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天璟派去的锦衣卫已经被抓了一次,后边儿再不敢派人过去,眼巴巴儿等了半个月,半点风声都没有,他便猜到,简玉纱大约是恼他了。
这可比大臣递上来的折子还令人头疼。
项天璟提笔火速批了折子,交给寿全福,吩咐说:“太后亲眷递上来的这一类折子,再不必送我跟前来了。凡有违者,罪加一等,连同求情者,判同等罪。”
寿全福接了折子,吩咐太监送去内阁里,又趋步跟在项天璟身后,追着问:“皇上您这是要去哪儿?”
项天璟往寝殿去,说:“朕要出宫。”
寿全福愣了片刻,自然是要劝的,但也知道是劝不住的。
一个时辰后,项天璟如愿出宫了。
他直接去了清水寺。
今天是简明光的忌日,简玉纱肯定要去寺庙里。
项天璟乔装一番,到了寺庙,他没有惊动寺里的僧人,只叫了人去找了悟住持,问简玉纱所在。
简玉纱已经重新点了长明灯,现在在宝殿里叩拜祈祷。
项天璟从后门进去,躲在神像后面,悄悄打量简玉纱,她还是那副模样,哪怕闭着眼睛,眉宇间也有旁的女儿家没有的英气,只是她眉头不展,许是想起简明光的冤案,心中郁结。
唯恐她发现,项天璟看了片刻,便离开了。
奈何深秋多雨,顷刻间,长空暗淡,电闪雷鸣,一场暴雨即将来临。
项天璟暂时离不开,只得躲去了悟的房间。
简玉纱也是被打雷的声音惊醒的,她同菩萨诉完了心愿,让丫鬟撑着伞,送她去了悟住持的屋子。
项天璟藏好后,了悟便将她请了进来。
“施主,可是还为上次一事而来?”
简玉纱点头一笑:“住持还记得我上次同您说的事?”
了悟也笑:“奇异之事,总是叫人印象深刻。姑娘相貌也容易辨认。”
简玉纱行了礼才坐下。
“施主遇到的事情,可是有了什么转机?”
“有了。只不过也不知是好是坏,只当是好事吧!这次来,并不为上回问询之事。”
“另有别事?施主请说。”
秋雨潇潇,简玉纱心中寂寥,她神情惨淡道:“许是天气缘故,我心中思念祖父无法排解,想听您讲一讲经。”
了悟理解地看着简玉纱,为她念了一段经,简玉纱闭上眼跟着念了几句。
正好窗外雨也停了,简玉纱也就告了辞。
项天璟从屏风后面出来,一直望着简玉纱远去的方向。
了悟说了一句:“简施主是洒脱的女子,大概也只有其祖父之事,令她烦扰。”
项天璟略谢了两句,便走了。
按照项天璟的预计,简玉纱这时候应该已经到了寺门口,却不料在宝殿外必经的长廊瞧见了她。
他速速往墙边躲去,暗卫们也都想法子掩住身体。
简玉纱听力超于常人,雨天走路又有水声,她真真切切听到了身后有脚步声,一回头却瞧了个空。
饶是如此,她也没敢大意,走到清水寺门口,她有意躲了起来,等了半炷□□夫,眼见有个男人从寺庙里出去,她才现身,上了马车回家。
到家之后,简玉纱久久不能平复,寺庙门口看到的那个男人,颇像阿卑。
可阿卑,明明去了金陵。
简玉纱正思虑其中关联,下人来报,说陆家郎君派了人送信过来。
她拿到信,拆开一看,信上写了一件在她预料之中的事。
邓壮壮心病发了,若非丸药在身,军医赶来救治及时,险些性命不保。
可即便如此,按照军中规定,军籍是要世代相传的,若非特例,绝无更改可能。
哪怕明知道要死,他也得死在军营里。
最好的法子,便是领个闲职。
前段时间优秀队伍评选之外另得的一个特权,简玉纱知会过李坐营,要用在邓壮壮身上,如今邓壮壮已经被调去了伙房,只负责切洗菜,再不需要参与日常训练。
陆宁通写信过来的时候,已经知道邓壮壮的事简玉纱早安排好了。
他主要是为了抱怨,邓壮壮这大傻子,满以为闵恩衍也是他的恩人。
陆宁通心里不舒服,他在信中明言:“真恨不得把事实告诉全天下人!哼!”
简玉纱瞧完了信,会心一笑,又回信调侃说:陆弟在信中,比在武馆里胆子大。
至少不会在信里晕厥。
这封信很快就送到陆宁通手里。
陆宁通看到简玉纱说的话,臊红脸,揉巴了信纸扔在地上,哼哼唧唧两声,又捡了起来,看了又看。
哼,简玉纱说他胆子大。
就当是夸奖了。
哼,她夸他了,白纸黑字有证据呢!
