘴唇毫无血色,脸色惨白如纸。
“有刺客行刺,惊扰到娘娘。”王嬷嬷嘴角紧抿,神情自责后怕。
范老夫人不敢多加耽误,一边问一边吩咐半夏去把床头抽屉里的大红色瓷瓶拿来,倒出一颗药丸塞进她嘴里。
“半夏,你去如霜那边那一套干净的衣服来,动静不要大,然后去药房照着之前给娘娘的药方煎一副药来,王嬷嬷让你的人去厨房扫热水来,给娘娘擦擦汗,免得冻着了。”
很快,范府内几个角落接连亮了起来又逐渐熄灭,动静平常的好似娘子起夜喝茶一般寻常,连树上的虫鸟都不曾惊动。
苏锦瑟全程意识模糊,任由旁人折腾,睫毛上都挂着泪珠。
“她之前的药有带吗?”等一切处理得差不多了,苏锦瑟睡了过去。范老夫人带着王嬷嬷去了隔间,低声问道。
王嬷嬷摇了摇头,脸上很快露出警惕之色:“药有问题?”
范老夫人沉吟片刻,点点头:“娘娘性子不是柔软易受惊吓之辈,而且她的身子是我一手调理的,万万没有只是被人刺客惊扰过,就有如此强烈的流产征兆。”
“不可能!”王嬷嬷断然否决道,“老夫人有所不知,之前东宫就有不安分的人下了红花,索性被丫鬟发现得早,没有酿成祸事,后来殿下整顿了内外院,不过半月时间,怎么会又有奸/细。”
王嬷嬷生怕自己说得不够仔细,又把丁香之事,从头说了一遍。
范老夫人眼皮半阖着,年迈的脸庞因为严肃而微微敛着,屋内格外安静,灯花的爆裂声在两人耳边突兀地响起。
她沉吟片刻,轻声说道:“宫中之事,多为诡谲。奸/细之事,又涉及颇多。那个丁香也许只是一个幌子呢。”
“幌子?”王嬷嬷恍惚了一下。
“嬷嬷平心而论,东宫守卫如何?”
东宫守卫极为森严,第一道防线便是夏将军阻止的一万禁卫军拱卫东宫,之后是欧阳泛流的黄门牢牢把控每个角落,等到了安朝殿内外殿又被温嬷嬷和张如九牢牢守着,可以说一只苍蝇飞进来也格外得难。
这也是今日太子妃遇刺,安朝殿众人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发现的原因,谁也没想明白,这个刺客到底是哪里来的。
“那个丁香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东宫守卫便是江湖侠士都不可能悄无声息地来去无踪,这个小宫女又是如何在层层守卫中消失不见的。”
范老夫人盯着王嬷嬷,脸色平静:“要不还苟活在东宫内,要不就被东宫中藏得更深的人给杀了。”
不论如何,这都是一个隐患,或者的隐患更加大。
王嬷嬷被这个猜想吓得倒吸一口气,顿时坐立不安,一双手不安分地捏着。
“可东宫已经到处搜过一遍了,连一些无人居住的宫殿此次都派人查了一遍。”王嬷嬷又是解释又是安慰地说着,“也许是来仪殿的那位手眼通天。”
“若是后宫女子都能在东宫手眼通天,殿下这个太子之位如何能做到现在。”范老太太冷笑,“嬷嬷确定是所有人都查过了。”
王嬷嬷点点头,但是很快脸色一僵,脸上的皱纹几乎被心中的恐惧紧紧绷着,手指不由颤抖起来。
“不,不,这些都是娘娘和殿下身边人。”她抖着嘴唇,低声辩解着。
那次没被查到的人,都是跟在太子殿下身边亲信。时间最长如欧阳泛流自小跟在太子身边,最近也是娘娘入宫后提拔的贴身丫鬟。
“且不说故人心易变,利益面前见人心。”范老夫人冷冷嘲讽着。
“再者嬷嬷刚才的话中,就有三个地方没有检查过,第一是厨房,翠华已经到了一半的药为何还是被人端了上来,第二是检查药的慎思堂,慎思堂地位特殊,直属欧阳太监,第三便是那口找到丫鬟吉祥的枯井。”
王嬷嬷神色一紧,瞬间明白老夫人的意思。这三个地方因为在这个事故的正中心或者边缘反而被人忽视。
所谓灯下黑正是如此。
“娘娘出宫之事不能被人知道,嬷嬷等会回宫还需遮掩一二,至于老身之前说的话,嬷嬷若是不信,不如亲自去查看一番。”
她起身,长叹一口气,慢悠悠向着寝屋走去。
“汴京如今魑魅魍魉横行,內宫也是鬼魅横行,娘娘身子现在不易移动,便留在范府由我亲自照顾。”
