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善和懒懒散散地敲着腿,嘴角露出不屑的笑意:“就一个儿子,可不是要捧在手心,生怕别人把他害了,疑神疑鬼。”
邕王是当今圣上唯一还活在世上的弟弟,出了名的闲散王爷,前面生了十个女儿,终于在去年五十大寿时得了一个儿子,没曾想小妾早产,留子去母,儿子好不容易才救了下来,不过孩子一直身体不好,邕王府中就养了十来个大夫。
苏锦瑟没说话,门帘被人掀开,进来一个头发花白的御医,御医对着两人颤巍巍地行礼:“拜见斐世子,太子妃娘娘。”
“免礼。”苏锦瑟摆摆手,“石御医精通儿科,这是舍弟苏季元,如今已经四岁了,可至今不会说话。”
石御医长得极为和蔼,笑起来两眼弯弯,他靠近苏季元时没有直接诊脉,而是笑眯眯地夸了他一下,又从袖子中拿出一只草做的蚂蚱,递到苏季元手心,和他一起玩了一会。原本见到陌生人紧贴着姐姐的苏季元不知不觉放松下来,拿着蚂蚱咧嘴笑着,眼睛亮晶晶的。
“来,让老夫给小郎君看看,不怕啊。”石御医轻柔地握着他的手,苏金元紧捏的小手不由自主地松开了。
石御医捏着胡子,手指搭在他买上,后又看了下他的舌头,最后试图让他发出声音,苏季元突然神情惊恐地摇了摇头,往椅子上躲去,小小一团发着抖,可怜兮兮。
“不怕不怕,这个爷爷就是看看。”苏锦瑟把他抱在怀里,细声细气地安慰着。
斐善和一旁看着,眉心紧紧皱起:“怎么回事,是不是有谁欺负过你。”
“季元饿不饿啊,要不要吃点东西,我从宫中带了许多糕点,很好吃呢。”苏季元的手紧紧捏着苏锦瑟的衣服,眼中惶恐之色不减,显然是吓坏了。
他低着头不说话,手指微微松了松。
“我让翠华带你去吃糕点,好不好。”苏锦瑟拍了拍他的脊背,温和说着。
“是啊,糕点很好吃呢。”门口的翠华机灵地附和着。
苏季元眼睛微微睁大,羞涩地点点头,翠华立马抱着他出了屋子,给屋内的人腾出说话的空间。
“说吧,怎么回事?”苏锦瑟脸上笑意骤减,冷冷问道。
石御医沉吟片刻后谨慎说道:“咽喉并无损坏,脉象有凝滞之像,像是体弱之脉,只是小郎君不愿意说话,不让能更好的判断,若是能出声便是还有得救,若是不能出声,只怕药石无医。”
“可有中毒之像。”
太医犹豫。
苏锦瑟眉心倏地皱起。
斐善和一拍桌子,恨恨说道:“胆敢隐瞒,剪了你舌头。”
太医哭丧着脸,谨慎说道:“微臣才疏学浅,小郎君舌苔红润细腻,不像有中毒之症,可脉象却有些许异样,也许是体弱所制,也许是……”他磕头不语,不肯继续说下去。
“好狠的心,别让我知道是谁干的。”斐善和咬牙切齿。
“他的嗓子还有得治吗?”苏锦瑟沉声问着。苏季元过了年刚刚四岁,断奶不过一年,这般小的年纪都有人下得了手,当真是狠心。
石御医不敢说话。
“救不了你就陪我家小郎君一起当一辈子哑巴。”斐善和阴森地说着,把石御医吓得哆嗦一下,扑通一个软在地上。
苏锦瑟心烦意乱,揉了揉眉,没好气地说着:“暴力解决不了问题,闭嘴,让石御医想想办法。”
石御医浑身冒着冷汗,斐世子的话带着杀气不想作假,可他确实没有个头绪,又不敢乱吃药,生怕治坏了小郎君,命不保夕。
“微臣……微臣,认识一人也许会有办法。”石御医急中生智,连忙说道。
“说。”斐善和冷冷出声。
“汴京有一儿科大夫姓元命千清,如今被请到邕王给小世子看病,他最是擅长疑难杂症。”
苏锦瑟打断他的话:“回春堂的大夫?”