陆宁通随即又写信过去,问她什么时候回来。
冬天就快到了,他要参与优秀兵士评选,他希望她能来看。
简玉纱答应说,她一定去。
简玉纱素来不食言,十月的下旬的时候,她回了一趟营卫,看陆宁通的训练情况。
她有意伪装,不叫陆宁通瞧出来,却委实装不出闵恩衍的猥琐样子,被陆宁通一眼认出来。
趁着休息的空当,陆宁通抓着简玉纱往隐蔽处跑,像个小媳妇儿抱怨:“这么久你都不来看我!”
简玉纱哈了一口冷气出来,她搓搓手说:“武馆开了第二家,忙着呢。我瞧你训练得相当不错,比从前长进大太多了,评选之前,我跟你讲一些好使的技巧,这一届肯定能评上。”
陆宁通喜滋滋的,脸颊红彤彤的,傻不愣登地点头。
陆宁通从袖子里滚出两个冻梨给简玉纱,说:“还没冻好,本来想等等再吃,不过你近日来的少,等不了了,尝尝,我们戊班自己冻的。”
简玉纱啃一口冻梨,笑道:“有段日子没见,戊班氛围好太多了,秦队长指导有方。”
提起班里的变化,陆宁通可有话说了。
“嗐,你是不知道,自从队长换了,之前的正管队一滚蛋,班里不知道好了多少,大家相亲相爱的,好像一家人。等真上阵了,我们都跟父子兵似的,我保管把大家都当我儿子一样疼。”
简玉纱弹了一下陆宁通的脑袋,笑嗔道:“人家可不认你这便宜爹。”
陆宁通假模假样揉了揉脑袋,说:“他们把我当儿子疼也行啊!”
两人说笑一会儿,陆宁通又继续捡要紧事儿说。
“我们班所有人都好,就闵恩衍一颗老鼠屎,他现在把你给他攒的口碑都败坏了。”
“他干坏事了?”
“那倒也没有,只是平日行事有些小家子气,和从前的你不同,大家看在你的份上,处处包容,他却越发过分,闹的大家心里有些意见。但我也没劝他,我在等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
陆宁通眼里透着狡黠:“明年一开春,幼官舍人营里要摘一支队伍去大同,和鞑靼真正交手,差不离我和闵恩衍得去,是骡子是马,到时候就知道了。”
这个简玉纱可不想帮闵恩衍,战死了也是他活该。
陆宁通也巴不得闵恩衍吃些苦头,又坏笑道:“闵家的事,你听说没有?”
简玉纱摇头,自与闵恩衍和离,她就再不打听闵家的事了。
陆宁通佯装哀叹道:“你该早知道,早知道早开心。”
陆家和秀才的官司还没个头,两家不知怎么的闹上了公堂,但这回没有简玉纱和袁烨的帮忙,闵家无力查出真相。
在公堂上,府尹判了闵恩磊有罪,也不知是不是有人推波助澜,案子断的快准狠,闵家家财没收大半,判了死刑,闵恩衍眼下还没削爵,可削爵多半是迟早晚的事,他成日价活在唯恐被削爵的恐惧之中,倒也不比削爵来的松快。
现在谁叫他一句“小伯爷”,在他眼里,无异于讽刺。
闵宜婷也出了事儿,她夫家眼瞅着闵家江河日下,明着虐待她,闵恩衍与柳氏有心相护着,却是无力。闵宜婷闹着要和离,汪志才不肯,且又纳了两个彪悍的妾,掐着她斗。
飞扬跋扈的千金小姐,不过短短几月,少女气不再,已经衰老成囿于内宅的婆子妈妈了。
要说闵家现在,也就独有一件喜事。
闵恩衍娶了新妇柳宝茹。
至于夫妻二人内里过的如何,外人便不知道。
简玉纱虽也没去闵家内宅看一眼,但也猜得出来,按照闵家人的性子,多半要怪柳宝茹是个克星,克得闵家霉运连连。
这点简玉纱倒是猜对了,闵家婆媳闹的街坊邻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简玉纱与陆宁通闲聊过后,简玉纱便回去了。
她前脚离开闵恩衍的身体,后脚闵恩衍就在营卫里告病假一天。
黄把总却没许,直接把人轰出来:“告假告假,天天告假!闵恩衍,你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你从前的勤奋稳重从容到哪里去了?”
闵恩衍脑子浆糊一样,脑子里的想法更加明确——简玉纱得帮他!他一定要回到三个月之前的样子!他要受人吹捧!他要风光无限!