苏锦瑟睁开眼,只看到一顶深蓝色的帐子,心中茫然片刻。很快她想起昏迷前的事情,突然起来锥心之痛,身体逐渐变冷带来的恐慌,她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肚子。
三个月大的肚子微微凸起。
她闭上眼,松了一口气。
“现在知道怕了。”床边传来范老夫人嘲笑声。
老夫人端着一碗药,坐在一旁的矮椅上:“喝吧,孩子很争气,也很喜欢你呢,所以不愿意走。”
她伸手摸了摸苏锦瑟的额头,叹了口气安慰道。
苏锦瑟睁开眼,扭头看着老夫人的脸,笑道:“嗯,以后会是个好孩子的。”
“和我家七娘子一样乖呢,这几日就在范家住下,我已经让你的人回去了。”范老夫人骂了一句,见她脸色还是不好,便舍不得继续骂下去,只好捏捏她的脸,笑说着。
范老夫人有个女儿行三,嫁入南边后不幸难产,至死都没见过一面,是她毕生遗憾。
“跟殿下说了吗?”苏锦瑟起身,细细吸了口气,靠在枕头上,接过药碗,捏着鼻子喝了下去。
“等殿下能平安回东宫后自然就知道了,现在也送不进消息。”范老夫人拿过空荡荡的药碗,细心地给她擦擦嘴,“现在是关键时刻,可不能分心。”
苏锦瑟黑漆漆的眼珠看着老夫人,细声细气地说道:“阁老也还没回来吗?”
“嗯,殿下什么时候回来,他就什么时候回来。”她又扶着苏锦瑟躺下,掩了掩被角,“没关系,会平安的,你现在只管好好休息才是。”
“殿下走这一步,阁老同意吗?”苏锦瑟拉住老夫人的手,直接问道。
“你知道太子要做什么?”老夫人惊奇地看着她,没想到太子连这些话都会和她说。
苏锦瑟无奈地叹气说道:“隐约能猜出一点,发了很多事情,一时间也讲不清楚,大概能琢磨出来。”
“殿下是不是想要借着两浙钦差的事情,退居幕后,他之前突然开始扶持舒王,必定是有用意,我听闻舒王和崇王的关系如今日益恶化,想必也不是巧合。”苏锦瑟盯着深蓝色的顶幕,喃喃自语。
“聪明!殿下正是打算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老夫人不禁满意地点点头。
“难道没有弊端吗?”苏锦瑟问。
“自然是有的,你觉得会是什么?”
“退居幕后,代表放权,若是权力不再受控制,后面的事情也许就由不得殿下了,走向一旦不对,牵连的不止是政事还有人。”苏锦瑟躺在这里,沉思片刻后才开口。
昨夜的种种情况才有了思考的空间,也想明白殿下到底为何让夏及晨选择范家作为最后的避难所。
因为范家实在太特殊了。
范阁老地位卓然,门生遍布,老夫人医术高明,心思巧妙,范家至始至终都是权/力的中心,而且与其说让她来这边,还不如说是让她和夏及晨一起来这边。
夏家遗孤,这个身份一旦曝光,必定带来滔天大祸,于此同时,还有她景王余党的身份也不能暴露。
“你想对了,但是不要想了,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好好休息,你知道昨夜有多凶险吗,再晚一会不仅孩子,还有你都会受伤。”老夫人心疼说着,“反正时间也快了,再睡一会殿下他们就回来了。”
苏锦瑟嘴角露出笑意,摇了摇头,不再多想,果断闭上眼休息。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晚上吃了一百块的烧烤,吃到差点来不及码字,忏悔!减肥大计突然遭遇危急
第146章禁足生涯
苏锦瑟再一次睡醒时已经是第二日的清晨,小院静悄悄的,连夏日的蝉鸣都没有。她一睁开眼就看到盛宣知捧着一本书坐在自己边上。
他还穿着昨日午间见面时的那件衣服,袖子带着褶皱,眉宇间有些疲惫。他几乎在第一时间就感知道苏锦瑟的清醒,很快就回过头来,看着她。
“饿了吗。”
苏锦瑟眨眨眼,把脑袋凑了过去,靠在他身边,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问着:“你怎么这么快就来了,事情办好了吗?”
盛宣知放下手,替她理了理被角,脸色如常:“办好了,起来吗?”
