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眼前在这些面目骇人的邪祟,全是他曾经遇到过的
为什么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会重新来过?陈岭来不及多想,一只女鬼已经用露着森森白骨的手抓住了他的脚踝。
她手心的肉溃烂不堪,在活人的皮肤上稍微一摩擦就掉了一块儿,肉糜黏在陈岭的小腿肚上,令人头皮发麻。
滚开!他用力踹去。
女鬼的脑袋上立时多了一个坑。
她抬头,双眼开始流血,滴滴答答的血滚落到皮肤上,带着刺骨的凉意。
陈岭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他翻身想要爬走,双臂还没来得及把身体撑直,后背突然一重。
一个肥胖的婴儿爬到了他的背上,用胖乎乎的手臂去缠绕青年的脖子陈岭被压得几乎快散架了,破碎吃痛的呻吟刚溢出口,眼前便被一团阴影覆盖。
他抬眼,一簇黑色的头发自上而下,扫在了他眼前。
隔着那一缕缕的黑发,他看见里面藏着一双只余眼白的眼睛。那双眼睛弯了弯,似乎在笑,但紧跟着,那团头发突然将他的脸缠住。
眼前漆黑一片,窒息感包裹住了他的一切思维。
可悲的是,他根本无暇顾及,或者根本没有力气去与之抗衡,因为他感觉到,自己的双手双脚都被鬼怪给按住了。
那一只只令人恐惧的东西,像是饥饿到极点的野兽,他们一哄而上,迫切地想将他瓜分干净。
可即便是这样,陈岭依旧在用力挣扎。
心里有个声音在告诉他,你要坚持,你要反抗,你不能被打倒,还有人在等你。
挣扎有什么用呢?你本就该跟这些阴暗恶心的东西生活在一起。于峰的声音突然响起。
然后是陈光的声音:你活着也只是会给人带来灾难,认命吧,在这些东西面前,你的求生欲只是徒劳。
陈岭的嘴被头发包裹,他不敢说话,眼睛却睁得很大,仿佛这样就能透过眼前的黑暗看到光明。
四周人声越来越嘈杂,之前那些用蛋糕砸他的同学又出现了。
他们嬉笑、谩骂、嘲讽,无数尖锐刺耳的话语钻进了陈岭的耳朵,他心里愤然,活着也好,死去也罢,都是他自己的选择,旁人凭什么说三道四,替他下决定?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陈岭硬是把胳膊从一直厉鬼的桎梏中挣脱出来。
他用力揪住包裹自己脑袋的黑色头发,用力拖拽拉扯,邪祟发出愤怒的嘶吼,越来越多的头发从头皮上生长出来,将陈岭包裹成了一个木乃伊。
手臂上传来剧痛,不停地说话声犹如在耳,坚持不懈的劝他放弃吧,放弃吧。
陈岭不甘心,他的人生明明才刚要开始,为什么要放弃,他脑子里浮现出许多的人,爸爸、妈妈、江域,还有一张让他陌生,却又觉得至关重要的脸。
赵迅昌。
那个人已经年纪不轻,一笑两只眼角就都是皱纹。
他站在一片荒野中,手里拿着符纸,人生在世,谁能一帆风顺?逆境挣扎是人类本能,从逆境中挣脱才是你该有的本事。去吧,让师父看看你学的如何。
陈岭这才后知后觉,自己居然身处无人搭理的墓地中。
墓地里到处都飘着诡异的雾气,它们仿佛长了眼睛,精准的往他身上扑,陈岭害怕的后退,被赵迅昌硬塞进手里的符纸,因为过于紧张,已经被他攥成了一团。
赵迅昌看向回头求助的徒弟:再往前走,别怕,师父就在这里。
陈岭双腿没出息的软成了面条,也不知道是因为墓地太冷,还是因为过于害怕,他的牙齿上下打架,发出磕磕磕的细微响声。
最后又回头看了一眼,赵迅昌已经离他很远。
四周雾气越来越浓,能见度不过两三米,这让陈岭有种被什么团团围住的错觉。
他深吸一口气,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手心摊开,露出藏在里面黄色的条形符纸。
符纸上什么也没有,空白一片,陈岭有些慌了,他不敢相信般迅速将符纸展平没有看错,上面的确什么也没有。
赵迅昌的声音传来:还记得现在该用什么符吗?
话音落下的瞬间,雾霭变成一张又一张苍白的脸,疯了似的往他脸上凑。
陈岭脑海中灵光一闪:驱鬼符。
他轻车熟路的咬破手指,看着指腹上停留的圆润血珠,顿时愣了下,这个动作仿佛自己已经做过很多次,不需要用大脑去回忆,身体已经凭着肢体记忆做了出来。
血珠氤氲在空白符纸上,随着手指划动留下红色的线条。
线条流畅漂亮,绽放光芒。
陈岭从记忆中出来,眼前依旧是被头发营造出的黑暗空间,他嘴里喃喃念咒:天道清明,地道安宁,人道虚静,三才一所,混合乾坤,百神归命,万将随行,永退魔星!
这是禳命宫破败符,凡人命中遇到大破败者便可用此符,驱鬼退魔,消灾解难。
陈岭心中一派清明,虽然仍出于幻境中,但他已经知道这一切皆由心魔而起。
曾经同学对他奚落嘲笑是心魔,遇到赵迅昌之前的每日被鬼逼得无处躲藏是心魔,邪祟魍魉可怖的面容,溃烂的身体也是心魔。
只是没有人能知道,这些心魔并不稳固。
他是害怕,是遗憾,但他并不觉得自己的存在没有意义,并不觉得自己就该一了百了。
何向西的确遭到了校园冷暴力,但他终究是死于自己狭窄的内心,他因为论文被剽窃,失去了参与项目的资格便觉得人生无望,没有勇气再继续走下去。
但陈岭不是,校园冷暴力于他来说没什么大不了,他有爱他父母,少一些人来爱他,他并不觉得痛苦。
那些打砸在他身上的蛋糕也没什么大不了,回家洗一洗,他还是那个干干净净的陈岭。
他畏惧鬼怪,但也在惊慌中跌跌撞撞走过了将近两年。
然后,他遇到了赵迅昌。
改变他一生的人。
再然后,他遇见了江域、吴伟伟,还养了一只会说话的鹦鹉,一只会卖萌的黄鼠狼,一枚能当小门神的五铢钱,一只可以替代蚯蚓职责的三尸蛊,还有一只前可退敌,后可撒娇的德牧。
他的人生从云端跌入泥泞,又从泥泞中爬出去,走进了一个充满欢声笑语的小院。
何向西的遭遇与陈岭有相似之处,却朝着两个不同的走向。
思及至此,陈岭眼里精光闪烁,嘴里的咒语底气越来越足,到第七遍的时候,那些扑在他身上的妖魔鬼怪竟然真的有了松懈之势。
陈岭趁机翻身跳起来,咬破手指于掌心画符,精血凝结的符箓力量非凡,尚未打出去,妖魔鬼怪全都退散。
清醒了?男人的声音自上方传来。
陈岭还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只觉得胸口闷痛,嗓子眼被堵住了般。
他快速弯下腰,拍着胸口吐出一口带着土腥味的水。
江域的大手扣住青年的后颈,将自己的额头抵过去,声音轻柔道:你喝了湖水,刚刚进了心魔幻境。
陈岭身体往后一晃,又重新往前倾去,额头点在男人颈窝处,皱着脸吐出舌头,觉得嘴里满是泥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