闵恩衍脑子里发生了一场美梦,殊不知噩梦将至。
项天璟终于等到简玉纱入了营卫,能监视她的举动,却看见她与陆宁通亲昵无比,醋意难平。
有醋就有火,有火就得撒气。
爱屋及乌,不适合动陆宁通,他堂堂天子,还不能动一个小小伯爵了?
第七十四章
项天璟派了锦衣卫去狱里严审闵恩磊。
闵恩磊见自己死刑已定,承平伯府完全没有办法法子将他解救出来,已经心如死灰,可念在妻儿份上,默默承受了一切。
临死前,他向锦衣卫提请,想最后见一面自己的妻儿。
锦衣卫竟痛痛快快允诺了,不过一个时辰,便将他妻儿带至狱中。
闵恩磊与妻儿一见,牢狱里哭声震天,二人哭过之后,他妻子便开始诉苦,指责柳氏欺压他们二房。
闵恩磊心里愤懑,抓着牢门的柱子吼道:“我这还没死呢!”
两幼儿被吓得啼哭不止,闵恩磊摸着儿子的脸颊心痛万分,心一横,冲着锦衣卫嚷道:“冤枉啊,我是冤枉的,放印子钱都是我嫡母指使我做的啊……”
简玉纱是在家里听说的柳氏被带到衙门里去了。
瑞冬瑞秋两个丫头同仇敌忾,瑞秋一边把家里的坐垫都换成冬天的,一边欢欢喜喜告诉简玉纱:“听说闵家大爷该招的都招了。”
简玉纱想起简明光的案子,感慨了一句:“这次刑部的人办事儿还真快。”
瑞冬也疑心了一句:“上次审闵大爷也挺快的,奴婢总记得咱们家……”
简家被抄家的时候,前前后后历经一个半月,钝刀子割肉的感觉,谁也忘不了,简明光也是在漫长的折磨中,一点点地被压垮身体。
瑞秋给瑞冬使了个眼色,瑞冬连忙转口说:“姑娘,邓大爷昨儿派人递话,说今儿得空要来一趟。”
简玉纱一面往梳妆镜前走,一面纳闷,第二家武馆的事筹备的也很顺利,按理说邓俭忠不会来的。
用过早膳,简家二门的人就来报,说邓俭忠来了。
简玉纱在内宅议事厅里见的邓俭忠。
邓俭忠手里捏着一封密信,他进来时神色隐秘,脚步又快又急,到了厅里,关上门道:“姑娘,金陵来信,老爷的事有眉目了!”
简玉纱连忙接了密信浏览。
她舅舅在信中说,似乎有人在重查简明光的案子,八月份她表弟考试前去拜访过恩师,在恩师家中做客时,听见恩师与金陵知府身边的清客提及了两句。
只不过他们一家子身份低微,不便多问。
简玉纱拿着信也不解,但事关重大,她忖量片刻,问邓俭忠:“来送信的人,可安置好了?”
邓俭忠连忙答说:“安置在武馆里了。是金陵那边老管家的儿子,我从前替夫人去金陵跑过腿,认识这人,嘴巴密的很,不会泄露风声的。”
简玉纱点了点头,继续看信。
舅舅写来的密信足足有七张纸,最后一张纸上,他说简玉纱信中引荐来的小少年为人极好,帮扶了他们家不少,又说他们一家正在进京的途中。
简玉纱:……
她正要疏远阿卑,可这小孩子似乎与她舅舅一家子已经混熟了。
与此同时,项天璟也收到了何绍送从金陵送进京的信。
信中说,简明光的案子已经查的水落石出,涉案的人也押送进京,锦衣卫初审的卷宗正在送进京的路上,只不过最后的判决,还得等进了京,由京中定夺。
这件事项天璟势必要插手,他掐算好了日子,等年后简玉纱生辰的时候,三司会审,案件落定后,昭告天下,还简明光一个清白。
另有一件事使项天璟十分高兴。
他跟简玉纱说,他也去了金陵,这自然是假的。
为了稳妥,他让何绍在金陵的时候,打着他的名号与简玉纱舅舅一家相交,他本人虽不露面,但心意全到了,如今简玉纱舅舅陆家一家子,都对他印象极好。
陆家人早就提出要见项天璟一面,何绍便告诉陆家人,项天璟因要赶家中长辈寿辰,已经提前离开金陵,等到了京中再相见不迟。
如此一来,项天璟虽未与陆家人谋面,却已经与他们相熟识。
据何绍说,陆家舅舅现在一口一个“贤侄”,全不当阿卑是外人。
项天璟瞧完信,身心愉悦,他微合双目,问寿全福:“驿站可有武馆的信来?”
寿全福忐忑道:“没有。”
项天璟这一次倒不急恼了,他抿了口茶水润喉咙,笑说:“迟早有。”
夫人现在孤身一人,这世上还有谁比他对夫人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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