她打量了一会他,实在没能从平静的脸面上看到什么,只好裹着被子朝内滚了一圈,空出一大片床位,露出半张脸,用力拍了拍床铺:“不如一起睡一会,你昨晚肯定也没好好休息。”
盛宣知放下书,认真地看了她一眼,见她热情地邀他一起上/床之事,真的只是字面上的意思,这才无奈地笑了笑:“嗯。”
他把书整整齐齐地理好放到一旁的矮柜上,这才合衣躺上/床,规规矩矩地躺着。
苏锦瑟很快就挤了过来,闻了一下,皱着鼻子:“有点臭臭的。”
“那我去换身衣服?”
“不用了,睡吧。”苏锦瑟豪爽地拍了拍他的胸口,整个人窝在他怀中,“睡醒了,我们在吃饭,现在闭上眼。”
盛宣知闭上眼,感受到苏锦瑟传来的温度,嘴角露出笑来,抱紧怀中的人。
相比较在清晨天光微亮时,他走出垂拱殿后听到苏锦瑟遇刺受惊的消息时,那一瞬间的失神,现在把人抱满怀的感觉让人格外安心。
苏锦瑟一向嗜睡,很快就又睡了过去,听着她的呼吸声,一夜未睡的太子隐隐有了睡意,很快也顺着清晨的日光睡了过去。
老夫人在门口站了一会,挥挥手,示意欧阳泛流不必伸张,自己去了隔壁的院子,去见同样一夜未归的范阁老。
范知春比太子更早出宫,寅时未到便被官家身边的小黄门亲自送回府了。
他回府后一头扎进隔壁院子补觉去了,期间连夫人都不曾见一面,下人更是一句话也没说过。
在睡梦中,他突然觉得头皮发麻,吓得睁开眼,就看到老夫人坐在自己边上,手中捏着一根银针。
他蓦地打了个哆嗦。
“怎么了,夫人。”他讪笑着起身,默默往床内挪了一下,“为何突然拿针,我最近身子可好了。”他信誓旦旦地强调着。
“见你睡得打呼噜,怕是口鼻不通,上了年纪的人,可是一点都不能耽误的。”范老夫人拿着针靠近。
范阁老闻言,吓得后仰身子,一手挡住她的手,忙不迭地解释道:“没事没事,就是昨夜有些累了,睡得有些沉。”
范知春怕吃药扎针在范府可不算秘密。
“给你看病,瞧把你吓得,没出息,锦瑟就听话得很,要扎针就扎针,要吃药就吃药,一点都含糊。”范老夫人一脸嫌弃地收了针。
“对了,我昨夜就看到夏家那小子在你院子门口守着,想着就是太子妃来了,可是东宫有事情?”范知春被那枚银针一下,也瞬间清醒过来,起身穿好衣物。
范老夫人在一边打着下手,最后把人按在椅子上给他梳着头,面无不改色地回道:“昨夜东宫来了刺客,她之前吃的药有问题,一受惊差点流产,昨夜被夏及晨送了过来,现在还在睡着呢。”
范知春吓得一扭头想要看看自家夫人是不是又在骗人,结果扯得头发一痛,被老夫人一手板正脑袋,盯着铜镜后的人,满脸震惊:“怎么可能,东宫怎么会有刺客,怀识肯定是派人重点保护太子妃。”
“激动什么,怀识肯定派人查了,而且具体的我也不知道,只是太子妃的药被换过,想必又是内奸一事。”她叹气,手脚麻利地给人梳好头发,带上玉冠,满意地打量着铜镜中的老头。
“好了,不说这事了,太子那边如何了?”范老夫人坐在一旁的圆凳上,放下手中的梳子,叹了一口气,“锦瑟如今可不能再折腾了,本来底子就弱。”
“这事小兔崽子比你还担心,所以瞒着我做了这么多事。”一说起这事,范阁老就气得直哼哼,用力拍了拍桌面,“都算好了,一点都没给我这个老头添麻烦。我就知道……”
他沉默片刻,长叹一声:“是个好孩子。”
“可听话的孩子总是过得比别人苦的,我有心帮他,但他实在太聪明了,一点都不给我机会。”他说得生气,可眉宇间却是流出骄傲之色。
范知春是寒门子弟,心怀天下,肩负苍生,一生为国为民,心血全都奉献给了大梁。他也是亲手教出太子的太傅,看着他长大,看着他成才,看着他遭受苦难,看着他被迫从少年到青年,甚至现在看着他结婚生子,看着他走到现在这一步。
太子所走的每一步都带着血腥和痛苦,忍受着常人难以忍受的孤寂和重压。
“他被……”废了?
范老夫人一颗心提在心口,那个字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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