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说。”他磕磕绊绊地开口。
“今日之事全都是我引起的,七娘子只是路过并无参与。半月前有富商求一花纹,游嬷嬷说七娘子身上有一枚玉佩与花纹相似,曾和小人四人商量,想夺取花纹但不曾想被七娘子养的那只猫听到并抓伤,一直怀恨在心,扬言要给七娘子好看,之后在秀禾镇时,我曾看到游嬷嬷站在七娘子身后……”
他的视线落在苏锦瑟手中的半截玉佩上,眼神波动。
“所以你是亲眼看到了吗?”苏锦光的声音突然响起,原来她跟在老太太身后冷冷质疑着。苏家老夫人,两位夫人,三位娘子竟然都来了,“不曾亲眼看到就断口污蔑,好大的胆子。”
阿全脸色一白,犹豫地看着苏锦瑟。
“当日情况慌乱,人人自危,游嬷嬷何种性子,府中之人都不陌生,胆子大概也就比芝麻大一点,如何能堵门口,分明就是怀恨在心。”阿全大声反驳着。
“这都是你的片面之词。”苏锦光断然说着。
“七妹妹就凭着一个奴才口说无凭就如此虐打我奶嬷嬷吗?”苏锦光眼眶发红,摇摇欲坠。
“是不是被人推出来的,我自己最清楚。”苏锦瑟的目光落在苏锦光身上。
“凭胆子断人生死吗?”
“自然不能。”苏锦瑟坐直身子,注视着苏锦光,“我只是在质疑胆小的人堵在门口护人一事极为可疑。”
“游嬷嬷乃是家生子,一向忠心,危机之下自然是老太太/安危为主。”苏锦光大义凛然地说着。
游嬷嬷见二姑娘来了,哭得凄凄惨惨,眼泪混着血水,格外可怜。
“那我问你,嬷嬷脸上的伤是哪来的。”苏锦瑟沉声。
嬷嬷哭声一窒,随即哭得更加大声,牵动了脸上的伤,又只能呜呜的抽泣着。
“我膝下曾有一只猫,想必在苏府也是心照不宣的秘密了,这猫是我捡的,性格恶劣,脾气暴躁,是不是他挠的你。”
游嬷嬷犹豫不敢说话。
“阿全说当时有四人,不如把剩余两人叫来对峙。”苏锦瑟咄咄逼人。
“是,就是那只猫抓的。”游嬷嬷肿着脸,恨恨说着,“但当时不过是老奴一时气话,如今说老奴害七娘子真是冤枉。”
盛宣知看着这张狼狈的脸,微微眯起。
这么一说,他倒是想起眼前这个刁奴到底是谁了。
“那便让当时秀禾镇的人出来指正,游嬷嬷当时可有什么异样。守门人都有武器,那时人仰马翻都有受伤,请了大夫医治,可我看嬷嬷面色红润,不像受过伤的样子。”苏锦瑟早就听翠华说过当时情形,把人搬来后也发现游嬷嬷身上毫无伤痕。
“够了,当时情况混乱,难免有误伤,你不是也没有受伤吗?如此兴师动众,叫人笑话。”老太太手中拐杖往地上一响,冷冷说着。
苏锦瑟心中一冷,不由冷笑,知道老太太想要息事宁人,庶女七娘子不过说苏家可有可无的人物,不值当为了她闹出如此大动静。
“什么叫没人受伤。”苏锦瑟脸上冰冷一片,挺直腰杆坐在椅子上,看着门口的老太太,眼神坚定,“我今日举刀杀人仅仅是因为没人死亡就可以判我无罪吗?”