“正是,想必娘娘也早有耳闻,此人专精儿科,师从医圣,小郎君这等奇怪的脉象他也许会有办法。”
“可他如今在邕王府中。”苏锦瑟半阖着眼,面无表情地说着,“邕王乃是殿下亲叔,小世子体弱多病,你叫我如何去找。”
元千清是她第一个想请的人,奈何邕王把人藏了一年,他人根本见不到这位神医高徒,民间早有怨言,可谁也奈何不了邕王。
太医满头大汗,瑟瑟发抖。
邕王虽是一个闲散王爷但也是个混不吝的王爷,朝中就连御史台都不敢惹他。
“我看你跟那个神医关系还不错,这事就落在你身上了,希望三日后有法子,不然就别怪我无情了。”斐善和冷着脸说话,眼底的那滴多情的红色泪痣都泛着冰冷的光芒。
苏锦瑟这次没有说话。苏季元还小,他的一辈子还很长长,石御医明显是不想惹祸上身,宫中的御医一向是这种风格,她早有耳闻,这也是她一开始选择一个民间大夫的原因,这样退而求其次的后果,最后兜兜转转还是落在那个民间大夫身上。
“下去吧,你时间不多了。”苏锦瑟抬眼,脸上的露出一丝笑来,“起来,季元回来了。”
石御史颤巍巍地爬起来,刚站好,就看到门帘被掀开,苏季元抱着一叠糕点,兴高采烈地跑过来。
他捏着一块糕点塞到苏锦瑟嘴里,一张脸带着羞怯的笑意,眸中闪着微光,像一朵刚刚露出花骨朵的鲜花,鲜嫩天真。
“我也要。”斐善和凑过去,凶狠地说着。
苏季元瞪大眼睛,黑色的眼珠带着微微笑意,小心翼翼地捏着一块糕点递到他嘴边。
“乖。”斐善和叼了过去,粗鲁地摸了摸他的头发,含糊不清地夸着。
第105章中毒疑云
苏伯然中了状元后,苏家在汴京给他买了一个两进两出的小院子,院子虽然颇大,但院中却没几个人,内院更是连个丫鬟也没有。
苏锦瑟牵着苏季元逛了一圈,院中空荡荡的,初春之际却有飘零之感,假山枯树满目都是,没有姹紫嫣红的鲜花,到有几朵孤单的小百花在夹缝中生存,带来春天的气息。
“这个院子买来是怎么样的,现在还是怎么样的,他就带了一包衣服直接入住,其余的都没有任何变化,还是我后来给他补上的。”斐善和溜达达地跟在苏锦瑟身后,唉声叹气地抱怨着。
他最是会享受,这院中的落魄景象明显是入不得他的眼,他每次来都要念叨几遍,希望苏伯然能放在心上一点。
“御史台很忙吗?”上一户人家搬得够空的,几乎没什么留下,地面上还有花盆留下的印记,一点也没给后面的人留下东西。
斐善和摇了摇头:“没得吧,御史台……啊,不对,忙的吧,不过应该和他没关系,他应该避嫌的。”
苏锦瑟挑挑眉,见他意有所指,直截了当地问道:“跟我有关?”
斐善和不怀好意地看着她,突然大声拍了拍手,把正在乖乖吃糕点的苏季元吓一跳,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看着斐善和。
“别理他,少吃些,等会可以吃晚饭了。”苏锦瑟摸摸他脑袋,温声细语地说着。
他们如今正坐在凉亭上休息,苏季元一个人乖乖地坐着,捧着一块糕点细细地吃着,闻言把最后一口糕点塞进嘴里,两颊鼓鼓的,好不可爱。
斐善和为他到了一盏茶,继续之前的话,促狭地眨眨眼,一本正经说道:“我听说你前几天把盛宣坤打了?”
