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2 / 2)

没事没事,你让老头收拾去。宋之沉还在旁边笑,最近妈关节炎又犯了,蹲不下来。前几天北京又下了好一场大雨,这些花再不救救,改天回暖了就开不了花了。

行了爸,你也别忙了,赶紧洗洗手咱准备吃饭吧,等会儿吃完了我来帮你弄。

宋之沉拍拍他爸的肩膀,不由分说地把他手里的农具给收了起来,我哥跟您都是洁癖,嫌脏嫌臭,我就遗传了我妈,不干不净吃了没病,这事我来做就行。

他爸闻言这才作罢,一边脱手套一边看着自己大儿子,奇怪道: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被团里开了?干不下去了?

儿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瞎说什么呢。

宋母嗔怪了两句,不过她也看向了宋之深,心里奇怪得很。

别说他俩了,就连宋之沉刚接到电话的时候也一直在犯嘀咕。

他们爸妈早年就是工作狂体质,再加上那个年代的原因,好几年不着家也不是没有发生过。等到他们兄弟俩大了,不知不觉也继承了这种敬业的精神,宋之沉虽然忙起来也是好几个月的泡研究室,但是还比宋之深要好一点,毕竟他工作地点和家都在爸妈眼皮底下,实在是好几天没顾得上吃饭,老头老太太还能正大光明地上门揪人。

宋之深就不一样了,谁也想不通他当初怎么会搞这个方向的科研。南极点天寒地冻,生存环境极为恶劣,一驻扎就是好几个月的不见人影,大有他爸妈年轻时候的风范。

现在他们都已经习惯了大儿子常年不回家的状态,只当他是出国定居了,结果宋之深又一声不响地跑了回来

没什么事。夫妻间的事情,宋之深还没打算和家人坦白,含糊地说,就是小淮和人家打架,牵扯出一些矛盾,正好我最近工作也不是很忙,这些年的假也堆着没请,干脆就回来多待几天,也过来看看你们。

哦宋之沉拉长了调子,玩笑地说,原来看嫂子和儿子是正经事,我们是顺带的?

那要么说娶了媳妇忘了娘呢。

宋母一提到这个,再看宋之沉在自己跟前杵着,顿时就气不打一处来,你啥时候也让我尝尝儿不孝的滋味啊?

哟,这么新奇的要求我还从没听过。

宋之沉这么多年被催婚下来,也早就练成了厚脸皮,可惜我现在也快四十多了,放眼我周围要么是已婚家庭妇女,要么就是年轻小姑娘,那我一个老大叔都能做人家爹了,哪儿好意思占人家的便宜?

你还知道人家在你这个年纪都能当爹了?

一提这个话题老太太就不高兴,也懒得再跟他贫嘴,撑着拐杖站起来往屋里走了。

宋之沉虽然离得近,但毕竟也有自己的工作生活,为了更好地照顾俩老人,他们特意请了个保姆,平时帮忙洗菜做菜打扫卫生,有事发生的时候不至于家里没人,无聊的时候还能陪老人说说话。

宋家的家装并不富贵大气,餐厅里是一张简简单单用了几十年的红木老方桌,几把中式椅子,桌上还罩着一个防蚊蝇叮咬的饭罩,饭菜的香气从塑料罩子的网孔里慢悠悠地往上飘,细细一闻,里面还夹杂着一股淡淡的豆腐汤的味道。

今天晚上吃的是炒青菜、鸡蛋羹、清蒸鲈鱼,冬瓜豆腐汤,还有一碗黑米稀饭。

开饭前,宋之沉看了一眼,随口道:今天吃这么清淡呢?张姨,等会儿你到我这儿领点菜钱,明天买些好菜,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也让我哥好好尝尝你的手艺。