“我今日能活是命大,若是明日呢,若是未来呢。”苏锦瑟心中升起悲凉之色。当日昏迷时那种喘不上气的感觉再一次涌了上来,“之前是我的猫为我死了,后来又能是谁,我与祖母说过,他不仅仅是一只猫。”
“那你如今是想要为一只猫,把我们苏家搅得天翻地覆吗。”老太太怒气冲冲地质问着,眼神憎恶。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他同样也是一条生命,为何我今日不能为他讨回公道。”苏锦瑟质问。
“那日情况复杂,祖母为何不信没有看到的人。”苏锦瑟的视线很快扫过某人身上,强硬说着。
大堂内的气氛再一次僵持,苏锦瑟步步紧逼,老太太寸步不让,无论是谁都不能在两者中间说上话来。
作壁上观的盛宣知摸着手指关节,心中是说不出的酸软,今日有一个人,弱小纤细却能义无反顾地站在他面前,扬言要给他讨回公道。
多稀奇啊。
盛宣知突然想起他做猫的时候,曾有一晚上苏锦瑟抱着猫发财无奈又心酸的说着‘我也想保护你啊,可好像不成功。’
那时的她是一朵还未完全绽放的娇花,可今夜她破开束缚摇曳生姿,只是为了实现当时那个她也许已经忘记了的承诺。
他捂着头笑了起来,瞬间打破僵局。众人的视线聚焦在太子身上,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今日本来做个见证,既然事情僵持不下,老太太也不愿做个恶人,那便由孤来吧。”盛宣知抬起头来,颇为温和地说着,“内侍监刑罚素有威名,想来苏家并未见识过,今日不如就给苏家开开眼。”
话音刚落,众人脸色大变。
不论是谁,一入内侍监有去无回,断没有全身而退的道理。
“这是苏家的事,殿下尊贵,闲事只会污了殿下圣名。”老太太企图夺回主动权。
“杀人,便是大梁的事。”盛宣知冷冷说着。
说话间,游嬷嬷被两个黄门强硬地拖了出去,守门的黄门甚至体贴地替众多女眷关上大门,免得血腥冲突了贵人。
苏锦光面色苍白,不甘说着:“这是严刑逼供。”
她突然抖了一下,太子面容俊美,可不曾想冷下脸的太子如此骇人,那双不带如何情感的眼睛恍惚间令她想起苏锦瑟养的那只该死的猫。
平静无波,藐视众人。
北风发出凌冽的呼声,门外是凄惨的叫声,游嬷嬷胡乱地喊着,那声音由高到低,最后只剩下几声嘶哑的声音。
“够了,够了,七妹妹若一口咬定是游嬷嬷动的手,那我们便认了,七妹妹高抬贵手,嬷嬷年纪大了,饶了她一命吧。”苏锦光突然泪流满面地冲了出来,神情凄迷,就要在苏锦瑟面前跪下。
欧阳太监眼疾手快一把把她拉了起来。
“二娘子如何使得。”他借着巧力,把苏锦光推了出去。
苏锦瑟沉默地看着她,那眼神平静极了,好似能把人看破,顺着人的眼睛一直看到人的内心。
“她求得不是我,是你。”
苏锦光面色大变。
“她自然是求我救她,可我如何救她,救她的只能是你啊。”苏锦光白着脸抽泣着。
“是我,是我。”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尖叫。
门口的动静停了下来,门外传来窸窸窣窣之声,是专精审讯的黄门在低声询问着。
很快一身是血的黄门推门而入,跪在门口,手捧一张白纸,低声说着:“招了。”
屋外那浓烈的血腥味冲的人作呕,外面黑乎乎一片,只能看到有个人影一动不动地趴着,不知死活。
欧阳捧着白纸递到盛宣知手中,盛宣知看着那张白纸,猛地扔到地上,抬起头来看着苏锦光:“老太太自己看吧。”
“不,不,你们这是屈打成招。”苏锦光大声反驳着,“祖母,祖母,你信我啊。”
“妒人之能,幸人之失。侯爷,恶果还是早日摘了为好。”盛宣知平淡无奇地说着。
老太太颤抖着,手中的纸飘然落在地上,她突然反手打了苏锦光一巴掌。
“不论如何,你管教仆从不严都应该罚,索性没有酿成祸事,便禁你的足,日日来祠堂抄经。”
苏锦光心中一松,扑通一声跪下认了这个惩罚。
“我定当日夜反省,也为七妹妹那只枉死的猫祈福。”
“当真是恶奴行凶,岂有起理,把游家人全部赶出去,锦瑟也受了委屈,好好的猫也没了,我明日让人抱一只回来赔你。”苏映照见事情有了回转的余地,连忙出声安抚着。
咣当一声,苏锦瑟拔出发髻中的玉簪猛地摔在地上,在光滑可鉴的地砖上发出刺耳的身影。
那盏莲花四分五裂地躺在地上,簪身滚落到苏锦光腿边。
苏家众人脸色大变。