苏锦瑟点点头。
“打得好啊!”斐善和连忙鼓掌夸道。
“不过你算是惹上麻烦了,要知道杨贵妃就盛宣坤一个儿子,当年生他的的时候被人下了药,坏了身子,对待独子可是放在眼珠子上疼,你打了她眼珠,可不是要和你拼命。”斐善和对这些皇家密史也是如数家珍,说起来好似亲眼所见。
他见苏锦瑟一脸迷茫,一副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的模样,笑容一窒,谨慎问道:“难道杨贵妃没找你麻烦?”
苏锦瑟摇了摇头,比他还惊奇地反问着:“她要怎么找我麻烦?是他儿子有错在先,还能教训到我头上不成。”
斐善和倒吸一口冷气,喃喃自语:“不对啊,杨贵妃的性子睚眦必报,小肚鸡肠,斤斤计较,就算你的错,但你打了她儿子,在她眼里应该是你的错才对,怎么没把你叫过去给你小鞋穿。”
苏锦瑟嗤笑,手指曲起,敲敲桌子,一本正经地说着:“首先我是太子正妃,明媒正娶,太子又是嫡长子,如今后宫无皇后,按理我身份最高,而她是官家的内院人,越不过后宫,而我在东宫,管不到我头上,她能奈我何。”
“第二,崇王自己身上就一堆幺蛾子,闹大了崇王比我难看,且折子如今被政事堂六个阁老意见一致驳回,她此时选择闹大事情,崇王只怕这辈子都要做个闲散王爷了。”
“第三,殿下说我体弱,东宫如今不见客。”
苏锦瑟说道最后时,一张脸不由笑开,眼睛微微眯起,开心,得意,炫耀,皆能在她脸上看到。
“主要是第三招厉害。”斐善和一脸麻木地拍拍手,被迫塞了一大口狗粮。他都忘了太子殿下护起短来那才叫一个厉害,直接把最重要的路径都封死了。
进不去东宫,见不到太子妃,再多的小鞋也穿不进去。
“一般一般。”苏锦瑟谦虚地说着。
“哼,没事,内部打不着你,外面也有人蠢蠢欲动,杨贵妃能在后宫立足多年,可不单是靠自己,这些年来,依附杨家和荣家的人可不少。”斐善和一脸看好戏的样子,“御史台可是蠢蠢欲动。”
“这事跟御史台有什么关系。”苏锦瑟迷茫。
斐善和坐直身子,来了谈性,磨拳搽掌,一肚子的话想要分享给苏锦瑟听,毕竟苏伯然不是善谈的性子,他已经憋了许久。
“当然有关系,当年范阁老朝堂怒斥御史台——今御史大夫,上不能匡主,下亡以益民,皆尸位素餐之辈。可见御史台的职责早已发生变化。”
“如今御史台早已分成两派,一派是守旧派,便是高祖设立御史台的初衷负责纠察、弹劾官员、肃正纲纪,人数稀少,多为保守派,一派为革新派,也不知从何时起,御史台开始越管越宽,开始朝着别人内院床笫伸手,被人戏称为粉红派。”
斐善和说起八卦滔滔不绝,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一口继续说着。
“大梁每三年一次大考,前三都会被授封为六品以上官吏,前十为九品以上,之后的进士进入国子监等待替补,或者有关系的选择外放。其中前三名都会下放到御史台和翰林院。这两个地方最是磨人,你哥今年就入了御史台做了侍御史,带他的人就是粉红派的领袖人物——黄晃。”
“黄晃你大概不认识,不过荣国公你应该认识吧,黄晃是他那届考生,算得上是荣国公的弟子。”
“大哥怎么去了他手下?”苏锦瑟闻言皱眉。
她就算再不知实事也知道,太子和荣国公不和,荣国公是杨贵妃的人,背后扶持的是崇王殿下。
“不知道怎么安排的,这事问殿下比较清楚。”斐善和遗憾地喝了一口茶。
“然后呢?这些与我之前做的事情有什么关系。”苏锦瑟沉默片刻后说道,“他们要弹劾我?”