张姨和他们差不多大,自从被聘来照顾这俩老教授的起居后,还是第一次瞧见他们家的大儿子,闻言不禁内敛地笑了笑,又好奇地多看了宋之深两眼。

给钱是要给,但不用买那么多好菜。老太太朝老头那儿努了努嘴,前两夜你爸晚上没关窗吹冻了,牙疼的老毛病又犯了,这阵子也啃不动肉。张姨你回头做两道给他们吃就行,我和我老伴的还是照旧。

嗳,知道了。

宋之深愣了愣,刚想问什么时候牙疼的,宋之沉已经熟稔地接过了话题,牙疼又犯了?我早说要去好好看看,还非不听。明天我找我朋友安排一下,给爸挂个专家号,这回看看能不能治好,不然这一疼好几天,怎么吃得消。

宋母立刻接话:回头我找找你爸的医保卡和病历卡,早说他好几次了,每次都不去看医生

宋之深筷子尖埋在粥饭里,听他们热火朝天地抱怨这个商量那个,有说有笑地,一时间出了神。

饭后,他推开书房门时,老太太把抽屉都打开了,桌上摊着一堆泛黄的纸张,她戴着老花眼镜一封封的抹平了重新装进牛皮信封里,认真地像是在看学术期刊一样。

宋之深下意识地关上房门,妈?您找我?

嗯啊。老太太点了点下巴,示意他找地方坐下,是有点事,咱娘俩也好久没聊聊天了,坐吧。

好。

宋之深坐下来,这才注意到母亲在整理的那些信纸不仅泛黄,还好似轻微一扯就会碎一般,岁月的痕迹清晰可见。

察觉到他的视线,宋母解释道:这些啊,都是你爸爸年轻时候偷偷寄给我的。

宋之深微微一怔,父亲?给您寄信?

是呀,没想到吗?

宋父在大家眼中一直都是不苟言笑也不会讲话的形象,看到儿子眼底的惊讶,宋老太太也笑了。

谁还没年轻过呀,你爸爸二十几岁的时候,可比你俩莽撞多了。那会儿内地多苦啊,什么都没有,全都巴巴地要等别人的施舍。你爸爸在老美留学的时候就想着要为国家效力,大学的时候他受钱老先生的影响,又辅修了机械与动力工程,钱老先生被阻挠回国的时候,他在签证问题上也被拦住了,那时候脾气多燥呀,和大使馆的人动手,直接被人家找借口关了一年。

被关监狱他也不消停,天天搁那儿给狱友和狱警科普什么是量子力学,什么是凝聚态物质,还有原子核和基本粒子的结构是什么,你说说这谁受得了?不过他那会儿还没什么名气,再加上有人保他,没多久就减刑放出来,顺利回国啦。

这些都是父亲母亲从来没和他聊过的话题,宋之深不禁哑然失笑,这倒也像是爸能干出来的事。

是啊,老太太又笑了,可1958年国内开始搞辽宁导弹基地的时候,那里荟萃了一众精英,你爸爸也被推荐去了,那会儿我们俩刚结婚没几年,因为保密协议的关系,他去了之后我们就彻底断了联系。

电话打不着,信也送不到那里去,我那会儿在北京研究一个项目,就算找关系过去看他也是走不开身。

老太太说到此处,满是老茧和斑的手指抚摸过细腻的信纸,眼中满是回忆,然后他就给我写了这些信。

宋之深疑惑地问:不是送不到吗?

是啊,看得可严实了,他根本送不出去。

他隔三差五地就都给我写一封,装在信封里用邮戳盖好,用他那个小箱子锁着,谁都不让看。等好几年了,他提前回来的时候,我去火车站接他时,他别的东西就装了一个小袋子,肩上扛着那个木箱,我问他里面装着什么,他也不说。我怕他偷了研究用的材料,就找机会偷偷把锁给翘了。好家伙,里面蹦出来一大堆信件,塞得满满当当。

老太太说着说着又笑了,我永远记得那天,箱子啪嗒一声弹开,那信封洋洋洒洒地飘了出来,撒在我的脸上、腿上、膝盖上,跟下雪似的。我看到每一封的信封上都是他的字,上面写着:至吾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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