“并不只是一只无光紧要,人人可替的猫。”她笑,琥珀色瞳仁在长明灯下微微发光,清浅的色泽不经意间流转,唇角的笑美艳且尖锐,“祖母您该知道的,它、不、是。”
屋内气氛僵硬地连呼吸都极为困难,苏锦彤躲在大娘子身后,茫然地看着众人,苏锦雨从始至终一直低着头。
“你们是姐妹。”老太太沉声。
“我一不杀她,二不打她,顾忌的就是姐妹之情,今日她能对我动手,明日呢,我如今只要祖母也还我一个公道。”
“公道,一面之词哪来的公道。”老太太紧咬着这点,不肯松口。
苏锦瑟只觉得脑中紧绷的一根筋涨得她头疼如裂,可她不能倒下。
昏黄灯光下,她的脸色照得比祠堂上的白玉雕像还要雪白,脑海中,似有似无的画面一闪而过,她隐约能想起来那只被她遗忘的猫的模样,可她下意识觉得还有一样东西被忘记了。
“今日祖母不为我做主,来日,依旧不会为你。”僵持间,苏锦瑟莫名其妙地开口,又莫名其妙地笑,受伤的手紧紧捂着脑袋,渗出的血丝染上她的鬓角,露出决然阴冷之色。
“锦瑟。”苏锦然满眼含泪。
“去请大夫。”三夫人对着自己的嬷嬷打了个眼色。
“你看你是疯了。”大夫人被她突如其来的阴森语气吓得头皮发麻,怒声呵斥道。
大堂内,是死般沉默,谁也不敢在说话,苏锦瑟盯着破碎的碎玉,紧咬着牙。
“遮遮掩掩,庸人之为。”苏锦瑟低喃着。
“我看到是二姐姐推的人。”长久沉默间,一个细弱的声音开口。
苏锦雨抬起头来,站在灯光下,她本就是柔弱之像,如今面唇皆白,更是弱不禁风。
苏锦彤脸色大变:“你胡说什么,不要扯进这些是非来。”
苏锦雨挺直腰杆,目光落在苏锦瑟身上,咽了咽口水:“我没有,我亲眼看到的,我回来后病了,根本就不是被黑衣人吓得,而是被二姐姐吓住的。”
“不要说了。”侯爷怒声呵斥着。
“不,我要说父亲,大哥说得对,为人处世当以正为先,苏家行事不可辱没礼仪门楣,七妹妹也并非要二姐姐如何,只要祖母做出公正判决,我相信七妹妹完全可以接受。”
“我,亦不能接受闺中姊妹有杀人之心。”她面色冷静极了。
“你们,好一个闺中姊妹。”老太太怒斥着,“如此得寸进尺。”
“是非曲直,岂能掩耳盗铃。”苏锦瑟镇定说着。
“两位妹妹说得对,并非得寸进尺,孙儿也请祖母公正。”大郎君苏伯然面色潮红,显然是匆匆跑来,这才突兀地出现在大门口。
他跪在祖母前面,大义凌然之姿。
“祖母,祖母救命,我,不是我,真的不是我。”苏锦光垂死挣扎,抱着老太太的腿,大声惊慌失措地喊着。
屋内只有苏锦光的哭泣声,众人连呼吸都不曾放重,老太太站在大堂中间,看着神情冷淡的苏锦瑟,知道她心意已决,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拉起来,闺中女子做出如此不耻之色,索性没有酿成大祸,莱嬷嬷,绞了头发送去天兰寺静安堂。”
静安堂就是不少妇道人家犯了事,官宦之家又生怕坏了面子便都会送去静安堂,对外说是为家中祈福,实则却是关了起来,再也不能见天日。
老太太当机立断,未免此事再蔓延开,扯出更多事情,直截了当做出决断,苏锦光发出凄厉惨叫,莱嬷嬷捂了她的嘴,把她强硬地带了下去。
“你满意了。”老太太冰冷地注视着半撑着头的苏锦瑟。
苏锦瑟抬起头来,唇色苍白一片,笑着点了点头:“自然是满意的。祖母公正。”
“孽障。”老太太再也不给她留了面子,直接转身离去。
她一走,不少人看向上首的太子,太子沉默不语,身后的欧阳连连挥了挥手,不少人只好紧跟着走了出去,即使是不愿走的,也都被人拉走了,不愿惹祸上身。
苏锦瑟沉默地坐在椅子上,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她自苏醒后一直泛着疼的心口也终于缓了下来。
她突然有种酣畅之感,只是这头实在太疼了,好像有样东西一直要破土而出,要生生从她体内钻出来,到现在,连喘一口气都觉得头疼入裂,身如刀割,鼻腔间带着血腥味。
“姑娘,走吧。”王嬷嬷轻轻说道。
苏锦瑟睁开眼,这才恍然,自己已经汗流浃背,手中玉佩被血染得通红妖冶。
“走吧。”她自以为自己回了一句,突然眼前一黑,竟然一头栽了下去,那朵娇嫩的红花最终还是颤巍巍地落了地,只是没想到那疼痛不曾来到。
gu903();她被人搂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