“聪明,怪不得殿下如此喜欢你。”斐善和欣慰地点点头,“此事便是黄晃牵的头。”
“那我哥怎么办?”
苏伯然是太子妃娘家人,让他弹劾太子妃那是万万不能的事情。此时他夹在两者中间,只怕格外为难。
“别担心,你哥坏得很。”斐善和安慰道,“他一听说你的事情后,立马借口要整理御史台近年来的入閤承诏,避了出去。再说了凭他的本事,黄晃这个马屁精还奈何不了他。”
苏锦瑟松了一口气,复又无所谓说道:“那便无事了。”
“怎么会无事,御史台可真是苍蝇啊,被他们盯上了不脱层皮,也要被烦死了。”斐善和比她还要忧心。
毕竟他也是御史台的常客,虽然官家每次都按下不说,但御史台不论是新旧派的人见了他都没好脸色,也是怪闹心的。
苏锦瑟拿起手帕擦着苏季元的手,漫不经心地说着:“朝堂的事情,殿下会解决的。”
斐善和盯着她看了一会,突然住了嘴,讪讪说道:“你说得对。是我多虑了。”
依照殿下护短的性子,那折子大概能在他案桌前生灰。御史台只有御史大夫可以面呈官家,可御史大夫应天顺最是避祸,这事大概是躲都来不及躲。
“殿下。”凉亭外传来婢女的请安声。
苏锦瑟抬头,只见盛宣知和苏伯然一同走来。
“殿下办好事情了。”她起身笑道。她今日是跟着殿下偷偷溜出来的,等会回去也只能搭殿下的车回东宫,这样才能不被发现太子妃出宫的事情,圆了殿下说的‘太子妃体弱’的借口。
盛宣知风尘仆仆,见到她,冷峻的脸上不由露出笑来:“嗯。”
“啧啧,成了婚的男人就是不一样啊。”斐善和撩闲一把好手,语气神情写满了欠揍两个字,“瞧瞧这笑,我与他过了十多年,都没对我笑过,真的是有了新人忘旧人啊。”
盛宣知冷眼一扫,冷淡说道:“你什么时候回燕云,我什么时候对你笑。”
斐善和得意地笑着:“姨妈说让我留在汴京的,我是不会回去的。”
太子殿下冷笑:“我若是把你在汴京的所作所为让海将军知道,想必她会亲自来接你回家的。”
斐善和倒吸一口气,没想到盛宣知怎么狠,气得说不出话来,他视线一转,看到苏伯然正牵着苏季元离开,立马转移话题:“你有新欢我也有新欢,走,我们带季元去往。”
他抱起苏季元,连撵带赶地把苏伯然赶出凉亭,逃一般离开。
“殿下在你妹妹面前,活像一只大猫,可不是咬人的老虎。”下了凉亭,斐善和勾着苏伯然的脖子,小声抱怨着。
苏伯然临走前最后看了一眼凉亭,只见殿下正低着头,神情温和得和苏锦瑟说话,眉眼如春水,荒凉的庭院也瞬间温柔了许多。
“殿下以前到过太原吗?”苏伯然接过要他抱抱的苏季元,小声问道。
斐善和还在逗着傻乎乎的苏季元,随意说道:“没有啊,他十岁就被政事堂要求参政,最远的地方不过是汴京郊外,他被困在汴京十多年了,两年前去太原之举,明面上是官家盛怒驱逐的,其实殿下未尝没有去太原的想法。”
gu903();“你们太原与官家而言有着心照不宣的隐秘,殿下不会放过探查的机会的。”他虽然笑着,可脸色薄凉,带着煞气,这一瞬间他脱离了纨绔子弟的不羁放荡,身上露出一丝燕云十六州嫡长子的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